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定麗
在廣袤、寧靜的原野上,一列紅皮火車吐著彎曲的白煙在移動。車廂里載著許多要出門和要回家的人。
在一個大大的車窗口,端坐著一位戴黑色緞帽的叔叔,他的腰桿挺得直直的,兩條胳膊也伸得直直的,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小桌上攤著一本書,一本大大的、厚厚的書,書皮是層硬硬的殼子,灰色的。黑帽子叔叔兩只手對稱地放在打開的書頁上壓著,一只手在左邊,一只手在右邊。他的手很瘦很長很薄,就像是專門為這本書做的書簽。大書里的字很小很小,一排排,一行行,密密麻麻,擠擠挨挨。幸虧黑帽子叔叔戴著眼鏡,不然,那些字他肯定看不清。
黑帽子叔叔就那么坐著,跟木偶似的紋絲不動。他的嘴巴閉成一條細線,眼睛緊緊地盯著書上的黑字。很長時間過去了,書頁也沒有翻動,可能是因為字太多了吧。
前面出現了一條隧道,火車朝著那個黑黑的洞口開去。
在長長的黑暗隧道里,失去了光線,黑帽子叔叔沒法再看書。他一只手托著腮,打起盹兒來。
過了許久,火車還在隧道里穿行。
坐在黑帽子叔叔身邊的,是位大胡子先生。車廂里這么暗,他的小女兒嚷嚷起來,要爸爸打開窗戶看窗外。這位爸爸怕小女兒的叫聲吵到睡覺的黑帽子叔叔,便探身將窗戶打開來。
瞧著窗外的黑,大胡子的小女兒噘起嘴。火車繼續前行,終于能看到前方的洞口了。一個明亮的圓正在臨近。
“呼”的一聲,火車沖出洞口。外面的風也跟著陽光灌進車窗。風猛掃過來,瞬間將黑帽子叔叔的緞帽掀掉,卷出窗外。大胡子先生還沒來得及叫喊,只見小桌上的厚書“嘩嘩”急速地翻動起來,跟著,書頁上那些躺著的字,都被風吹得站起來打晃,一個接一個,紛紛踮起腳離開書紙,飛到了窗外去。那些小字呀,無聲無息地,就跟小小的蚊蚋一樣,成團地、成片地往外飛,飛了好一陣子呢。那么厚的書里,堆著碼著摞著疊著好多好多字呢!
最后一個小字飛出后,書頁也停止了翻動,慢慢落下,靜止不動了。現在可好,厚書里空空的,連一個字也沒有,全成了白紙。這一幕只有那個開窗的大胡子先生看見了。他瞪大眼睛,也張大了嘴巴,看看窗外,又看看黑帽子叔叔,哎喲喲,這可怎么好,這位愛看書的先生,醒來后會不會找自己的麻煩呢?窗子是由他打開的呀,是他闖的禍哩。
而黑帽子叔叔——現在還能不能叫他黑帽子叔叔呢?因為他的黑色緞帽已經刮到了窗外——正在酣睡,嘴巴半張著,流著口水,身子歪斜著,跟他醒著時的樣子完全不同了。
大胡子先生搔著頭,身邊的小女兒跟他說話,他也只是用手掌撫摸著她柔軟的帶著小卷的淡金色頭發,嘴里“嗯嗯啊啊”地胡亂應著。他探頭朝窗外張望,什么也沒看到。不管是帽子還是文字,都不知去向。
此刻,火車正經過玫瑰山坡。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的傍晚,一彎白月牙兒,才有剪掉的指甲那么大,掉落在青天上,發著亮光。
大胡子先生抱著小女兒,扭著頭,朝向窗外開著大片大片野玫瑰的山坡。小女兒不再吵鬧,父女倆臉挨著臉,不眨眼睛地看著移動的風景。
忽然,響起細碎的“嗡嗡”聲,一團黑影飛進了窗子。
是黑色緞帽!
緞帽載著一些文字,還有花兒草兒蝶兒蟲兒,帽檐兒一歪,均勻地撒進厚厚的書頁里。
等緞帽倒完里面的東西,大胡子先生急忙“啪嗒”一聲合上書,抓住緞帽輕輕地扣在黑帽子叔叔的頭上。然后,他將窗戶落下來,關嚴了。
呼——
大胡子先生這才松了一口氣。黑帽子叔叔打了個噴嚏醒過來,他瞅瞅旁邊的人,趕快遮掩著擦去嘴邊的口水,慌忙坐正了。可是,小桌上的書是怎么回事,封面怎么變成彩色的了?而當他伸手打開書,吃驚得往后一仰,眼鏡都掉到了鼻子尖。只見——
書里的字變得稀稀的、大大的,每一頁都有插圖:有精致的花朵——淺藍的,緋紅的,亮黃的;還有嫩綠的葉子,都綠汪汪的滴著露水,像才從田野里長出來的;還有花背甲蟲、粉色小蝶、碧藍的豆娘……漂亮極了!
看到這里,黑帽子叔叔身子扭曲了,兩手垂下來,一會兒咬嘴唇,一會兒伸舌頭。他弄不清這是在夢境呢,還是醒來了。
大胡子先生假裝什么也沒看見,故意東張西望。這時,大胡子先生的小女兒咯咯笑著爬到黑帽子叔叔的腿上,指著書說:“叔叔,講故事。” 黑帽子叔叔手足無措地大聲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大胡子先生轉臉,哈哈笑著說:“喲,真是一本好書。寫的什么故事呢?請叔叔講講吧!”
黑帽子叔叔盯著書半天不出聲,在小女孩的搖晃下,他才講起來。開始,講得結結巴巴的,講著講著,就流暢了,講著講著,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小女孩歪頭聽著,嘴巴鼓得如同花蕾。紅皮火車歡快地往前開去。
厚書里更多的字留在了玫瑰山坡。你知道那些字怎么樣了嗎? 我聽說,有一些字留在山坡上生根發芽,組成了一個嶄新的童話故事,由真正的花兒草兒蟲兒蝶兒來插圖。當然,還有一些大型的動物,比如梅花鹿和野豬,像兔子和刺猬這樣的小動物也有。不過,除了花草,那些動物每天都在到處走動。所以,留在山坡上的故事插圖,是立體的、變化的,每天都有新花樣。
你如果想看到這個神奇的、會換插圖的童話故事,就到玫瑰山坡來吧。

(摘自《貓的旅行》,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左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