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性場景中的價值對等：婚姻秩序的維系與失衡
——以苗族民間故事“娜耶悔婚”為引子

麻勇恒，吳玉榮

(凱里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結婚意味著非社會血親關系的一對男女結為夫妻[1]。《禮記·昏義》曰：“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這意味著“古代婚姻完全是以家族為中心的，既不是個人的，也不是社會的。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二姓之好，只要二姓的家長同意其子女的結合，經過一定的儀式，婚事便成立了。”[2]由此看來，在中國傳統的禮制規定中婚姻乃人生大事，“傳統婚姻觀體現的是恩義、情義和道義的結合，是非常嚴肅的事情”[3]。這是因為婚姻被傳統文化賦予的職責，一方面是繁衍后代，讓家族血脈得以延伸；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婚盟”實現家族社會關系的擴展。“婚姻如此重要，就是因為它在祖先和后世之間起到承前啟后的關鍵作用，是家族延續所不可缺少的環節，是成家立業的必由之路。在中國文化中，婚姻是每個人和每個家庭的大事，它和中國人以家族為核心的價值觀緊密聯系在一起。古代中國人很清楚，結婚，就是為了延續家族，對祖先和后代負責。”[4]換言之，“婚姻的價值及其正當性，是從它延續人類后代的職能中派生而來的”[5]。正是傳統文化對婚姻制度的功能賦予，讓婚姻對社會秩序的穩定起到積極建構作用，傳統社會離婚率相對較低。然而，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婚姻的穩定性遭到消解，離婚率在上升。根據民政部統計公報顯示：“2010年共依法辦理離婚手續267.8萬對，比上年增加21萬對，增長8.5%。其中，民政部門登記離婚201萬對，比上年增長11.5%；法院辦理離婚66.8萬對，比上年增長0.3%。2011年共依法辦理離婚手續287.4萬對，比上年增加19.6萬對，增長7.3%。其中，民政部門登記離婚220.7萬對，比上年增長9.8%；法院辦理離婚66.7萬對，下降0.1%。2012年全國共依法辦理離婚手續310.4萬對，比去年增長8%。其中，民政部門登記離婚242.3萬對，增長9.8%；法院辦理離婚68.1萬對，增長2.1%。”[6]造成轉型社會中的離婚率攀升的本質動力是什么？對此，有學者認為高離婚率是基于以下四個方面因素的影響：“其一，婚姻立法的發展對離婚率上升的影響；其二，婚姻觀念、家庭職能的變化對離婚率上升的刺激；其三，市場經濟契約觀念滲透入婚姻家庭領域助推離婚率升高；其四，侵犯夫妻權利的現象增多引發離婚率上升”[6]。筆者以為，離婚率不斷攀升是穩定婚姻秩序維系亟需的“價值對等”關系的邊界條件不斷遭到打破的緣故。但這一邊界條件的喪失，又與社會流動性的加劇有關。而流傳于凱里、雷山、麻江、丹寨等苗族地區的民間故事“娜耶悔婚”[7]798-804，為探討婚姻關系維系中的價值對等，進而反思社會流動性加劇所衍生的婚姻亂象問題提供了“引子”。

一、“娜耶悔婚”的背景及天意安排下的美女嫁丑夫

在黔東南凱里、雷山、麻江、丹寨等苗族地區的民間故事傳說中，有一戶窮苦人家，夫妻倆年近五旬，才生得一個女兒，取名叫“娜耶”。娜耶生得眉清目秀，長大后成了百里挑一的美女。由于娜耶生在貧困人家，從小跟隨父母歷經了生活的艱辛，因而在擇婚上極想找個富裕婆家，免得再受貧困之苦。可是，天不遂人愿，那些家境好的人家的公子，不是人丑就是懶惰；而那些長得英俊又勤勞的青年，其家境卻如同娜耶家一樣窮得揭不開鍋。這樣的矛盾，使得娜耶在婚姻選擇上左右為難：“兩全其美”的姻緣遲遲沒有出現。因而選來選去，年紀近三十(1)在苗族傳統社會中，早婚是常態。因此，傳統社會中苗族女子到20歲以上還未出嫁就會遭人非議，給自己及家人帶來輿論壓力。了還沒婚配，娜耶心里暗暗著急。

