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與古韓國三國時期民謠比較研究

呂娜 金玉花

摘要：通過對《國風》與古代韓國三國時期民謠的比較分析發現，兩者的內容都有情詩、愛國詩、勞動詩和悼亡詩，《國風》中愛情詩所占比重大，古代韓國民謠與佛教有關的內容多。在愛國詩中，風詩多表現戰士的勇氣與豪情，韓國古代詩歌多是對花郎愛國情懷的贊揚。在藝術手法方面，都運用賦比興手法，韓國風謠中賦手法使用多。在意向表達方面都用水象征離別，用黃鳥象征愛情，用明月、花朵來象征高潔與美好。這是因為兩國的先民都以農耕為主，對土地和自然有著崇拜和熱愛之情。《國風》的意象對象范圍更加廣泛和豐富，這與其自然地理環境有關。

關鍵詞：《國風》;韓國古代歌謠;社會生活;人文面貌

中圖分類號：I05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20）03-0116-03

《詩經》是我國古代詩歌的開端，承載著古老的記憶，其藝術精神和價值追求為后來的古典文學所延續。《詩經》分為《風》《雅》《頌》三部分，其中《風》出自各地的民謠，最能表現當時的社會民情，是《詩經》的精華。

民謠是民間流行的、富有民族、地域色彩的詩歌。民謠歷史悠遠，內容豐富，其內容有尋常農事，有婚姻愛情，有戰爭徭役，也有祭祀宴飲和草木蟲獸，反映了民眾的社會心理和價值取向，折射著社會變遷，是民間日常生活及情感藝術的寫照與再現，因此，自古中、韓兩國統治者都通過采風來考察民情以達到其政治目的。

《漢書·食貨志》曰：“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漢書·藝文志》中也提到：“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政也。”[1]1《世宗實錄卷18》：“今慣習歌五十余并新羅百濟高麗時民間歌謠，猶可想當時政治得失，是有勸誡。”[2]28

在世宗大王創制韓文（公元1444年）以前，古代韓國尚無記錄本民族語言的文字，因此韓國國語詩歌大量失傳，古代三國時期的詩歌主要有三種情況：一是被譯成漢文的詩歌，也稱漢譯詩;二是借用漢字的音和意而記錄下來的詩歌;三是只在文獻中提到詩歌名稱，而詩歌已經失傳的情況。本文主要考察古代韓國三國時期的歌謠，因為該時期創作的“鄉歌”是專屬于韓國民族的一種詩歌類型，具有獨特的詩歌藝術形式。另外韓國上古時期的《黃鳥歌》《龜旨歌》與《公無渡河》是流傳至今的面貌完整的三首詩歌，也被列為研究對象。

一、中韓古代風謠產生的時代背景

任何一種思想和文化的產生和發展都與當時的社會條件息息相關，因此，在比較分析中韓兩國古代風謠之前，首先要了解其產生的時代背景。

（一）《國風》產生的時代背景

《國風》共有160篇詩歌，也稱“十五國風”，所涉疆域廣闊，其中有的是諸侯邦國，如鄭、齊，有的是周王朝屬地，如周、召。《國風》大多數是反映周代人民生活狀態的民歌，其絢麗畫面再現了當時勞動人民的真實生活，表達了他們對受剝削、受壓迫的處境的不平和爭取美好生活的信念，是中國現實主義詩歌的源頭。

那么什么是“風”？早在商代，人們就認為上天的意圖是由“風”來傳達的[1]5。“商人認為風聽從上帝的指揮，則風在當時被認為是一種有意志的自然現象。”[2]西周時期的天命觀認為：王朝的興替，大權在于上天，上天能聽到小民的呼聲，繼而決定把權力交付于誰，因此采集民眾的詩歌，不僅可以了解民意，也可以窺測上天的意志。

從經濟方面來看，西周以農業生產為主，與前一時代的殷商相比，無論是農具制造還是生產技術都有了很大進步和改善，西周時已經開始生產并使用鐵器。周朝的統治者在建國之初就大力倡導農業生產，這對周朝農業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農業的發展使當時的民眾有了更為可靠的食物來源，同時也促進了其生活方式的改變，人們不用再因采集和漁獵而不停遷徙。穩定的農業生活使得周人起居有定、耕作有時，對土地充滿熱愛，對生活充滿希望。

從政治方面來看，周朝統治者在艱苦征戰獲得政權后，認識到殷商滅亡的原因是政權的腐敗和統治者的不作為。因此周初統治者謹記殷商教訓，倡導以德治國，王國維曾指出：“殷商之興亡，乃有德與無德之興亡。”[3]周初統治者的這種治國理念，不僅有利于穩定當時的政治形勢，而且對后世的治國理念也產生了深遠影響。

