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鶯
1月23日(農歷庚子年臘月二十九),凌晨一點過,孩子從北京回成都。進家門,她戴著口罩。
也就是說,從機場到家,約半小時車程,再從小區的車庫到家里——出車庫、走上院內小徑、上電梯、到家,長長的一段路,孩子一直嚴實地戴著口罩。
我愣在門前,有那么嚴重嗎?
那時我的家里,一只口罩沒備。街上的行人,單位的同事,鄰里巷陌,也不多見戴口罩的人。孩子從行李箱里取出幾只來,那是在北京僅余的幾只。白色,3M9001。那也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武漢肺炎”(那時人們這么叫),已近在咫尺。
那日凌晨三點,武漢市發布交通通告:武漢封城。
據國家衛健委數據,那時的最新情況:截至1月22日24時,國內25個省(區、市)累計報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確診病例571例,其中重癥95例,死亡17例(均來自湖北省)。13個省(區、市)累計報告疑似病例393例。
“成都文殊院即日起暫停對外開放,開放時間另行通知。”一張截屏。
峨影1958(影院):春節期間暫停營業的公告。一張截屏。
成都文殊院公號那日溫馨提示:一、本寺自即日(1月24日)起暫停對外開放,開放時間另行通知。二、本寺原定的新春祈福法會、新春供燈法會等法務佛事活動暫時停止,相關后續工作將根據情況另行安排。
電影院線:《奪冠》《囧媽》數部賀歲檔電影公映,被放空擋。
1月24日(農歷庚子年臘月、大年三十),清晨,關于武漢疫情,我第一次在我的“朋友圈”中發出了那兩張截屏圖片。大“敵”來了。
隨即,朋友圈中,有空門中的師父發出信息:成都的愛道堂、金沙庵、大慈寺、石經寺,遠方的峨眉山金山寺院等,春節期間一律暫停對外開放。
微信圖片中,趺坐的卡通沙彌,戴著口罩,露出靜靜的大眼。愛道堂、金沙庵,兩座女眾寺院的紫紅山門上,斜貼著A4紙大小的“公告”。
那日我同時還轉發了另一張圖片,武漢人易中天先生,公告友人的截屏:“情系武漢,無心過年,因此敬告親朋好友和各位網友,本人拒絕一切拜年賀歲,在我的同胞和鄉親面對生死存亡的日子里,哪有心情聽什么‘ 新春快樂,恭喜發財之類!恭請諸位海涵。”
武漢某醫院的一名女生,在休息室,情緒失控,撕心裂肺地痛哭尖叫:“我受不了……”我給發出這條視頻的友人留言,為什么?做媒體的友人回復:前方口罩等醫用防護資源全方位告急,包括食物。
這一天,大年初一,那個清晨,遠隔武漢城千山萬水的我,第一次,落淚。
大年初二, 即1月26日晚,湖北省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疫情防控工作進展,湖北原省長王曉東:我們感到非常痛心,非常內疚,也非常自責。
會上同時一條信息被報出:“目前有500多萬人離開武漢,900萬人留在城里。”
黃昏,有人敲門。小區的保安。一人問,家里有從武漢來客人嗎?近期家人有沒有去過武漢?家中幾口人?一人開始記錄。
起身開門之前,我正看這條微信:《武漢圍城內外,病毒與人性》。
從武漢宣布“封城”開始,微信后臺就陸續收到粉絲發來關于滯留外地的消息。他們有的是節前放假返鄉的大學生,有的是節前早就出門外出游玩的武漢人,有的是春節前返鄉的武漢務工人員,還有的甚至只是途徑武漢的普通游客。
他們買不到回武漢的飛機和火車票,在外地住宿被拒;鄂A牌照私家車被無情嫌棄;各式唾棄湖北人、武漢人的圖文在微博、朋友圈、社群流傳……
事態愈演愈烈,有在外地的湖北人被惡意泄露姓名、詳細家庭住址、身份證號、手機號、回家車次時間。還有一些同學和家人遭到電話騷擾和上門謾罵。有人對鄂A牌照私家車圍堵,人身攻擊。再到昨天,“500萬武漢人離開武漢”被無數外地人解讀為“500萬武漢人逃離武漢”,一時間,武漢連同湖北,都成為病毒、瘟疫的代名詞……
“就是有,我也不會告訴你。我會幫助他們自行隔離。以我的方式,給他們予溫暖。” 這是當時,我的心理活動。連同這條微信,這些話,我如實轉發在了我的朋友圈里。
“武漢”等同“原罪”。就在前幾天,另一段視頻在圈中傳開:
武漢一家人,數日前入住某酒店,那日醒來,酒店不再給他們續房。“上級有規定。”
“就因為我們是武漢人嗎?”武漢男子憤怒質問。他一遍又一遍質問。“這大過年的,你讓我們去哪里住?”“我們武漢人怎么了?我們武漢人光榮,我們武漢舍武漢保全國……”
他應是“封城”前出去的游人吧?也不排除,疫情爆發之后,帶著全家去避難。好多友人留言。
