如果“蘇脫”留不住

和曉強

2020年1月31日23時，馬拉松式的英國脫歐連續劇終于宣告結束。眾多脫歐支持者聚集在倫敦議會廣場興奮地揮動著旗幟，呼喊著口號，迎接一個新時代的到來。與此同時數百名蘇格蘭人聚集在蘇格蘭議會門前表達悲傷和惋惜。次日，兩萬名蘇格蘭民眾走上街頭，在表達對英國脫歐失望情緒的同時，要求蘇格蘭實現獨立。近年來，蘇格蘭人舉行了多次大規模的示威游行呼喚實現民族獨立。此次英國實質性的脫歐則被蘇格蘭政府首席大臣妮古拉·斯特金視為“為蘇格蘭獨立鋪平了道路”。

剪不斷的民族獨立情結

英國全稱是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聯合王國由英格蘭、蘇格蘭、威爾士和北愛爾蘭4部分組成。蘇格蘭位于英國不列顛島的北部，面積占整個聯合王國的1/3。在1707年正式并入英國之前，蘇格蘭作為一個獨立的王國而存在。蘇格蘭境內多山巒、河谷，也許正是這種不同于英格蘭的地貌形成了蘇格蘭迥異于英格蘭的民族、語言、風俗和宗教習慣等。因為這些山巒、河谷的阻擋使得羅馬人在征服英格蘭之后并未繼續北進占領蘇格蘭。與英格蘭主體民族盎格魯-撒克遜人不同，蘇格蘭人由此保留了早期就定居此地的凱爾特人的血統，他們使用蓋爾語和低地蘇格蘭語，這些語言至今仍是蘇格蘭除英語之外的官方語言。

公元843年，皮克特人和蘇格蘭人的聯盟國家阿爾巴建立， 這通常被視為蘇格蘭王國建立的標志。這一時期， 不列顛島東南部的盎格魯-撒克遜人處于“七國時期”， 王國間的彼此征戰及抵御外敵入侵牽制了他們的精力，蘇格蘭由此獲得鞏固新生王國的寶貴機會。當威塞克斯結束七國局面統一英格蘭時， 蘇格蘭王國已經擁有了穩固的政權。

從13世紀末到14世紀中期，英格蘭與蘇格蘭之間的戰爭不斷。1296年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一世領導英格蘭軍隊入侵并占領了蘇格蘭，蘇格蘭人經過30余年的不懈斗爭，在威廉·華萊士、羅伯特·布魯斯的帶領下，擊敗英格蘭人重獲獨立。電影《勇敢的心》就講述了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并塑造了廣為人知的威廉·華萊士的英雄形象。

幾百年間，雖然英格蘭一直試圖統一蘇格蘭，卻從未將其徹底征服，蘇格蘭也一直驕傲于自己“不可征服”的光榮歷史。至于蘇格蘭并入英格蘭要追溯到1603年，這一年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一世逝世，女王終生未嫁，因此英格蘭王室絕嗣。女王臨終前留下遺言，指定蘇格蘭國王詹姆斯六世為英格蘭國王，后者即位后改稱詹姆斯一世。因此，詹姆斯機緣巧合成為蘇格蘭和英格蘭兩個國家共同的國王。雖然國王成為同一人了，但是蘇格蘭依然保留自己的議會、司法系統與政府。對于歐洲大陸來說，蘇格蘭和英格蘭依然是兩個國家，但這為兩國實現真正地合并奠定了初步基礎。1707年，蘇格蘭根據《聯合法案》與英格蘭合并，實現了議會聯合，建成了新的聯盟國家大不列顛，自此不列顛島實現了統一，蘇格蘭成為大不列顛王國的一部分，同時保持相對獨立。蘇格蘭雖然取消了議會卻保留了包括宗教、法律、教育、地方政府等在內的市民社會的自治系統，這無疑為蘇格蘭本身民族認同的留存提供了基礎。其后300余年里，蘇格蘭要求獨立的呼聲未曾中斷。其實《聯合法案》從一開始就在蘇格蘭引起了極大爭議。由于該法案簽署的一個重要背景是蘇格蘭議會遠征殖民地巴拿馬計劃失敗，急需英格蘭資金的支持。正是在此背景下，雙方達成了協議，所以當時的蘇格蘭大詩人彭斯就直指議會將蘇格蘭“賣了出去”。可以說，在蘇格蘭民眾心目當中，對這一合并始終莫衷一是。蘇格蘭人依舊固守著顯著區別于英格蘭的民族認同，這也就成為現代蘇格蘭獨立運動的歷史淵源。

