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任何事情都有一個認識過程。

大部分北方人屬于“茶盲”，我算一個。大多數老北京只喝花茶，我家就是。不知為什么，從我十來歲開始，家里買茶的差事就落到了我的頭上。每次半斤，平時買3毛一兩的，有大節日的月份，再買二兩5毛一兩的，那是給親戚或其他重要來客沏的。印象最深的是，有幾年買茶要工業券，那是計劃經濟時代像糧票布票一樣的票證。好像是二兩茶葉要0.1張工業券。買茶的地點也相對固定，西單十字路口南側路西，又一順飯莊的隔壁叫作春嶺茶莊。

北京人用茶待客還有個特點，就是一般要當著客人的面，現沏。有的時候客人甚至可以忽略茶品的好次，但是必須得現沏。說白了這是一種講究，尊重人和被尊重。茶壺里飄出的茉莉花茶的香氣幾乎就是我心中的茶世界，凝固了那時我對茶葉的所有美好記憶。及至后來讀到宋代詩人姜夔的《茉莉》，其中那句“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間第一香”，真有拍案叫絕的認同。

后來我才知道，茶世界，竟然那般包羅萬象。作為世界三大無酒精飲品之一，茶葉走入中國人的視野起碼已經有3000年之久。按照唐代陸羽《茶經》所述，茶的發現更加久遠：“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茶飲走入普通百姓生活自唐朝始。敦煌遺書《茶酒論》這樣論茶：百草之首，萬木之花。貴之取蕊，重之摘芽。呼之茗草，號之作茶。貢五侯宅，奉帝王家。時新獻入，一世榮華。在我心中一直有一個巨大的問號，明明是普通的植物葉片，怎么就能經過一系列復雜的加工而成為成品茶葉，這絕對是中國人一項杰出的發明創造。到底是怎樣聰慧的先人會有如此神奇的發現和不可思議的嘗試，才使茶葉走進人類的生活，從此難再分割。王安石說過：“夫茶之為用，等于米鹽，不可一日以無。”

后來我才知道，茶葉世界原來是一個百花園。綠茶，紅茶，黑茶，白茶，黃茶，烏龍等等，可謂家族林立。西湖龍井、黃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凍頂烏龍、鳳凰單叢、信陽毛尖、武夷巖茶、安溪鐵觀音、洞庭碧螺春……可謂數不勝數，姹紫嫣紅。茉莉花茶呢，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小小花朵！就說綠茶吧，1981年六月，當我在興寧的一個茶場，喝到剛剛制成的綠茶時，那種濃郁厚重的貼近植物本真的清香味道，瞬間讓我明白了，綠茶純粹的茶香，真切純樸，別有洞天。

后來我才知道，茶葉一從誕生就絕不僅僅是一種飲品。

茶葉是戰略物資。古代中國北方少數民族以牛肉，羊肉等肉食為主，生理上對茶葉有剛性需求，但他們聚居的地區不可能生產茶葉，所以中原政權便利用他們的這一需求，以茶換馬。馬匹在冷兵器時代是重要的軍事戰略物資，它決定了軍事進攻的高度，速度，力度和強度。明朝史書有載，300萬斤茶，可以換三萬匹馬。

茶葉是對外貿易的主角。按照一般的說法，茶葉從17世紀開始被葡萄牙人引入歐洲，從此茶葉開始風靡，后來又被帶到殖民國家所屬的殖民地，茶葉當仁不讓地成了世界飲品。而中國與西方的茶葉貿易也興旺發達起來，中國出口到歐洲的主要產品中，茶葉排在第一位，然后才是瓷器和土布。茶葉出口的集散地最早在廣州爾后又有上海，再后來武漢加入。陸路貿易一般由俄羅斯恰克圖轉口，海上貿易則運往英國。英國人對飲茶的情有獨鐘有目共睹，你別看英國不出產一片茶葉，但她創制的茶葉品牌卻行銷全球。一位爵士曾撰文說道，走進哪家平民住的茅舍都會發現他們不但從早到晚喝茶，而且晚餐桌上也大量豪飲。蕭乾在《茶在英國》一文中說過這樣一件事：1939年九月，納粹潛艇猖獗，英國商船要在海上冒很大風險，時常被魚雷擊沉，因此只有絕對必需品才準運輸。然而，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居民每月的配給還包括茶葉一包……每個月每人只有二兩。

早在19世紀中葉，英國就派出植物學家從中國帶走茶樹苗和制茶師到印度。很快，印度產的茶葉就占到了英國消費市場的90%，中國茶葉開始被迫逐步退出英國市場。

手頭有一份前幾年的統計：中國目前茶葉產量約占世界的1/3。出口茶葉數量最大的是肯尼亞。土耳其茶葉人均年消耗量最大，達3.16公斤，英國人排在第三位，人均約兩公斤，中國人均年消耗量0.6公斤，排在第19位。

后來我才知道，茶是和平的使者，茶香四溢的環境讓人內心安泰。宋朝的時候，日本禪師榮西從中國將茶文化引進到日本，幾經發展形成了后來的日本茶道。千利休就是一位茶道大師。某一天，一位叫加藤的武士來見千利休，千利休一眼看出了加藤內心的殺機，他泰然自若地將客人讓進屋里請他喝茶。千利休堅信，茶道可以營造和平氣氛。果真，加藤收起了殺人之念。

想起了林語堂的一句話：只要有一把茶壺，中國人到哪都是快樂的！捧著一把茶壺，把人生煎熬到最本質的精髓。

茶世界很大，我所了解的，與我不了解的相比，幾乎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