在婚姻締結上，從古至今，除了追求“門當戶對”，還講究有“緣”。“緣”其實就是一種偶然，一種巧合。碰巧的是，與娜耶同寨的一戶人家有個叫“波”的后生，其家境比較寬裕，但可惜的是，波在年幼時不幸染上了天花，滿臉都是麻子。因為滿臉麻子，人們就叫他“波秀”(即麻子的波)。正因為“難看”，寨里寨外漂亮一點的姑娘都不愿嫁給他，娜耶就曾拒絕過他的求愛。而波秀對婚姻卻有自己的堅持——非娜耶不娶。這樣，波秀也是年近三十，還沒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這讓家里人暗暗著急。

“中國人視婚姻為神圣之事。其所以神圣，是因為他們篤信任何一對男女以婚姻形式結合，都是上天意志在冥冥中的操縱，即所謂‘天作之合’或‘命中注定’。”[8]所以，對婚姻贊美的表達中有“天賜良緣”的祝福語。誠然，有些婚姻的促成是天意安排，但有些則是特定生存危機背景下的一種無奈選擇，娜耶悔婚故事的發生也不例外。由于連年來的旱災加蟲災，糧食顆粒無收，窮人生活更是難上加難，人們只好邀約集隊上山挖蕨根來濾粉充饑。一天，娜耶挑著蕨根去井邊清洗，她洗著洗著，想起生活艱辛，便情不自禁地唱道：

可恨這些壞年頭，無雨天干草難生；

壞年頭呀蟲災起，壩上稻禾任蟲行；

吃盡坡上小米桿，樁樁未曾留一根；

秋收到時無顆粒，哪有米飯給妹吞。

即使波秀要討我，妹我嫁他心也甘；

只求碗飯來吃飽，度過苦難鬼門關[7]799。

正當娜耶唱歌的時候路過的波秀恰巧聽到了，他再次請媒人去娜耶家提親。媒人說：“原先去說她都不肯，再去說怎么好意思嘛！”波秀胸有成竹地說：“不怕的，這次你去，保證她會答應。”媒人只好硬著頭皮又去娜耶家，誰知一說，娜耶還真的答應了。顯然，娜耶擇婚標準的突然降低，是因為生存危機的出現所致。

二、斗歌：悔婚中的智慧較量

(一)溫飽無憂中對丑夫生理缺陷的再發現

婚后，天公睜眼，風調雨順，蟲災滅絕，五谷、蔬菜樣樣豐收。然而，物質生活不再艱難時娜耶有點悔婚了。一天，她和波秀上山“砍火勞”(2)即把某片山上的柴草砍倒，待干后放火一燒，然后撒上小米的種子，俗稱“砍火勞”，也即“刀耕火種”。，由于太陽火辣，熱得波秀抵擋不住，便脫下衣服納涼。這一脫，他滿身滿手都現出了紅彤彤的麻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醒目而丑陋。娜耶看到后很不是滋味，于是悔意頓生借口唱道：

別人麻子麻臉上，你連手桿全麻光；

腳腿背上紅彤彤，像個熟透苦瓜樣。

不是妹想的情郎，不是栽種的樹秧；

妹我重新上坡去，咱們各自分道揚[7]800。

娜耶在溫飽無憂后，發現波秀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丑，于是以歌的形式表達她的悔意，要求與波秀分手。在苗族婚姻習俗中，對歌可以獲得愛情，在賽歌比智中女方若輸了就要嫁給男方；同理，如果是男方“輸歌”，也要遵守與女方約定的權利和義務。這一習俗在苗族傳統社會中是眾所周知的規則。波秀明白苗鄉習俗，也明白自己“丑”的事實，因而也不反對娜耶的悔婚訴求，他只好回聲唱道：

