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麗莎·湯普森 譯/李耘
我住在一條只有一頭有出口的街上,這里的人都覺得他們住的小鎮很棒,才不要住到臭烘烘的大倫敦去。然而,他們每天早上還是筋疲力盡地趕到那兒去上班。
我們的死胡同里有七家住戶。其中六家的房子都一模一樣,有長方形的飄窗,硬塑大門,墻壁刷成白色。但是擠在三號和五號之間的第七棟,跟別的房子完全不一樣。那棟房子的磚是血紅色的。好像街上在舉行一場萬圣節的晚會,除了那棟教區牧師的住宅,別的都不想花心思裝扮得古怪。教區牧師住宅的前門是黑色的,門上有兩扇三角形的窗戶,從里面用硬紙板給糊上了。也許是為了防止漏風,也許是不想讓外面的人看到里面,誰知道呢?
……
我的床下有個秘密盒子。
我很想說這是我在花園里發掘的神秘木頭盒子,我把它偷偷帶進了房子,藏在被子里。盒子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兒,守護著里面的珍寶。如果你獲得了我的信任,我會讓你跪在旁邊,讓我來小心地打開那個快要壞掉的蓋子。一些土會掉到地毯上,不過這一次我不在乎。看到盒子里的寶貝,你會變得目瞪口呆。
我希望我的秘密盒子就是這個樣子。
不過并不是。
我的盒子比較無聊。我的盒子是灰白色的硬紙板做的,大小跟鞋盒子差不多,頂上有個橢圓形的洞。四面都印著制造商的名字,底部的一個角落里用特別粗的黑字寫著:
內裝數量:100雙
我想說里面大概還剩下十六雙。
如果我說大概,意思是肯定。里面肯定有十六雙。
媽媽知道秘密盒子的事,但是爸爸不知道。他知道的話會不高興的。
他對我的“鼓勵”沒有那么多,媽媽相對多一點。
“這樣不好,茜拉。你給他那種東西干什么?那會讓他的情況更糟。”爸爸會這樣說。
他不了解的是,在那個時候,如果沒有那個盒子,我的生活真的是很難。
我跟我的秘密盒子一起,住在栗子街九號。那是一棟非常普通的半獨立房屋,有三個臥室,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兼餐廳,還有一個長橢圓形的花園(都是草),花園里有一個棚子和一個溫室。
以前溫室里擺了一把藤椅,還有一把配套的扶手椅,不過最近換成了一張臺球桌。
幾個星期以前,我看到搬運工費勁地把那張桌子從前門塞進來。從那以后,每天爸爸都會問我要不要去玩一會兒。
我從來沒去過。
如果我從臥室的房間往外看,而且如果溫室的百葉窗是豎著的,我就會看到爸爸在玩臺球,他自己一個人玩。
頭一天我一不小心被他看到了。我躲到了窗簾后面,但還不到五十秒的時間,爸爸就來砸門了:“兒子,為什么不下來?為什么不跟老爸玩一會兒?”
“今天算了,爸爸,謝謝你。”
他離開了。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老實說,臺球?他怎么會想到臺球?再說我永遠也不想到那個溫室里去了。
我們家的貓奈杰爾老在那里面的涼涼的、白色的地板磚上嘔吐,吐出無數的鳥或者老鼠腸子,你能想象在那兒走來走去的感覺嗎?