我的同仁,頭一天在成都某某花鄉,還相遇一群武漢人。那里食宿便宜,他們已出來有一段時間了。我那并不富裕的同事硬要捐贈500元。不是施舍,如同汶川大地震時武漢同胞千里來馳援,那是血濃于水的手足之誼。
這是一條滯后的消息:大年初三,1月27日黃昏,海口機場, 147名海南醫護人員集結點兵,他們將馳援武漢。他們花發的省長講話:
這次我不像送以前的隊員,送去汶川的,我知道他們大概一個月能回來;送到印尼去救助海嘯的,我知道他們兩個禮拜能回來。這一次,我很難預計你們要在武漢(湖北)呆多少時間……
他跟他的隊員說:根據我的經驗,你們可能會被分散到不同的崗位,甚至是不同的醫院,大家要相互關心。
他跟他的隊員說:醫生是不能生病的,醫生生病,比一個普通的病人生病,帶來的危害要大得多。因此累了不要扛,累了的時候特別容易感染,累了就要說……
仰天淚目。
在他們之前,1月25日(正月初一),我四川第一批援助湖北醫療隊,138位醫護人員,已向著湖北負重“逆行”。 2月9日(正月十六),我四川第六支醫療隊,303名醫護人員,再次向著湖北啟程。他們中,有男醫生剃了光頭,有護士剪了長發,“我愿用飄飄長發,換你平安健康。”
川人從未負國。
武漢“紅會”的事沸沸揚揚。這天,朋友圈中,我只發了一條“繞口令”:
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
他們也知道他們在說謊,
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
我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 ? ? 在說謊,
但是他們依然在說謊。
——【俄羅斯】索爾仁尼琴
小小家庭,經過商量,我們通過網上向韓紅愛心慈善基金會捐了款。
“李文亮醫生因新冠肺炎于6日晚去世。”
多希望這是真正的謠言。看見這則消息,轉發。瞬間又被刪除。
有人開始轉發出韓紅與某人對話的截圖,“李醫生正在搶救”。 線上這個小社會,仿佛個個都是神醫,人人都是神明,都能施法度救人。
朋友圈頓時刷屏。全是同一個內容,關于一名遠方的醫生。這個線上人間呀,無數人默默燃起燭火,合十祈禱。
友人寒露發:“我們等。”如果可以等來李醫生的蘇醒,仿佛所有人,愿意無限“劫”久遠地等下去。等“哨”聲重新響起。
凌晨近兩點,最終噩耗傳來。醫院發出訃告。
是誰,最先轉發出杰奎琳·杜普蕾那首,讓世界落淚的大提琴曲,《殤》,線上瞬間刷屏,“哭”成一片。友人陳嵐,不知從哪里得來一張圖——一只滴淚、平靜、無言的大眼,圖上的文字:人們為什么會流淚,那是因為眼睛代替了嘴巴說不出的悲傷……
一直沒露面的一位友人終于現身,他? ? ? 發出三字:“能”,“明白”。
尤想起,好多事。
翌日夜,武漢市民為李文亮送行。特殊時期的武漢人相約:悼念李醫生,晚上8:55至9:05,關燈5分鐘,用手電筒射向天空5分鐘,集體吹哨5分鐘。
那一夜的武漢,有作家朋友圈中寫下:今夜華夏,遍地火焰,雷霆驟至,哨聲依然。
有電視臺后來制作了一期電視節目,《送別李文亮》——致全國所有戰斗在疫情一線的醫務工作者。電視畫面中,深夜里,一群年輕人面對李醫生工作過的醫院大門,深深鞠躬。一位花店老板手里一沓紙,“已經關門,顧客在電話那邊只是哭,也不說話。我是替他們來的。”“花賣完了。只能把他們的‘話(紙片上)帶過來。”然后他點上一排香煙,替代祭奠的火燭。
電視畫面中,世界衛生組織在疫情通報會上那位發言人說:“武漢市民自發舉行了悼念活動,并發到社交媒體上。一夜之間李文亮這位默默無聞的眼科醫生,一時成為了敢說真話的英雄,疫情的‘吹哨人……”
鐘南山院士接受某外國媒體的視頻采訪,說到李醫生夜里被叫去接受“訓誡”時,老院士,滿眼是淚……
“武漢封城的第二天,我原本準備一早就回湖北荊門老家過春節。我也沒想到會封城啊,結果就走不了了。我老家也有幾百例感染新冠肺炎,我父母的情況我也非常擔心,但我沒有辦法,現在只能是‘一種相思,兩地哀愁。” 這是湖北省作協主席李修文的一篇口述實錄,《我的心是亂的,現在沒法寫作》中的一段。
“我的生活習慣平常晚上睡得很晚,因為原本第二天要回老家,我就早睡了,準備第二天早起,誰想得到凌晨2:00發了通知要封城。既然走不了,那就買了很多菜,囤積著,以備未來之需,一直吃到今天。迄今為止,我已經14天沒有外出了。現在武漢大街上基本上空無一人,只有僅剩的幾家藥店還開著。”
“我個人非常反感朋友圈里‘把武漢還給我們,把我們還給武漢這樣的口號,它們忽略冒犯的是一個個人的具體處境。此時此刻,還有多少人住不上醫院,還奔走在各大醫院之間?他們是該指責的對象嗎?這難道不是求生的本能嗎?”