別人麻子麻臉上，我連手桿也麻光；

腳腿背上彤彤紅，像個熟透苦瓜樣。

你吃我飯七個月，來咱好好算個賬；

七個月糧你還清，那時妹再轉回鄉[7]800。

這一回擊，抓住了娜耶的弱點，娜耶沒有還糧的能力。這樣，娜耶在第一回合的較量中輸歌了。娜耶沒有辦法，只好同波秀繼續砍火勞。

(二)娜耶以歌“悔婚”卻累戰累敗

砍著砍著，忽然，娜耶看見一條青竹膘(3)即為一種有毒的綠蛇。鉆進石旮旯。她靈機一動，便唱道：

我一個娜耶姑娘，變做一條青竹膘，

鉆進石縫旮旯里，波秀你就無法了。

你從哪里去找到，找到娜耶來世上，

還有啥夫妻可講，婚配像人家那樣[7]800？

波秀品評娜耶的歌后，巧妙地找到了回應的歌句，他隨口接著唱道：

好你一個娜姑娘，變做一條青竹膘，

鉆進石縫旮旯去，我去扛鋤頭來刨，

我去找釘耙來掏，刨遍那些石旮旯，

遇上綠色青竹膘，別人說是青竹膘，

我說是娜耶姑娘，看你去哪把身藏！

仍然是我好妻子，夫妻恩愛美名揚[7]801。

娜耶又答不上來，第二回合再次輸歌，但她內心仍然不服。等到實在太累了，她同波秀坐下來休息，但她卻伺機作歌為難波秀。娜耶在樹蔭下斜看著天，想著應如何應對。突然，她靈機一動，脫口唱道：

我一個娜耶姑娘，變做天上的太陽，

住在高高的天上，住在云霧的上方。

波秀就像黑了天，看你從哪里去找，

去到云端那上面，來把我這娜耶找。

眼看我倆離別了，談啥夫妻樂滔滔[7]802-803。

在以歌言義、訴理的年代，如果你回應不了別人的歌，你就輸歌，輸歌就是輸理，輸理你就得放棄自己的權利。為了捍衛自己的權利，那個年代的苗人個個善歌，人人是歌手。在這樣的背景下，波秀早就把自己鍛煉成了歌師，而且是功夫頗深的歌師。所以，他只想了一下就找到了回應娜耶的歌句，進而回唱道：

好你一個娜耶妹，變做天上的太陽，

住在高高的天上，住在云端的上方。

未知你可忘記不，上有天狗吃太陽，

下有野貓把雞傷，把你娜耶吞肚腸。

人說天狗吃太陽，我說波秀把網張，

娜耶如魚被捉到，看你去哪把身藏？

你仍是我的好妻子，一輩子的好同良[7]803。

(三)娜耶因斗歌失敗而放棄悔婚

娜耶萬萬沒想到，即使變成了天上的太陽，仍然會被波秀的足智多謀所擊敗。通過斗歌，她意識到自己的丈夫盡管長得丑，但智慧非同一般。娜耶從丈夫的丑貌之外找到了新的平衡，于是她不再悔婚，和波秀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從那以后，他倆凡事都互相商量，恩愛有加，相依為命。

三、價值對等：婚姻交換的邏輯基礎

法國結構主義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認為，“婚姻的本質是交換”[9]。因而從交換的視角審視，“任何時代，任何一種婚姻，無論是從生理角度，還是從社會角度上看，都有某種交換存在，包括生理、經濟、政治、文化等各種交換，交換原則在婚嫁擇偶中是客觀存在的。”[10]既然是交換，那么價值對等就是交換發生的必要條件。反之，價值失衡就是婚姻秩序難以維系的導因。然而，婚姻當事人雙方所認可的締結與維系婚姻的價值對等條件，其實是動態發展的。一旦其中一方的條件發生變化，原先的“對等”將可能變成不對等從而出現失衡。本故事中，主人公娜耶在生存保障實現后，在一次偶然中發現丈夫比自己想象中還丑，便開始反悔了。因為她覺得自己虧了，便試圖通過斗歌的方式找到解除婚姻的合理依據。她選擇斗歌比智的方式來為難對方，力圖讓對方輸歌而輸理，進而實現自己的悔婚目的。她三番五次地斗歌悔婚，都被波秀巧妙擊敗，讓她輸得口服心服。更為重要的是，悔婚斗歌讓她發現了丈夫智慧非凡，意外中找到新的價值對等或新的平衡，最終悅納這份近乎天意安排的婚姻選擇。從本故事的情節與完美結局來看，婚姻的締結具有如下特征：

