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艙石”術語義商補

王潔

摘 要：航運史上，空船往往必須加載壓艙石，但加載壓艙石的并不只有空船，《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壓艙石”釋語中的釋義成分“空船”宜改為“船只”。船用固體壓艙物構成一個概念系統，其中“壓艙石”和“壓載鐵（壓艙鐵）”的術語義在語義特征、使用語境和術語色彩上都有顯著差異，“壓艙石”釋語中的釋義成分“鑄鐵”宜刪去。

關鍵詞：壓艙石;術語義;比喻義;概念系統

Abstract：In the history of shipping， empty boats often have to load ballast stones， but it is not only empty boats that load ballast stones.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yacang shi” in the Modern Chinese Dictionary （7th edition）， “empty boats” should be changed to “boats”. Marine solid ballast constitutes a concept system， in which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ballast stone ”and “ballast iron （ballast iron） ”is significantly different in semantic features， usage context and terminology character，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yacang shi”， the component “cast iron” should be deleted.

Keywords： “ yacang shi”; term meaning; metaphor meaning; concept system

引 言

習近平總書記在多次重要講話和外事活動中，用“壓艙石”來比喻“使事物穩定、健康發展的可靠保證”，使得說理更加形象有力，表達更為鮮活生動。例如：2014年10月31日，他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怎樣防止改革發展穩定大局被破壞的危險？其關鍵就是要把黨絕對領導下的人民軍隊這塊‘壓艙石掌握好、建設好。”這樣的經典用例還直接推動了“壓艙石”比喻義的凝固化。《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與時俱進，增收了“壓艙石”條目并準確概括了它的比喻義，但其中關于“壓艙石”術語義的解釋——“空船航行時放置在船艙里的石塊、鑄鐵等，用來穩定船身”[1]，值得商榷。

陳錫喜等對“壓艙石”用途和得名理據的說明體現了與《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基本相同的認知：“古代航運空載率較高，在空船航行時，船的整體重心在水面以上，極易翻船。因此船上都備有石頭壓艙，以免翻船，裝貨時再卸掉它。‘壓艙石由此而來。現代遠洋貨輪盡管滿載率很高，但依然離不開‘壓艙石，只不過‘壓艙石不再是真的石頭，而是按照標準用鐵鑄造而成，全世界通用。”[2]

根據這些解說，“壓艙石”功用的施及對象僅限于“航行中的空船”，實現功用的位置只能是“空船的船艙”。毋庸置疑，“壓艙石”是放在船艙中穩定船只的，但是，其功用的具體施及對象都是“航行中的空船”嗎？放置在載重不足甚至滿載船只上，用以壓低重心、穩定航行的石塊、鑄鐵該叫什么呢？用來穩定船舶航行的固體壓艙物是否都屬于“壓艙石”范疇？

一 固體壓艙物的術語義分析

厘清上述問題，需要結合相關術語進行系統考察。馮志偉討論了術語概念系統的類型[3]，聯系專科知識，我們把用于增強行船穩定性的常見固體壓艙物看作一個概念系統，對其系統成員進行相應的語義分析①。在分析中，我們借鑒袁毓林提出的名詞物性結構描寫體系[4]，選擇六個方面的語義特征來描述考察對象的術語義：（一）用途（功用角色）;（二）是否為人造（施成角色）;（三）質料（構成角色）;（四）實現用途的具體位置（與功用相聯系的形式角色）;（五）是否為船體的組成部分（作為本體層級特征的形式角色，判斷標準為：在空載和滿載時壓載物是否保持恒定）;（六）搬運單位（單位角色，判斷標準為：是否以“塊”為單位搬運）。

1.[+穩定船身][-人造][-金屬][+空船][-船只構件][±塊]

這種語義特征組合符合《現代漢語詞典》中的“空船航行時放置在船艙里的石塊”。此類石塊一般放置于空載的貨船船艙中。若空船從甲地出發到乙地載貨，則在乙地卸石裝貨;若在甲地載貨運往乙地，又沒有其他貨物要載回，則在乙地卸貨裝石。舊時漁船也常載壓艙石出海捕魚。如：

例1自明代開始，由于漕運和兩淮鹽運的興起，鹽商船只從全國各地到揚州，因空船航行時都備有“壓艙石”，以免翻船，全國各地不同的壓艙石在裝貨時就要卸掉。這些石料，正好用來作為園林疊山。（曹林娣《江南園林史論》）