（二）韓國古代風謠產生的時代背景

公元前1世紀末期，在朝鮮半島和中國的東北的部分地區陸續建立了高句麗、百濟和新羅三個國家，形成了古代韓國歷史上三國鼎立的局面，以前相對零散、各具風格的區域傳統文化開始相互作用、互相交融，并不斷持續發展。這一時期產生了獨具韓國民族特色的詩歌形式——鄉歌。“鄉”即本鄉本土，以表示其與中國唐朝樂歌——“唐樂”的區別[4]26。當時的韓國還沒有自己的文字，雖然引進了漢字，但只限于貴族和士大夫使用，并沒有完全普及。因此在韓國國語詩歌的發展過程中，當時的人們創建了“鄉札標記法”來進行書寫和記錄。“鄉札標記法”是利用漢字的音、義標記古代朝鮮語的一種方法，后來大學者薛聰對這種記錄法進行整理和完善，使其更加統一和正規。

和世界其他國家一樣，古代韓國文學藝術的起源也和勞動密切相關。中國史書《三國志·東夷傳》中就有相關記載：

“常以五月下種訖，祭鬼神，群聚歌舞，飲酒，晝夜無休。其舞，數十人俱起相隨，踏地低昂，手足相應，節奏有似鐸舞。十月農工畢，亦復如此。”[4]6

由此可見，當時的歌舞是用來展現勞動生活以及豐收時喜悅心情的，民間詩歌便是從這種群眾性的歌舞中衍生出來的。雖然絕大部分民謠沒有流傳下來，但從中韓兩國的史書記錄來看，當時的民謠無論從內容還是數量上看都是非常可觀的。

二、中韓古代風謠比較分析

本文主要從思想內容、藝術手法、意象表達三個方面對中韓兩國古代民謠進行比較分析。

（一）思想內容比較

從內容來看，《國風》主要可以分為婚戀詩、愛國詩、戰爭徭役詩、農事詩等幾方面，其中婚戀詩所占比重最多。《易經》指出男女結合有如天地交泰，即萬物之陰陽相生與人之陰陽相生是具有內在一致性的[5]。《國風》中的愛情詩有些情調輕快活躍，有些則沉重凄涼，如《邶風·谷風》。愛國詩的代表作有《鄘風·載馳》《秦風·無衣》，前者通過許穆夫人的故事表達了主人公強烈的愛國思想和堅強不屈的性格。后者通過講述秦民奉周王之命抗擊犬戎的故事，表現出戰士們舍生忘死、英勇抗敵和保家衛國的勇氣與豪情。戰爭徭役詩的代表作《豳風·東山》通過一個遠征士兵在歸鄉途中對從征時艱苦生活的回憶，表達了殘酷的戰爭給人的心靈和生活帶來的無盡創傷，《魏風·碩鼠》則反映了勞動人民對剝削階級的反抗和對自由幸福生活的向往。此外，先秦人民對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他們熱愛勞動，創作了許多謳歌勞動的農事詩，如《豳風·七月》以時令為序，全面生動地描繪了農民依照自然規律而辛勤勞作的景象，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

韓國古代風謠主要是關于愛情、愛國、悼亡以及宣揚佛教的。上古時期的《黃鳥歌》是一首經典愛情之歌，表達了高句麗琉璃王對雉姬的無比眷戀之情。三國時期的《薯童謠》也是一首愛情歌，男女主人公勇敢向往并追求無拘無束的愛情，憑借足智多謀和英勇不屈，掙脫了身份等級制度的束縛。《彗星歌》與《安民歌》是愛國詩的代表，前者雖然宣揚了僧人可使國家免受兵災之苦，但更反映了新羅人反對日本的侵犯和擾亂并進行持續反抗的愛國思想。《安民歌》是新羅王朝的景德王親自請求名僧忠談大師所作的，抒發了景德王希望國家太平的一種政治抱負。離別悼亡詩的代表作是《祭亡妹歌》，該詩是月明僧人為悼念其妹妹而創作的，雖然最后兩句有佛教的輪回思想在里面，但主要抒發了對妹妹的思念，感情純樸真摯、悲涼哀傷。古代韓國的鄉歌作品中與佛教相關的作品所占數量最多，這與當時的政治以及《三國遺事》的編撰者一然是僧人有關，如《愿往生歌》《千手觀音歌》等。

綜上所述，中韓古代風謠都有愛情詩、愛國詩、勞動詩和悼亡詩，但《國風》中愛情詩所占比重最大，而古代韓國民謠中與佛教有關的內容最多。究其原因，古代韓國三國時期正處于經濟快速發展時期，但缺乏與自身發展相符的新的文化思想，于是進入了思想文化比較自由、開放的新階段。公元4世紀上半葉后期，三國依次從中國引入儒教、佛教、道教等先進思想文化，于是古代韓國原有的自然神崇拜、祖先崇拜和圖騰崇拜與佛教思想結合起來，佛教逐漸成為統治者維持其社會秩序的精神工具。此外，《國風》中的愛國詩大多表現了戰士們舍生忘死、英勇抗敵和保家衛國的勇氣與豪情，與之相比，韓國古代詩歌中多是對花郎愛國情懷的贊揚。花郎都是文武兼備、歌舞皆通的書香豪門子弟，他們在新羅強大以及統一朝鮮半島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歷史作用，因此贊美花郎作品較多也是韓國古代民謠的一個特點。