(一)“美女”嫁“丑夫”，是基于價值對等的選擇

“就我國古代婚姻家庭而言，‘門當戶對’只有一個含義，就是主張男婚女嫁時兩家的財富或地位相當。”[11]換言之，婚配雙方彼此的家庭財富、社會地位及雙方長相(顏值)不宜落差太大或過于懸殊。對男女雙方而言，能找到一位在容貌、家庭與社會地位等維度與自己對等的意中人，無疑是一件幸事。但在殘酷的現實中，許多婚姻的締結并不是建立在容貌與家庭、社會地位相當或對等的基礎上。每當有美女嫁丑夫的現象發生，人們便會有“鮮花”插“牛糞”的感嘆。因為這樣的婚姻隱含著表面上的“不對等”。但反過來看，鮮花與牛糞盡管有容貌上的不相當，但牛糞富有營養，能滋養鮮花。因而鮮花插牛糞式的婚姻擇偶方式，也同樣滿足價值對等的交換條件。正如本故事中的主人公那樣，雙方各有自己的劣勢，但雙方都用自己的優勢去與對方交換，男方斗歌展現的智慧成功彌補了容貌的不足，達成了新的價值對等與平衡。

(二)婚姻秩序的維系，在于找到一種平衡

本悔婚故事之發生，首先在于女主人公娜耶看中波秀家的“富裕”，這種能讓溫飽無憂的富裕，在大災大旱的年代里成為婚姻交換的重要籌碼。因此，在那個干旱得顆粒無收的歲月里，娜耶委曲求全地嫁給了波秀。因為在當時，美女為了活命嫁給衣食無憂的人家當媳婦，無疑也是一種明智的理性選擇。這一選擇，即使在丈夫與自己的容貌存在懸殊的情況下也是滿足彼時的價值對等條件的。但這一以求得幸免于餓死為動機的婚姻選擇，在溫飽解決后就面臨新的失衡。因為容貌美麗的女方找不到新的平衡點，覺得自己吃虧了，于是想悔婚。現實生活中，許多在患難中締結婚姻的男女，卻在生活變得越來越好之后走向離婚，其根本原因就是雙方在新的環境下難以找到新的平衡。因此，在社會快速發展與生存模式轉型進而導致失衡環境隨處可遇的今天，傳統婚姻正遭到嚴峻挑戰，離婚率也隨著社會發展與生存模式轉型的加劇而不斷提高。

(三)社會開放與流動性的疊加，婚姻秩序的維系面臨挑戰

當前，無論是在農村還是在城市，我國離婚率都呈不斷增高的態勢。這與當今社會的開放及流動性加劇有關。學界所界定的“社會流動性，通常是指社會中的個人或群體在不同層級之間的變動，可分為代內流動和代際流動。”[12]而在本文中，社會流動性在含涉“社會中的個人或群體在不同層級之間的變動”的同時，還兼具社會中個體借助現代通信、互聯網技術及交通條件不斷升級而實現個人活動空間的擴展，以及由此而伴隨的物質、能量與信息流動等特征。