自治權持續擴大

合并之后，借助于英格蘭雄厚的經濟實力，廣闊的海外市場，蘇格蘭的經濟社會快速發展進步，并在之后的工業革命中也貢獻巨大。同時，經濟社會的發展也引來人們思想觀念的變化，由此產生了蘇格蘭啟蒙運動。19世紀，蘇格蘭持續發展壯大，及至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由于在英帝國中受益頗多，蘇格蘭對于聯合王國并無不滿之處。雖然分離主義也在不斷興起，但是聯合主義仍具有雄厚的根基，蘇格蘭人作為英國人的身份認同感仍然存在。

現代意義上的蘇格蘭獨立運動肇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這一時期，英國由于受到一戰的蹂躪，整體國力有所衰落，同時世界范圍內的獨立自治浪潮出現。此時，沉寂已久的蘇格蘭獨立思潮隨“民族自決”的觀念也再度萌生，并在二戰后發展成由蘇格蘭民族黨（SNP）領導的蘇格蘭獨立運動。

二戰后，英國昔日全球老大的風光徹底不再見 ，經濟實力和國際影響力一落千丈，與此同時，隨著蘇格蘭民眾教育水平的不斷提高，民族意識進一步增強，分離主義的呼聲日益高漲。對此，英格蘭做出的回應是權力下放，允許蘇格蘭獲得一定的自治權，以阻止蘇格蘭尋求完全獨立。1997年布萊爾執政后，英國開始了權力下放進程，蘇格蘭建立起了自己的議會和政府，并獲得主要立法權。這樣的做法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效用，卻也為日后蘇格蘭尋求完全獨立埋下了禍根。

在不斷進行獨立運動的過程中，蘇格蘭取得了發行獨立貨幣，使用當地民族語言，擁有獨立司法和教育系統等權利，自治空間越來越大。英國權力下放政策再次加強了蘇格蘭人的民族認同感，其民族意識在英國4個民族當中表現得最為強烈。

蘇格蘭民族黨一直以推動蘇格蘭獨立為其政治目標。2007 年，蘇格蘭民族黨首次擊敗工黨，以一票的優勢獲得了組閣權，2010 年就拋出了公投法案，但由于當時該黨只是少數派政府，無力推動法案通過。2011 年，蘇格蘭民族黨終于獲得了議會絕對多數，黨首薩蒙德隨即拋出了蘇格蘭獨立的提案。2013年3月，薩蒙德宣布，蘇格蘭將于2014年9月18日舉行獨立公投，以決定蘇格蘭是否脫離英國獨立，這一公投決定得到英國政府的認可。2014年9月19日，蘇格蘭獨立公投計票結果公布，55.8%的選民對獨立說“不”。蘇格蘭此次謀求獨立未遂，薩蒙德宣布辭職。

在處理蘇格蘭謀求獨立的問題上，英國政府一直采取一種懷柔政策，即給予蘇格蘭更多的尊重，將更多的決策權從威斯敏斯特議會下放到愛丁堡議會。但是權力下放何時到頭？在蘇格蘭看來，獨立才是最終目標指向?？梢哉f，持續性“權力下放”暫時緩解了民族分離主義情緒，但是距離蘇格蘭的獨立訴求還差距甚大，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蘇格蘭與英國政府之間的關系，反而使蘇格蘭的自治彈性越來越大，獨立呼聲也越來越高。