（二）藝術手法比較

《詩經》的藝術成就突出地表現在賦比興藝術手法的運用上。朱熹在《詩集傳》中指出：“賦者，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詠其所詠之辭。”[6]

在賦的運用上，《國風》中的《豳風·七月》依照時令和物候的變化，詳細地描繪了農夫們一年辛勤勞作的生活景象，體現了依自然規律而獲得物質生產資料的道理，是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農村風俗畫。古代韓國上古時期的詩歌《公無渡河》很好地運用了賦這一藝術手法，短短十六個字將妻子眼睜睜看到丈夫墜河而死卻無力挽回的無奈與悲愴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無任何華麗詞語修飾卻催人淚下。

在比的運用上，《國風》經常會用一些自然景物去比喻客觀存在的人、事和物。如在刻畫齊國公主莊姜的美貌時，《衛風·碩人》用“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來比喻。韓國上古時期詩歌《黃鳥歌》中琉璃王把自己與愛妃雉姬比作黃鳥，黃鳥的成雙成對翩翩起舞更增添了詩人的孤獨與惆悵。《祭亡妹歌》中詩人把兄妹間的生離死別比喻成同枝上的樹葉被風霜吹落飄飛異方，比喻形象生動，情真意切，催人淚下。

在興的運用上，《國風》的《邶風·谷風》句首用“習習谷風，以陰以雨”營造了一種陰暗的氛圍，預示著矛盾即將爆發以及女主人公的悲慘命運。韓國三國時期的鄉歌《愿往生歌》第一句也是用“明月”起興，烘托出一種悲涼凄清的氛圍。

由此可見，中韓古代風謠都靈活通過賦比興手法的運用來增添詩歌的藝術效果，更好地表現詩人的情感。與《國風》相比，韓國古代三國時期的風謠中賦手法使用最多，這可能是因為當時佛教思想占主導地位、大部分詩歌與佛教內容密切相關的緣故。在比興手法的運用上，古代韓國民謠中用自然景物中的明月、秋風、落葉、黃鳥來進行比喻和烘托，與《國風》中的詩歌有相似之處。古代韓國與中國一樣，屬于農耕社會，民謠是根植于農業生產的鄉土情蘊的抒發，兩國的民謠在這一點上是具有同質性的。另外，古代韓國歌謠中將父母與子女的關系比喻成樹枝與樹葉很有新意，可謂形象生動。

（三）意象表達比較

《詩經》是生命之歌，是對人與自然和諧的企盼之歌。《詩經》時代的人們與自然保持著緊密的聯系，對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抱有感恩與愛惜之情，因此通過自然景物特別是鳥獸草木來表達委婉的感情和內心的感受，使詩歌富含生活氣息，增添了意境之美。在國風的愛情詩中，“水”出現的頻率很高，象征愛情的如《鄘風·柏舟》中的“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同時，水也象征著阻隔，如《秦風·蒹葭》中的“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除了“水”，“薪”也是婚姻和愛情的象征。又如葛藤因具有生命力強但必須有所依附的特點，經常用來象征情感方面處于弱勢的女子。再如動物類，馬在先民的生活中不僅是交通工具，同時還具有政治、禮儀的性質，老鼠象征著奸猾、貪婪的貪官污吏等等。

韓國古代詩歌《公無渡河》中“河”的象征意義是離別、斷絕和死亡。《黃鳥歌》中的黃鳥“雌雄相依”，是愛情的象征，是生命欣欣向榮的象征。《贊耆婆郎歌》中，詩人用皎潔的明月、巍然挺立的紅松、不畏嚴寒的花朵來象征耆婆郎高潔的品格。

由此可見，中韓古代風謠在意象表達方面的相同點是用水象征離別，用黃鳥象征愛情，用明月、花朵來象征高潔與美好。古代的中韓兩國都是農業社會，先民以農耕為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與自然界的花鳥魚蟲、飛禽走獸朝夕相處，因此對土地和自然有著崇拜和熱愛的情懷。農業生產對大自然的依賴關系，決定了民謠情景交融的表現方式。不同點就是《國風》中的意象對象范圍更加廣泛，如木瓜、木桃、葛藤、木槿花、黍、薪、魚、馬、蜉蝣等都可作為象征物。這與“十五國風”所涉及的地域廣闊有關[7]。當時的十五國以黃河中下游為中心，西起陜甘，冬至大海，北達河北，南到江漢，與之相比，古代韓國則國土面積較小，物種資源不如中國豐富，從地形上來看，韓國是一個多山的國家，山地面積占約70%。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限制了信息交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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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燕.論《詩經》的音樂特征與韻律之美[J].語文建設，20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