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廁所革命

和曉強

近年來，印度進行了一場別具特色的“清潔印度”運動，這場運動由印度現任總理莫迪親自推動實施，從解決印度人的如廁問題開始，至今已為印度新建了大約1.1億間廁所。單從數量看，“清潔印度”運動的確取得了較大成果。正因如此，2019年9月24日，莫迪獲得了由比爾和梅琳達·蓋茨頒發的“全球目標守衛者獎”。

莫迪素以改革著稱，2014就任總理之初，他就宣布了雄心勃勃的改革計劃，其中“清潔印度”運動赫然在列。莫迪認為：“到2019年，即甘地誕辰150周年時，一個干凈的印度將是向這位偉人致敬的最好方式。甘地用盡一生推動印度獨立，現在該由我們付出努力使祖國變得干凈。”他還呼吁：“每人每年至少花100個小時用于打掃衛生，我們不能再容忍印度臟亂下去。”莫迪強力推動并身體力行，親自拿起掃帚，前往新德里一處居民區打掃衛生，掀起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清潔印度”運動。

糟糕的環境

印度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一，其悠久的歷史文化，虔誠的宗教氛圍，樸素的生活質感，獨特的風俗習慣令人神往，每年都吸引世界各地數百萬修行者前往拜謁。印度國情復雜，被稱為“人種博物館”“宗教博物館”“民族（語言）博物館”。來到印度人們會深切地感受博大精深、魅力非凡的印度文明，也會近距離見證這個科技實力不容小覷、經濟發展迅猛、GDP排名世界第七的新興經濟體的現代化成就。

與此同時，人們也會看到印度的另一面：人口爆炸、河流污染、垃圾遍地、基礎設施陳舊、人居環境惡劣，因此印度也常常被貼上臟亂差的標簽。即使印度人引以為傲的國內最大和最為現代化的城市孟買，也是交通混亂、露天廁所林立、貧民窟遍地，其中最為著名的一個貧民區叫做達哈維貧民窟，據說前些年生活在這里的居民，要1000多個人共用一個廁所。印度首都新德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其市郊不遠處就有一個綿延數十千米的巨型垃圾場，其中的垃圾無窮無盡。該垃圾場也成為周邊貧民孩子的“工地”，他們以回收其中有用的垃圾賣錢為生。在印度的街道上，隨處可見垃圾和動物糞便，沒有人主動清理。

印度就是這樣有意思的存在：落后但又前衛，傳統卻又新奇，網絡上有人戲稱其為“開掛的神奇國度”。

印度的這種臟亂差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據路透社報道，受大規模城市化進程、城市規劃不合理和污水處理系統不到位等因素影響，垃圾亂放的情況在印度城鎮中很常見。德新社描述，被人視為圣河的印度恒河遭到了嚴重污染。余秋雨先生在《千年一嘆》中對恒河的污染和亂象作了細致入微的描述：“現在的恒河中，這群（人）每天早晨破衣爛衫地一個勁兒排污、長時間擁塞在河邊等死，死了后還要把生命的殘渣丟在河中飄蕩。”因此提及恒河他寫道“我拒絕說他美麗”。

印度的廁所問題尤其受人關注。據統計，在開展“清潔印度”運動之前，印度約有7.32億人口沒有廁所可用，是全球無廁所可用人口最多的國家。英國《經濟學人》近年公布的一項“露天排便”調查結果顯示，世界各國平均每公頃的“露天排便”人口比例，印度要遠遠高于包括非洲國家在內的其他國家。在印度，每平方公頃“露天排便”的人數為200人。即便拋開非洲國家人口密度小等問題，就是人口密度遠大于印度的孟加拉國，狀況也比印度要好得多。聯合國2014年5月的一份報告也顯示，印度約有一半人口仍在露天排便，占了世界露天排便人數的60%。另有2015年的一項數據顯示，在印度，每年有大約14萬年齡不足5歲的兒童死于腹瀉，全國大約40%的兒童發育緩慢。這與“露天排便”有很大關系。這種不良習慣，會導致附近的飲用水源、溪水等被污染，使居住環境滋生大量細菌。同時，根據統計數據，印度有50%以上的強奸案發生在女性露天如廁的過程中，15%的印度學校沒有女生廁所，23%的印度女孩進入青春期后因學校沒有廁所而被迫選擇輟學。