例2河岸街，薩凡納歷史區之精華，石街的石頭全是歐洲貨船卸下的壓艙石。（另維《六個人的鬼城》）

例3漁工用一種小竹篰一籮一籮地往船艙里裝卵石，叫作壓艙石，……抓到魚后把壓艙石拋棄以裝魚。（楊海如主編《錢湖風韻》）

上引語料中的幾類船只在運鹽、載貨、裝魚時都要把之前安放的壓艙石卸掉，這些壓艙石是不與船只功用的施及對象同船的，其搬運單位多為“塊”，也可能是裝石頭的工具，如例3中的“竹蔀”。

2.[+穩定船身][-人造][-金屬][-空船][-船只構件][±塊]

這種語義特征組合所對應的實體也是穩定航船的石塊，但此時石塊不是放在空船上，而是放在非空載但載重不足的船上，以幫助船只穩定航行。如：

例4在（“碗礁一號”）西三、六、七艙內，發現有木桶，木桶直接放在船底，桶內裝有瓷器，已知的有大盤、五彩杯、葫蘆瓶等。在西六、七艙的底部發現不少充當壓艙石的小型鵝卵石。（李巍然主編《東海寶藏》）

例5迨起至一半之后，躉船水跡浮高，須防風浪，又必下石壓艙。（馬模貞主編《中國禁毒史資料》）

例6遇貨少客多之時，則在船上加裝壓艙煤或壓艙石以免上重下輕影響安全。（胡政主編《招商局與重慶：1943—1949年檔案史料匯編》）

例4敘述的考古發現表明，我國古代的內河船和海船在載貨后若依然穩度不足，還會裝載壓艙石。例5記載了林則徐在收繳英國躉船鴉片時的一處歷史細節：當躉船上的鴉片被運走將近一半時，必須用壓艙石穩定后才能繼續搬運。例6反映了民國時期，某些客貨混裝的江輪會通過加裝壓艙石應對“貨少客多”、載重不足的情況，可以想見，當輪船“貨多客少”達到滿載時，會卸載這些壓艙石。“1”“2”所對應的“壓艙石”雖然使用場合有別，但均非船只的構件，它們和載石船只之間的領屬關系都是“可讓渡的”。“1”“2”的不同情形恰好說明：當以運載客貨為主要用途的船只追求一定的滿載量時（壓艙石重量+所載物重量=滿載量），船上壓艙石的重量與所載物具有此消彼長的關系，處于動態變化的過程中。二者應統一于同一義位之中。

3.[+穩定船身][-人造][-金屬][+空船∧-空船][+船只構件][±塊]

該類語義特征組合反映了某些壓艙石是無論船只是否空載都在船上發揮功用，實質上具備船只構件的屬性。如：

例7（福船）上下分四層，二層為水兵寢息處，三層主要為操作間，四層為戰斗場地，最下層填石壓艙。（劉方《古代兵器》）

例8（蒼山）船為三層，上層戰場，中層臥室，下層裝載壓艙石。此船比廣、福船小，比沙船大，行動便捷，是當時同倭寇作戰重要船型。（范中義《〈籌海圖編〉淺說》）

這兩例述及的壓艙石裝載于兩種明代多層戰船的底艙，為了保證海上戰斗的順利進行，必須讓戰船始終保持穩定。通常情況下，船上所載的人員、物資和設備的重量變化不大，底層壓艙石的量也不會增減。

4.[+穩定船身][+人造][+金屬][+空船∧-空船][+船只構件][+塊]

《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壓艙石”包括“空船航行時放置在船艙里的鑄鐵”，認為“壓艙”的鑄鐵類似于“1”所對應的壓艙石料，一般用于空載船只，不是船只構件。實際上，不同于常取于自然的壓艙石料，壓艙的鑄鐵是一種工業產品，通常作為固定壓載物充當船只的構件，只有在特殊情況（如船只擱淺、上塢）等情況下才會拆卸②。還值得注意的是，指稱“4”所對應實體的詞語一般是“壓載鐵”或“壓艙鐵”。如：

例9降低船舶的重心，恢復和加強原有的壓載鐵石水泥位置，用水泥封固。（張茂松《淺議木質漁船穩性受影響的原因及改進措施》）

例10于是，在第二艘艇上加載了六噸壓艙鐵，再重新進行航行試驗，試航成功。（《蕭勁光傳》編寫組《當代中國人物傳記叢書·蕭勁光傳》）

例11如因修理需要而拆卸永久性壓載及壓艙鐵時，應由承修廠、艦艇方對它們在艦艇上的位置、數量等做上記號或編號，修復后應將上述壓載按原樣裝復。（黃根法、尹時偉主編《艦艇機電部門管理與訓練》）