關于離婚率不斷提高的原因，徐安琪從三個方面進行了分析，認為首先是發展導致夫妻雙方選擇的自由度提高，進而為高離婚率的發生創造了條件。徐安琪指出，“以往離婚的增加主要集中在城鎮，而中國地域廣闊，發展極不平衡，廣大農民文化素質較差，不少人的婚姻價值觀依然停留在傳宗接代、養兒防老上，或期望借助婚姻改善自己的社會、經濟地位，男女婚配尚不能以感情為基礎，存在著大量低質量、高穩定的夫婦關系。然而隨著農業生產承包責任制的深入和鄉鎮企業的發展，農民的物質生活水平有了較大的提高，加上大眾傳播在農村的普及，農民的觀念不斷更新，尤其是青年農民在與外界日漸增多的交流中增長了見識，鍛煉了才干，也有了新的選擇機會，對不協調夫婦關系的忍耐和承受力降低，由此，可能會增加婚姻離散的潛在因素。”其次是，“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化使職業流動頻繁，夫妻一方或雙方的文化素養、工作崗位、經濟收入和社會地位易發生較大的變化，學業、事業較成功的一方常因與配偶拉開了差距而感到難以調適，競爭激烈和工作節奏的加快，也使夫妻間相處和溝通的時間相對減少，在價值觀念、思維方式、志趣愛好等方面的異質性可能增加，兩性獨立性和個性的增強，也令一些夫婦尤其是青年夫婦在沖突后疏于妥協，缺乏異質整合的誠意和藝術，以至沖突升級并引發感情危機。”其三是，“個人行為的隱私化使不少當事人在夫婦沖突時不再求助于社會組織；家庭結構的小型化盡管可減少因親屬關系危及夫婦感情的爭紛，但同時也使兩性在婚姻沖突時缺少其他家庭成員適當的緩沖，以致動輒發出離婚通牒者增加；人口平均預期壽命的延長使一些關系失諧的中老年夫婦也不愿勉強維持婚姻而貽誤自己漫長的人生，一旦社會輿論對離婚現象較寬容，他們中選擇分手者也將增長”[13]。徐安琪的分析表明，正是由于社會轉型發展加快，夫妻雙方締結婚姻時的價值平衡隨著社會流動性的加劇而被打破的幾率也在增加，社會流動性與離婚率的攀升有內在的邏輯關聯。

四、社會流動性的加劇，導致婚姻穩定系數的取值易趨于“極化”(4)在本文中所指的“極化”，意指婚姻穩定系數S=H/W的取值趨近“0”或“無窮大”的情況。

(一)流動性加劇了婚姻選擇自由度的提升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以及交通條件的改善、通信互聯網技術的不斷發展，原先相對封閉的村落如今已經不再封閉，人們的活動范圍得到空前擴展。換言之，社會發展提升了每一位社會成員的自由度。在這樣的“邊界條件”下，構筑在相對封閉生存環境中的婚姻穩定性遭到了消解，原先構筑的“村落婚姻圈”正被“跨省婚姻”“跨縣(市)婚姻”所撕裂或替換。有學者認為：“隨著市場經濟的日漸深入，年輕人與傳統鄉村社會的紐帶日漸削弱，城市生活文化的影響日益加強，他們的婚姻半徑將更為拓展，婚姻自主性將進一步提高。”[14]這表明，市場經濟體制下的流動性增加打破了婚姻穩定的原初條件。“婚姻在傳統意義上是與生育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甚至可以說生育是婚姻獲得意義的先決條件。然而，隨著生育控制技術的發展，婚姻與生育的關聯度在大幅度降低，讓婦女獲得了生育之外的性解放，進而讓婦女成為訴訟離婚的行動主體。這是因為隨著中國社會不斷與西方全球化的接軌，中國農村的婚姻實態也不斷受到西方民主和自由思潮的浸染。其中，尤其是發軔于西方現代醫學的避孕技術如避孕藥物、避孕套、宮內節育器以及絕育手術的本土化推廣，促成了性愛和生育的分離，使得女性獲得了性自主，從而使她們與男性處在了平等的地位。事實上，在現代避孕技術發展之前，性對于女人來說意味著懷孕，懷孕一詞首先意味著疼痛和可能在分娩時面臨的死亡，這導致女性對性充滿了恐懼，此外還有道德倫理上的壓力。但是，現代避孕技術的發展比如避孕套在青年群體的廣泛使用以及隨處可購，使得性與生育完成了分離。這樣性也就回到了它的本身，變得靈活多樣，從理論上說也可變得為所欲為，進而引致了性的解放，推動了男女兩性親密關系的變革。”[14]這種變革，本質上實現了女性在婚姻選擇中自由度的提升。更何況，長期的“重男輕女”生育觀念及“計劃生育”導致的男女比例失調，致使女性在婚姻中成了“稀缺”(5)也因為“稀缺”，加上市場經濟觀念的影響，導致結婚彩禮在上漲。的資源對象。女性在婚姻秩序建構中的話語權提升，這讓女性在獲得權利的同時也為婚姻秩序的破壞提供了更多機會。