可以說廁所問題不僅是環境衛生問題，更是重大的民生問題和社會治安問題。早在1927年甘地就提出，廁所是印度文明和健康的一項主要指標。近年來印度各界逐步意識到建設“清潔印度”特別是解決廁所問題的重要性。印度慈善機構蘇拉布衛生運動創始人拜德什瓦爾·帕塔克告訴法新社記者：“印度有技術，有方法，唯一缺乏的就是基礎設施……當我們還無法保證每個人都有廁所可上時，就不能宣稱自己會成為下一個超級大國。”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印度與世界的互動愈來愈頻繁，印度的臟亂差問題，特別是廁所問題越來越成為影響印度形象的負面因素，印度政府也日益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雄心勃勃的莫迪在執政古吉拉特邦時就展現出與眾不同的改革者形象，并探索出古吉拉特發展模式。在他當選印度總理后，就不可能對印度的臟亂差問題視而不見。他提出“清潔印度”的倡議并身體力行推動實施，這不僅是回應民生關切更是改善印度國際形象的重要舉措。

拿廁所開刀

莫迪政府對“清潔印度”運動高度重視，并為“清潔印度”制定如下目標：根除隨地便溺、杜絕隨手扔垃圾陋習、增強公眾對衛生認知度、改變行為養成健康的衛生習慣、對城市固體廢棄物采用現代和科學的管理、鼓勵私人部門參與并對“清潔衛生”運動提供財政支持，等等。

“清潔印度”運動將廁所問題作為首要和最重要的問題來解決。在宗教色彩濃厚的印度，莫迪甚至放狠話，廁所比寺廟重要。按照莫迪的計劃，從2014年至2019年，印度要建1.11億間廁所，相關設施計劃投資200億美元。對于新建廁所的貧困家庭，政府會補助12000盧比（約合22美元）。此外，莫迪政府還鼓勵民營企業參與農村地區公廁改造工程、女子學校專用洗手間建設工程等。

莫迪堅定地推行“清潔印度”運動，此運動發起僅6個月，印度就建造了500萬個廁所。他要求有關部門牽頭開發一套適當的統計系統來評估這項行動的成效，并且適時發布每年的“清潔印度”狀況報告。據《國際先驅導報》報道，2015年8月，印度城市發展部對國內476個城市的衛生狀況進行了一次大排名，根據這次排名情況，印度南部城市總體情況要好于北部的城市，其中位于印度南部卡納塔克邦的4座城市都進入了前10名，在墊底的100座城市中有74個是來自北部地區。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作為印度最大城市和商業、金融中心的孟買在這次全印度清潔城市排名中位居第147名。孟買市政府羞愧難當，下大氣力改善城市衛生狀況，終于在2016的評估中進入“全印度最清潔的十大城市之列”。

為深入推進“清潔印度”運動，大力解決廁所問題，完成廁所改造的目標，各地政府獎懲并舉，在對民眾使用廁所行為進行鼓勵的同時，也不同程度地采取了羞辱、強迫和威脅等手段。

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的大城市艾哈邁達巴為了阻止人們在公共場合隨處大小便，推出金錢獎勵措施，鼓勵民眾使用公廁。艾哈邁達巴德市政局規定，每上一次公廁，就可得到1盧比。

在印度農村地區出現了一支“早安小分隊”，主要由政府雇員和志愿者組成，黎明就開始在各個村莊巡邏，他們的工作就是公開羞辱那些戶外排便的人。看到他們，村民往往會四散而逃，丟下手中原本要用來清洗身體的小水桶，以免遭到羞辱和罰款。