至于英國為何要不斷向蘇格蘭下放自治權力，甚至接受蘇格蘭的獨立公投請求，這與英國民主與法治傳統密切相關。英國人喜歡漸進的改革，極力避免暴力和革命。在面對爭議時，愿意做出妥協，下放自治權力也就成為一個合理選項。同時，英國人篤信“主權在民”，認為國家的重大事務最終應該由全體國民共同決定。正如卡梅倫所言： “既然蘇格蘭人選擇了一個主張公投的政黨，我尊重他們的選擇，我們可以舉行一次合法公正的投票?！北M管卡梅倫政府并不愿意看到蘇格蘭公投，也可以直接拒絕蘇格蘭議會的請求，但是考慮到民意，擔心拒絕可能會激發蘇格蘭人更加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因此，英國政府表態“不會阻止蘇格蘭人民就獨立事宜舉行公投”并簽署了協議。

脫歐再度刺激獨立傾向

蘇格蘭獨立浪潮興起，固然有對英國政府對北海油田收益分配的憤憤不平，也有對保守黨內閣經濟政策的不滿，但是英國脫歐問題可以說最令蘇格蘭人失望和憤慨，蘇格蘭認為在脫歐問題上英國政府漠視其利益訴求，這進一步加劇了蘇格蘭分離主義的傾向。

2016年，英國進行了一次脫歐公投，此次公投的結果顯示，近52%的英國人支持脫歐。然而，英國各地區對于脫歐態度不一。蘇格蘭62%的民眾選擇留歐，這與英格蘭分歧巨大。英國脫歐無疑違背了大多數蘇格蘭人的意愿。

蘇格蘭人之所以念念不忘留歐，一般分析認為主要源于蘇格蘭在移民問題上與中央政府的分歧以及在法律體系上與英格蘭的不同所造成。在移民問題上，英國政府費盡心思試圖減少移民，蘇格蘭卻認為移民對社會發展有積極作用。蘇格蘭的人口老齡化問題比較突出，移民已經成為蘇格蘭勞動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脫歐會使英國與歐盟成員國之間的自由通行受到影響，進而導致英國移民的減少。因此，留歐對于蘇格蘭無疑是意義重大。法律體系上英國其他三個地區都是所謂的英美法系，典型特點就是判例法，歐盟其他國家則是大陸法系，以成文法為主。蘇格蘭是典型的混合法律體系，一直就被視為是大陸法和英美法的典范，因此蘇格蘭對于歐盟法律體系的適應性更強，對于留歐自然比英國其他地區在情感上更為積極。

2014年蘇格蘭獨立公投中之所以大多數蘇格蘭人投了反對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當時英國和歐盟關系密切，保守黨傳遞給蘇格蘭民眾的一個信息是如果蘇格蘭獨立，那就意味著蘇格蘭會脫離歐盟框架，如果留在英國，就等于留在歐盟。當英國政府宣布要脫歐時，蘇格蘭民眾內心的翻江倒?？上攵?/p>

在英國政府推進脫歐的進程中，蘇格蘭不斷地通過各種方式表達反對脫歐的態度。近年來，蘇格蘭先后舉行了多次大游行表達蘇格蘭獨立的愿望。這可謂給本已被脫歐事務折騰得筋疲力盡的英國政府火上澆油。

蘇格蘭民族黨領袖、政府首席大臣妮古拉·斯特金是推動蘇格蘭獨立的急先鋒，她曾于2017年提出舉行第二次蘇格蘭獨立公投的要求，遭到時任英國首相特雷莎·梅的拒絕。但是蘇格蘭卻一直未曾改變謀求獨立的初心。2019年10月5日，超過20萬蘇格蘭人在愛丁堡游行，他們高舉蘇格蘭旗幟，沿途高喊“我們要什么？獨立”等口號，表達他們要求再次舉行蘇格蘭獨立公投的愿望。2020年1月14日，英國政府正式拒絕了妮古拉·斯特金關于第二次蘇格蘭獨立公投的請求。1月底，英國正式脫歐，隨即蘇格蘭就爆發了大規模的要求獨立的示威游行。斯特金表示，英國脫歐為蘇格蘭獨立鋪平了道路，獨立后的蘇格蘭將尋求加入歐盟。斯特金做出上述表示后，歐盟理事會前主席圖斯克稱，對“獨立的蘇格蘭”加入歐盟的意向表示理解。

毫無疑問，英國此次實質性脫歐無疑助推了蘇格蘭的獨立傾向，但是獨立茲事體大，蘇格蘭若真的從英國分離出去，對于雙方的影響都非同小可，蘇格蘭要實現真正脫英恐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