到了夏天,溫度那么高,那房間里一定都是病菌。還有,奈杰爾最喜歡的睡覺的地方就是那張臺球桌,這簡直完全打消了我跟爸爸打球的興致。當奈杰爾四仰八叉地躺在綠色的臺球桌上,就好像是獻給臺球之神的祭品。要把那張桌子弄干凈,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它泡到消毒劑里去,但是我不會那么傻的。那張桌子可花了爸爸好幾百塊。
我的臥室才是整棟房子最好的地方。這里很安全,這里沒有細菌。外面的世界很危險。人們好像都不明白,灰塵意味著細菌,細菌意味著生病,生病意味著死亡。只要想一想就會明白這個道理。我喜歡整潔,我對我的房間要有絕對的控制權,我只要控制好就行了。
我經常只待在這個房間里,這樣讓我更了解這個地方。比如:
1.我的床頭柜右邊的腿有點松,所以柜子有點斜。

2.窗臺下面的油漆開始脫落——肯定是因為我老擦它。
3.在床的一角的上方,從某個角度看那兒的墻紙,形狀有點像頭獅子。
不是那種很厲害的“叢林之王”的獅子,而是看起來很好玩的像軟糖的獅子。它的鬃毛亂糟糟的,鼻子又長又扁,眼睛耷拉著——我猜這是因為墻紙已經有十年的歷史了,而且上面還涂了好多層乳膠漆,所以會有這種效果。有的時候我會跟那頭獅子說話。我知道這種跟東西說話的事情有點“那個”,不過肯定在什么書里說過這是完全正常的:
大概到了第十天,那些被選出要關起來的不幸的男女,變得無所事事,開始跟周圍的東西說話。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用投以不必要的關注。
對我來說,這是第八天會發生的事情。我又不能上學了,而且下午過得很糟糕,還能感覺到墻紙獅子從房間的一角看著我。我馬上就知道那是誰了。我已經斷斷續續看了它好一會兒了,想說點什么,但又不想說。最后,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啊,可憐的馬修,成天待在屋里,太慘了。是吧?為什么他不去學校?為什么他不出去做點什么事?哼,我是不會出去的,所以,別瞎操心了,好嗎?”
這些話一說出來,我就覺得舒服多了。我覺得自己吵贏了那頭獅子。現在它就是我時不時會交談的對象,就像媽媽跟貓說話一樣。沒什么好奇怪的。如果它跟我說話,那才真的奇怪,不過那種情況從來沒有出現過。
沒人知道我會跟它說話,這是我的秘密之一。實際上,洗手的事情本來也是一個秘密,直到最近,我的朋友湯姆發現了這件事,他是第一個注意到的人。
有一次科學課上我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發現湯姆盯著我看,頭撐在拳頭上。
“馬修,你怎么了?”
我看著他。
“什么怎么了?”
湯姆湊了過來。
“衛生間怎么了?你每節課還有每次下課都去,你還好吧?”
我去洗手了,那就是我在衛生間做的事情。我總覺得手不夠干凈,所以老得洗,才能沒有細菌。
我張開了嘴,但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于是聳聳肩,繼續做功課。從那以后我就不去學校了。
現在我在家,更能控制我的生活,想怎么洗手就怎么洗手。浴室是最讓我緊張的地方,每次進去都覺得會沾上細菌。幾個星期以前,只要媽媽在工作,我就非常自在。
直到一天下午媽媽回到家,張大了嘴站在門口,看到我拿蘸了漂白劑的棉簽在擦水龍頭的里面。
“馬修,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看著四周亮閃閃的白瓷磚——你可能以為我會在上面亂涂亂畫——她的臉拉了下來。
“這不對……別干了,真是夠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我躲開了,感覺水槽頂到了后背。
“馬修,你要跟我談談這事,怎么了?看看你的手……”
她伸出手來,但我擺擺手。
“別動,媽媽,別過來。”
“但是兒子,我想看看你的皮膚,是不是都脫皮了?看起來脫皮了……”
我把雙手藏在腋下。
“是不是燒傷了,馬修?你是不是把手燒傷了?皮膚不能碰漂白劑,寶貝。”
“沒事,別管我。”
我繞過媽媽,跑進我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我躺在床上,雙手夾在胳膊下的時候,一跳一跳地疼。媽媽站在門口,她知道最好不要進來。
“寶貝,媽媽能做什么嗎?告訴我吧,求求你,好嗎?馬修?你爸爸和我不喜歡這樣。學校今天又打電話了,我可不能老跟他們說……說你生病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噎住了,好像忘了呼吸。
我閉上眼睛,沖她喊出一個詞。
“手套。”
一片寂靜。
“什么意思?”
“橡膠手套,一次性手套。媽媽,我需要那個,行嗎?現在別管我了好嗎?求求你了!”
“好吧,我……我看看怎么辦……”
就是這樣。
這就是我床下的秘密盒子。并不是一個布滿灰塵的古老的百寶箱,而是裝著一百雙一次性橡膠手套,現在還剩十六雙了。
這是我和媽媽之間的秘密:她給我提供手套,而我不再用漂白劑燒傷自己。
我們不會告訴爸爸——他不懂。

(摘自《金魚男孩》,接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