印度孟買市政府派出的專用水車，只要發現有人當街脫褲大小便，就以強力水柱沖向當街便溺者，直到他倒地。專用水車上還貼著標語：“你停我們就停！”除了水車巡邏外，警察會背著水炮走在馬路上，甚至上屋頂監控，希望能徹底抑制民眾當街便溺的行為。

“清潔印度”路還長

“清潔印度”運動可謂全世界最大規模的衛生大掃除活動，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2018年10月，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訪問印度，在新德里發表談話對“清潔印度”運動給予充分肯定。古特雷斯表示，甘地致力于讓每一個人都享有衛生設施，讓每一個人都獲得尊重。“清潔印度”運動正是源自于他對人類尊嚴的不懈追求和智慧探索。“‘清潔印度是全球范圍內在衛生領域規模最大、投資最多的行動……是對這位偉人150周年誕辰的最恰當的紀念。”

2019年10月2日，時值甘地誕辰150周年紀念日，也是“清潔印度”運動發起5周年之際。當天，莫迪發表演講，宣稱自己發動的“清潔印度”運動已取得顯著成效。“全世界都感到驚訝，在5年間，印度建造了超過1.1億間廁所為6億多人提供了如廁之地。”在印度國內，“清潔印度”運動成為莫迪上臺后推廣的40多個改革項目中具有很高知名度的計劃之一。 “清潔印度”運動的實施使印度人的廁所擁有率實現了翻一番多，深刻地改變著人們的行為方式，其理念不僅在城市中廣為人知，也在深深地影響著生活在鄉村中的群體。

印度國民對“清潔印度”的認識卻并不統一，尤其體現在不同性別印度人對這場運動的認知上。總體來講，印度婦女是這場廁所改造革命的主力軍。以前鄉村婦女只能為沒有單獨的廁所而默默忍受，甚至因為去戶外上廁所冒著可能被強奸的風險。隨著“清潔印度”運動的實施，越來越多的婦女開始覺醒并為建造廁所而大聲疾呼。2018年寶萊塢的一部影片《廁所英雄》就十分直觀地反映了人們在廁所問題上的認識歧見：初嫁的新娘堅稱“沒廁所就離婚”，而反對在家建廁所的最大頑固派新郎的爸爸，一個虔誠的印度教徒則說“它會玷污我的宗教信仰”。這實際上戳中了印度教教義中一個根深蒂固的認識：排泄物是污穢、不潔之物，只有賤民（印度種姓制度中地位最低的一種人）才會接觸。如果在家庭中建造廁所，就是把骯臟之物置于家里，并且還褻瀆了神靈。露天排便在印度教的傳統教義中則受到某種程度的鼓勵。在許多印度教徒看來，露天排便將人與自然融為一體，頗有一種“天人合一”之感。其實，不止露天排便如此，在恒河中沐浴、排泄甚至死亡后將尸體沉溺其中在他們看來不過是與大自然最親密的接觸。正是受傳統習慣和固有認識的阻撓，“清潔印度”運動的開展并非順風順水。

雖然莫迪宣稱印度百姓露天如廁現象已成為歷史，但是人們對這種說法不無懷疑。據稱，許多農村地區的廁所雖已建成但“無人問津”。印度一名專家估計，直至2018年12月，比哈爾邦、中央邦、北方邦和拉賈斯坦邦大約一半的人仍然露天如廁，這4個邦的人口就超過4.5億。除了印度教教義和傳統習慣這個最大障礙之外，對新建廁所的后續維護不足以及污水沒有得到妥善處理也成為人們不愿使用廁所的原因。因此，有專家認為，建造廁所是一回事，消除露天如廁現象是另一回事，二者不能混為一談。

客觀地講，莫迪政府推行的“清潔印度”運動的確取得了比較大的成效，但是距離真正的“清潔”似乎還任重道遠。“清潔印度”目標的實現不僅有賴于清掃垃圾、建造廁所這些直接改善衛生狀況之舉，更要引導人們改變固有的行為習慣，摒棄陳腐的宗教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