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正艷
傅斯年在民國時期的文人中,是出了名的不畏權勢、敢講真話。敢為學生運動當面頂撞蔣介石,并罵蔣介石是“新軍閥”者,唯傅斯年一人而已。就是這樣一個奇人,從與俞大彩自由戀愛到結婚生子,度過了16個春秋歲月,雖經歷“貧賤夫妻百事哀”,但換來“夫妻恩愛萬事興”,成就了一段佳話。
傅斯年生于1896年,祖籍山東。傅家是書香門第,其先祖傅以漸,是清朝順治年間的首任狀元。但傅斯年出生時,家族已經沒落,9歲這年,傅斯年父親就撒手人寰了。
貧寒之中的傅斯年,卻一直勤于治學,20歲這年,就升入北大。幾年后,傅斯年考取了官費留學生,前往歐洲留學。
這期間,傅斯年雖學業有成,但卻深為感情所苦。
當時的中國,時興包辦婚姻,傅家也為傅斯年包辦了一樁婚姻。這樁封建舊婚姻紅線的另一頭,是聊城縣鄉紳丁理臣之女丁蘸萃。丁蘸萃長得并不丑,而且還略通文墨,但相比留學歐洲的傅斯年,其思想和生活方式還是與之相差甚遠,加上兩人長期分居,傅斯年與丁蘸萃并無深厚感情。
“胡適先生曾有一句很妙的形容語,說‘我不是我,我是我爹的兒子。”傅斯年曾借用胡適的這句話,表達自己對這樁封建舊婚姻的不滿。
民國時期的父母為兒子找媳婦,從來不是參照兒子的標準,而是不約而同地參照自己的標準。這個結果必然是:找來找去,做父母的給兒子娶親,并不是為兒子娶媳婦,而是為自己娶兒媳婦。殊不知,這樣找來的兒媳婦,其結局多半要以悲劇告終。
1934年,留學歸來的傅斯年下定決心了結這樁封建舊婚姻,并忍痛拿出一筆數目不小的分手費,當作“青春補償費”交給原配丁蘸萃,這樁維持了20多年的封建舊婚姻才畫上了句號。
江寧才女俞大彩,是一名實實在在的新式女子,上海滬江大學外語系畢業。這名女子的出現,猶如一顆火種,直接將傅斯年沉寂多年的心點燃了。
胡適曾在日記中記載傅斯年與俞大彩談戀愛的情景時說:“孟真(傅斯年)在戀愛中已近兩月,終日發瘋,有一天來信引陶詩‘君當恕醉人,誤寫作‘罪人。我作打油詩調之:‘是醉不是罪,先生莫看錯。這樣醉糊涂,不曾看見過”。
1934年8月5日,傅斯年與俞大彩喜結連理,傅斯年38歲,俞大彩30歲。婚后一年,兒子傅仁軌出生了。
傅斯年與俞大彩結婚后的日子,雖然過得不富裕,卻還勉強算安樂。但這樣的日子,也隨著抗戰的爆發戛然而止了。隨后,等待兩人的一直是愁苦辛酸。
抗戰初期,出于安全考慮,傅斯年不得不讓俞大彩帶兒子前去投奔娘家。在這期間,俞大彩一人帶著孩子過著艱難的生活。對此,傅斯年一直愧疚不已,還專門畫了一幅兒子行程圖,來記錄俞大彩和兒子這段顛沛流離的生活。
傅斯年此舉,也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俞大彩為自己所受的苦。
人世間的事往往如此,越不想這般,命運越是這般安排。
在抗戰最困難的階段,由于虛胖,加上過度操勞,傅斯年病倒了。病來如山倒,傅斯年病后的日子,家里的開銷全靠往日的積蓄撐著。如此坐吃山空,很快,他們的生活陷入了困境中。
大戶出身,且從未受過經濟之苦的俞大彩,在這段時間真正感受到了困苦的滋味!俞大彩在回憶與傅斯年在重慶郊區山中養病的情形時說:“那是一段窮困悲愁的日子,孟真重病在身,幼兒食不果腹。晴時,天空常有成群的敵機,投下無數的炸彈。”
但即便家里已經沒米下鍋了,俞大彩仍會偷偷瞞著傅斯年到處借錢,生怕影響傅斯年養病。
傅斯年病愈之后,再未讓俞大彩借過錢。雖然一家的生活不再如之前那樣艱苦,卻也同樣捉襟見肘。
可貴的是,夫妻倆始終相濡以沫,俞大彩對于這種生活,也從未有過絲毫怨言。傅斯年雖一直不間斷地生病,但在任何時候,都不忘與俞大彩相互加油打氣。平日里,生活中只要有值得高興的事,他們總是互相分享著,細細咀嚼著,仿佛他們生命里,除了幸福快樂再無其他。
相比很多能為一件小事悲傷很久,卻很少因一件大喜事開心很久的常人,傅斯年與俞大彩的境界,讓人欽佩。而世人如也能如法炮制,放大幸福,縮小悲傷,豈不時時幸福快樂!
從1949年起,一直帶病堅持工作的傅斯年,為貼補家用,常會趕稿到深夜。
平日里,傅斯年總舍不得為自己置辦衣物,衣服總是縫了又縫、補了又補。但有一次,傅斯年主動說想做一條新棉褲穿。好不容易傅斯年動了心思為自己想一次,俞大彩心里雖不忍,卻很欣慰。于是,便任由傅斯年在燈下操勞。
卻不想,俞大彩的這個小不忍,竟成了一生的憾事。
1950年12月20日,由于操勞過度,傅斯年剛走下講臺就昏倒了。送到醫院后,雖竭力搶救,傅斯年也終未挺過難關。傅斯年因操勞過度并發腦溢血死亡后,俞大彩肝腸寸斷,怎么也想不到,相伴才16年的傅斯年,竟就這樣離開了自己。
傅斯年去世后,俞大彩才知道傅斯年最后一筆稿費里的秘密。

董作賓把傅斯年最后一筆稿費送到俞大彩手里時說:“先生跟我講了,自從你嫁了他,沒過上舒心的日子,這篇文章的稿費,是要留給你貼補家用的,做棉褲之說,只是先生的托詞。”
直到這一刻,俞大彩才明白,傅斯年夜夜挑燈,根本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
只是,這個真相傅斯年不敢說,因為一旦說了,俞大彩就會制止。實際上,俞大彩從未向傅斯年抱怨過生活辛苦,對于他們的窮苦生活,俞大彩從未表現出過不滿。但傅斯年卻時時為此內疚著,也是這種內疚逼迫自己日日操勞。
人世間的真愛大抵如此,我從不說苦,你卻總把我的苦裝在心上。
傅斯年雖如此迫切地想讓俞大彩過上好的生活,卻從未因此利用職權做過任何“謀財”的勾當。
傅斯年與俞大彩,雖一直飽受貧寒之苦,但感情卻從未因窘境而生裂縫。相反,兩人在困苦中始終包容、理解,用愛譜寫了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