“我覺得現在武漢缺乏一種清晰而有力量的聲音,在巨大的恐懼和困惑之下,所有的人都在猜疑和苦熬。如果有人得了病,他會不斷回憶自己曾經與誰接觸過導致自己被感染,長此以往,心理上肯定會出問題。現在我不知道我們接下來還要封閉多久,很難對時間做出某種規劃。事實上,在這樣的心態下,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個作家,很多人說你可以寫作啊,那怎么可能?”
遠方的老作家那日在電話里跟我講,與“非典”不一樣,那時仿佛我們獨善其身,便能安然無恙,而這次不一樣,仿佛“病毒”無孔不入。他所指“病毒”,應還包括病理學以外的其他吧?
雜志社的編輯老師,這天打來電話向我約稿。
武漢“封城”后,位于光谷的Wakanda咖啡店沒有歇業。7名員工自愿留守,每天為兩家醫院的一線醫護人員外送咖啡,每天500杯,全部免費,至今已堅持20天。”
—— 《這家咖啡店,就該全網曝光!》
是不是因為這一杯“咖啡”,令我驀然醒來?
這篇“曝光”文章中 “揭發”或者“披露”:臨近春節時,這家咖啡店做出了一個大膽決策:繼續營業。只是因為,他們有一批老顧客,是湖北省中醫院的醫護人員。
年輕的他們,在每一杯做好的咖啡的紙杯上,會親手寫上一句祝福語。
——或許他們也曾,被種種情緒強烈“代入”;也被某種情結囹圄、遭遇“共情傷害”;也曾對“尸位素餐”這四字,重新審視……眉間心上,無計可避。年輕的他們,身在“疫區”,或許他們所知道的、了解的,真不比我們少呀!
家住錦城西,當年陸游,為踏雪嗅梅寫下“二十里中香不斷,青羊宮到浣花溪 ”的浣花溪畔,從成都的青羊宮到浣花溪,這里面有:確診的“新冠”病人、醫院一線發熱門診的護士、誤入“武漢愛心群”的教授、特殊時期仍舊日夜奔跑的外賣小哥、“線上”開始自救營銷的火鍋經理和服裝店店員、一直開門營業的手工小作坊店家、遠在深山不知成都疫情一直想回來的小花店的店主……
特殊時期,人們的生活被“篡改”,他們的生活發生變化。我想,我能不能、將這些普通人的“口述”作為文章的主體。我做“民間文本”的一名記錄員,他們美好聲音的整理員?我要替他們記錄下,歷史上這一特殊時刻,“青羊宮到浣花溪”,這一群普通人,他們的一段生活。
那日,我再次用疫情軟件“疫小搜”,搜了下我家的周邊情況——離疫情最近:730M。浣花香(成都青羊宮對面)。
那日,官方公布的成都市疫情:截至2月12日24時,累計報告確診病例131人,累計出院42人,死亡1人,其余88人均在定點醫院隔離治療。1365例“密切接觸者”正在接受醫學觀察。
那日,全國的疫情:現有確診病例52526例,累計治愈出院病例5911例,累計死亡病例1367例,累計報告確診病例59804例。疑似病例13435例。累計追蹤到密切接觸者471531人,尚在醫學觀察的密切接觸者181386人。
在成都,那日我給遠方約稿的編輯部老師回話中有這四字:義不容辭。
“出門怕肺炎,在家怕地震,
口述人:楊旗(女)
身份:成都人、貴州某旅行社經理
居住地:成都浣花溪畔少陵路某小區
口述時間:2月13日
【采訪題記:春節期間,我曾去我弟妹楊旗家所在的小區外取餃子。同住浣花溪畔,相距不遠,我們還是決定開車去。戴著口罩,搖下車窗,接過餃子盒迅速關窗,離開。特別像年代劇中的 “接頭”。】
臘月二十九(1月23日),來了外地朋友,一起去大悅城里的餐館吃酸湯魚。當時覺得很奇怪,很搞笑哦,服務員都戴口罩,穿民族服飾的服務員也戴口罩。想拍張照片發朋友圈。
年三十,1月24日,一大家人吃了個年飯。那時候已經知道武漢疫情了。
從大年初一開始,全家人,各自回去居家隔離。
在家里不用戴口罩,我們開始在家用公勺用餐。
