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華玲

婦女節前夕我收到小方的短信:“語文老師,我想你了,唉,好久不見!剛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你叫我寫作業,醒了后特別難受!三八婦女節快到了,祝語文老師快樂,每天開心!”
我工作第八年遇見小方,那一年我帶初三,和他只打了一年的交道,但是異常艱辛。
我首飾盒夾層里還放著那時小方寫給我的匿名恐嚇紙條,我還記得當初他滿身戾氣站在校門口沖我喊“打死你”時的那種心悸,想起他窩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能睡上一整節課不搭理你,想起他的敏感和矛盾……
一開始小方不理我,事實上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早就有同事好心提醒我,面對他要注意自己的言語,他的事情能少管就少管。
一次,小方和他前桌聊天,因為之前同事的善意提醒,課堂上我很自然地批評了他的前桌,對他我選擇回避、不處理。第二天課間我去他們教室候課,和他迎面碰上了,他迅速轉過身,嘴里罵著臟話,雖然聲音不是很大,可還是被我聽見了。之后與他照面,總是能聽到他嘴里罵罵咧咧的,我假裝沒聽見,甚至還抱著一種僥幸心理:或許我不理他,他也就作罷了。
但并不那么簡單。上課他變本加厲地和前后左右的同學聊天,只要一跟我有眼神交流,就流露出兇悍無比的表情,好像在跟我宣戰。
家人都勸我不要去管他,畢竟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比較沖動。
難道我真要放棄?
那天早晨下著小雨,我看到小方穿著校服,背著書包,撐著傘,步伐篤定地朝學校的方向走著,里面衣服的小帽子露在外邊,隨著他的步伐有節奏地起伏……
他個頭小小的,安靜的時候眼睛也會亮起來,某幾個走神的瞬間,他看上去還是蠻可愛的一個孩子。他曾經也和我的女兒一樣,美好得如同一張嶄新的白紙,可他這樣美好的年紀,卻每天充滿仇恨地過著,多么可惜!
不久,我們迎來了《心聲》一課,教育的言語有時很貧瘠,幸好我可以借課文表情達意。
課前,我花了幾分鐘聊了聊我和以前一個搗蛋鬼學生的故事,當時教室里安靜極了,也許他們沒有想到我這個看似矮小的女老師會去打群架的現場把學生拖回來,也許他們想不到我這個女老師,為了抓學生抽煙連男廁所都敢闖……哈哈,我要的就是這種驚訝的安靜氛圍。然后我發白內心地說:“作為老師我愿意去接納每一個個性鮮明的孩子,我也愿意去寬容每一個孩子在我課堂上所犯的錯誤,而我也相信并不是所有的學生都會在我的課堂上盛開,因為也許他的花期要比別人遲一點兒,抑或是他本來就是一棵參天大樹,只是給我驚喜需要的時日遠比別的孩子長久。我愿意等待,只因為你是我的學生!”
幾乎全班的孩子都被感動了,而他也低頭略有思考。
我繼續著自己那堂課的任務,而他似乎在聽,又似乎不在聽,只是偶爾我眼睛的余光瞥見他,發現他眼里已不像之前那樣充滿戾氣!
在全班面前我不點名表揚了那個步伐篤定的身影,告訴他們看到教室最后角落里的他,眼睛是笑著的。
語文測驗他沒再交白卷;課余背古詩,他也主動到我這里報到;課間候課,他會在我身邊轉悠;放學離開,他還會跟我說再見。
后來他加了我的QQ。很多個深夜,我給幾個月大的女兒喂完奶,看見手機里他的QQ -直閃啊閃。有時他會說說小學時他優秀的科目,有幾次他一直在控訴某些人對他的不公,有時他也會問我一些關于人生關于未來的問題,還有些時候,他會大段大段地發來一些我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文字。
在深夜的QQ上,我看見了一個渴望長大、渴望被尊重卻又因無法找到出路而吶喊的靈魂!那些夜晚,他清醒著,呼喊著,對我的態度極度敏感,其間刪我QQ多次,然后又加回來,又刪,又加……
他的父母因為他的調皮搗蛋沒少來學校,有次我聽到他父母在我們面前指責他:你這樣下去會被警察抓去的!你以后一定會去坐牢的!他眼里滿是不屑,滿身戾氣一如他最初的樣子。
我請來學校做心理T作的蔣老師與他聊天,他只低頭不說話。之后的很多個夜晚,我只是一個聆聽者,“哦!”“原來是這樣啊!”“你怎么看?”“你覺得呢?”……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幫助他從困境中走出來,讓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快樂又充實地生活。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所學的知識是那樣貧乏,面對完全信任我的孩子,我束手無策!
最后一次見他是在學校傳達室,那一天是中考第一天,他在學校附近游蕩,被學校領導領回學校,卻錯過了第一場語文考試。
后來他發信息給我,說對不起語文老師云云,剩下的幾門科目考試他都參加了。
不知道現在小方在做什么,但我想起他眼前總會浮現當年那些或雨或晴的清晨,他匆匆趕來學校的篤定身影。好孩子,你對待這個世界的態度,決定了世界如何對你!你恨它,它定然傷你痛徹心扉;你愛它,它會加倍地愛你!愿勇敢、自信、寬容與你相隨。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