(二)婚姻秩序伴隨著社會流動性場景中的價值多元化而趨于脆弱

為描述婚姻穩定性隨著社會開放及流動性增加而產生的變化規律以及影響婚姻穩定的變量特征，特設置以下關系表達式：

以字母S(stability)作為婚姻的穩定系數，以H(husband)、W(wife)分別表示婚姻當事人雙方的價值函數，則有下列表達式：

S=H/W………………………(1)

當夫妻雙方能實現彼此認可的“價值對等”時，S的取值趨近1，這是“門當戶對”式的婚姻秩序狀態，也是理想狀態；當雙方因容貌(顏值)、健康、財富、社會地位、學歷、年齡、興趣愛好等層面出現較大落差而難以找到新的均衡點時，則S的取值偏離“1”。此時，婚姻秩序的原初穩定性面臨挑戰，婚姻面臨解體的危機(見表1)。

表1 影響H與W價值對等的變量表

若夫妻雙方在社會地位、學歷、容貌(顏值)、健康、財富、年齡、興趣愛好等方面均懸殊不太大，則穩定系統S的取值不會出現“極化”。“潘金蓮與武大郎”式的婚姻，正是婚姻穩定系數趨于極化的經典案例。這表明，夫妻雙方的價值懸殊只有處于雙方可承受范圍內時，婚姻關系才具有穩定性。然而，影響夫妻之間價值對等關系的變量十分復雜，并且各個變量之間的價值可以實現“錯位對等”與優勢互補。因此，婚姻穩定系數S的取值，最終取決于男女雙方的“綜合價值比”，而非各個變量之間的一一對應比。也就是說，當男方在容貌上與女方有較大差距時，則男方要在其他變量如財富上對女方形成優勢，以抵消容貌上的落差，進而達到價值對等。正如本故事中的主人公波秀一樣，他與娜耶有容貌上的價值落差，但憑借有保障溫飽的物質條件而相對女方形成了一種優勢。這樣，丑夫也能娶美妻。同理，如果男女雙方在年齡上存在較大的落差，也可從財富與社會地位的優勢中找到新的平衡。“老夫少妻”(6)在當下的表現主要是指“隔代婚姻”，即雙方在年齡上懸殊過大以致于形成代際關系，導致夫婦看上去似“爺孫關系”或“父女關系”。式的隔代婚姻組合，往往是老夫財力與權力處于優勢地位的緣故。

五、結語

本文從社會流動性場景中的價值對等視角，以苗族民間故事“娜耶悔婚”為引子，結合相關學者對當下離婚率不斷攀升的有關討論，解析了與婚姻穩定性相關的變量問題。“價值對等”是本研究提出的概念，這一概念一方面含有婚姻習俗要求的“門當戶對”之內涵，又兼有“價值觀協同一致”的含義。在價值對等框架下，出于理論分析的直觀便利考慮，本文將婚姻作為一個由夫(H)妻(W)比值構成的社會關系函數表達式。這樣，只要考察表達式S=H/W的取值趨勢，便可大致看出婚姻的走向。

透過本文的個案分析發現，任何一種婚姻關系的締結背后都隱含某種“價值對等”，而婚姻秩序的維系，就在于找到一種價值對等以促成新的平衡。然而，當今社會開放與流動性的加劇在提升婚姻選擇自由度的同時，卻為婚姻當事雙方提供了更多難以預期的可能與機會，從而導致維系穩定婚姻關系的邊界條件隨時可能喪失。這可能才是高離婚率現象發生的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