與壓艙石多用于貨船上不同，壓載鐵（壓艙鐵）主要用于現代的拖船、漁船、渡船和輕型艦艇等對載重量要求不高，但對穩定性要求很高的船舶。例9提出的加固措施，為的是防止漁船上的固定壓載鐵被隨意移動，從而影響漁船穩性。例10表明，作為結構部件的壓艙鐵對于成功制造巡邏艇是必不可少的。由于艦艇上的壓艙鐵是壓載部件，其數量和位置都是通過計算后得出的，因此“拆卸”“裝復”必須遵守例11所做出的規定。

5.其他

壓艙用的水泥、混凝土塊等的語義特征組合可概括為：[+穩定船身][+人造][-金屬][±空船][+船只構件][+塊]。此外，用來壓艙包括充當固定壓載物的還有沙土等自然物，但要裝填入袋后方可搬運上船，其語義特征組合為：[+穩定船身][-人造][-金屬][±船只構件][-塊]。

以上分析表明，[+空船]并不是“壓艙石”的本質特征之一，[+空船]和[-空船]可以說明使用壓艙石的不同場合，但不具備區分兩種壓艙石的語義價值，而且[+空船∧-空船]和[+船只構件]這兩個語義特征總是共現的，可以只保留后者。[+穩定船身]是所有分析對象的共性義素。于是，我們將6個語義特征縮減為4個之后制成表1，表1顯示了一個分層次的術語概念系統。

二 “壓艙石”“壓艙鐵”的語義關系

“壓艙鐵”在使用中產生的臨時比喻義和“壓艙石”的比喻義是相同的，從而形成了言語使用中

的“二詞同喻”現象。例如《人生需要“壓艙石”》（《人民日報》2015年5月13日）、《人生需要“壓艙鐵”》（《解放軍報》2012年5月3日）。隨著“壓艙石”比喻義進入一般詞匯系統，加上語言經濟原則的作用，“壓艙鐵”的臨時比喻用法可能逐步被“壓艙石”的比喻義用法所取代，即“壓艙鐵”的言語比喻義歸并至“壓艙石”的語言比喻義。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二者的本義也要歸并。表1顯示，除了用途之外，“壓載鐵（壓艙鐵）”和“壓艙石”的本義在主要語義特征上都迥然有別。從本義的使用情況來看，二者也有較大區別：“壓艙石”多出現于歷史著述之中，指稱歷史事物，而“壓載鐵（壓艙鐵）”在現實中依然有廣泛應用，并有較強的術語色彩③。即使在歷史文本中同時出現，各自的所指也有明確的邊界。如：例12據記載，每只英船名義上載重量為490噸，實際上，船裝完貨后，船上還保留了78噸壓艙鐵和30噸左右壓艙石。（劉鑒唐、張力主編《中英關系系年要錄（公元13世紀—1760年）：第一卷》）

三 結 語

綜上，我們認為，《現代漢語詞典》中“空船航行時放置在船艙里的石塊”的所指范圍小于“壓艙石”的本義外延，而將“壓載鐵”（壓艙鐵）的本義外延與“壓艙石”合并也不甚恰當。“壓艙石”的本義似可表述為：“船只航行時放置在船艙里的石塊、石子等，用來穩定船身。”船只無論空載與否，當穩定性不足時均需壓艙石發揮作用，這樣的理解既符合客觀的船運情況，也更加契合“壓艙石”比喻義所蘊含的哲理普遍性。

注釋

① 現代遠洋貨輪常用的壓載水屬于“非固體壓艙物”。

② 謝云平指出：“固定壓載是固加在船上的載荷，一般采用生鐵塊、水泥塊等物……固定壓載則無論裝載情況有無變化，這部分重量是不變的。”（謝云平，陳悅，張瑞瑞，劉可峰《船舶設計原理》，國防工業出版社，2015年）我國用鑄鐵作固定壓載的歷史可追溯到北宋，《東京夢華錄》所載大龍舟“底上密排鐵鑄大銀樣，如桌面大者壓重，庶不欹側也”。“3.”所指的壓艙石也可歸入固定壓載。

③ 根據國家部頒標準CB678-78，“壓載鐵”是船舶行業標準術語。“壓艙鐵”是較為通俗的行業語。

參考文獻

[1]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現代漢語詞典[M].7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1497.

[2] 陳錫喜，等.平易近人：習近平的語言力量[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4：58.

[3] 馮志偉.術語系統中概念之間的關系[C]//戎林海，沈懷榮.術語與術語翻譯研究：第二屆“面向翻譯的術語研究”全國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2.

[4] 袁毓林.漢語名詞物性結構的描寫體系和運用案例[J].當代語言學，2014（1）：31-48，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