小區防護很嚴。電梯間樓層按鈕上,貼著防護膜(保鮮膜),每天有專人負責消毒。電梯的壁上貼著牙簽盒和抽紙,住戶可以用牙簽“戳”電梯樓層按鈕,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掉。抽紙也是一次性的。
今天看見,小區門口多了一個“消毒池”。里面一塊浸過消毒液的地毯。業主出入,鞋底要先消毒。
現在我們小區還發了防疫期間,專門出入的“進出卡”,上面填了住戶門牌號,聯系方式。每戶一張。
出門“兩件套”:口罩、防疫卡。
出去要嚴格登記,幾點出門的,幾點回來,去了哪里。測體溫,進門測,出門測。
超市也必須戴口罩和測體溫。我們一般去農貿市場買東西,那里通風好。農貿市場的兩個大門封了,留了一個小通道。方便進出測體溫。里面賣菜的商家很少。
初二、初三,我們出過城。去掃墓。看到外地車輛排著長龍入城,一個一個地測體溫,溫度達標的都放行。我們成都的本地車,單獨一條通道。
從來沒見過高速路上停著那么多車。
那天用“周邊疫情”的軟件測了一下,距我家最近一例,是0.78公里那里的“雙楠花園”。
我家隔離第一天的時間,應該是大年初一。當時很樂觀,經歷過“非典”的嘛。其實,當年的“非典”也沒有這么緊張過。人數天天漲,人越來越心慌。
隔離期間的生活,現在我們每天9點左右起床,第一件事找手機,看看疫情。早餐后,一家人一起看電視,有啥看啥,打發時間。
一日三餐的食材,我們通常會一次性買好幾天的。一般午后去浣花公園走路健身。晚飯后不再出門。
最惱火的件事,是大年初五那天,我的腎結石病發了。痛了一夜。那時候又不敢上醫院,發著熱,怕去了反而被傳染。買了點消炎藥,一邊吃藥、一邊熱敷。硬扛。那天第一次哭了:我一個小病,都這個樣子,武漢那邊,還不知道惱火成啥樣子。
隔離時期當然也有開心事,出門不堵車,股票漲了,城市空氣質量超好。唯一不方便的是,沒有地方理發。除菜市超市,所有店家全部關門。
這期間在家包餃子,做川菜。做得最好吃的一道菜應該是“干煸兔”。新鮮兔子,切成丁,料酒、花椒、五香粉、孜然、蠔油、醬油碼料,半小時,鍋里放油,兔丁干煸,煸到沒有水汽,再放干海椒、青海椒、大蒜炒。自己做,起碼食材放心。
地震那天(2月3日00:05在四川成都市青白江區發生5.1級地震),2月2日晚上,當時還沒有睡覺,腎結石病發著低熱。我爸在隔壁嘟嚕了一聲,我以為他說“進球了”,因為他正聽球賽。然后我的手機響起來,趕緊打開一看,地震了。
我的反應歷來比較遲鈍,當時沒有跑。在朋友圈里看到,還是有人戴起口罩跑出去了。我女兒在外地趕緊微信我:把口罩放在邊上,衣服隨時穿好,地震來了趕緊跑。
四川人太幽默了,第二天我在朋友圈看到好多段子呀,“在成都的武漢人全部找到了。地震時武漢人全跑上街了,成都人在燙腳。” “地震大省要有骨氣,8級以下不要開腔。人家要笑。” “跑下樓吧,給疫情添亂;不下樓吧,給自己添堵。” “出門有病毒,在家怕地震。” “太難了,瘟疫把我們攆進屋子,地震又把我們吆出來。” “來自成都人民的靈魂拷問:“我們是在家里蹲還是廣場見?”有人出了我們成都跑地震的對聯,上聯:出門怕肺炎,下聯:在家怕地震。橫批:2020好難。
最搞笑的段子是一個友情提示:“地震出門避險請戴好口罩,不要中了病毒的調虎離山之計。冷靜!!!跑的話還要浪費一個口罩!!!”
李文亮是一個有良知的醫生,在我心目中的英雄。那幾天病痛,人暈乎乎發燒。第二天一打開手機一看,人走了。好難過。
他是非常普通的一個醫生,一個普通人。和平時期的英雄,應該就是這種普通人,做著尋常事的樣子。
最難過的還有一件事情,是在朋友圈中看到一則消息,一位父親被送去隔離,家里有一個腦癱的兒子,生活不能自理,他走之前把娃娃托付給有關部門照顧。走之前娃娃好好的,穿得干干凈凈的。幾天后,腦癱兒死在了家里……
最搞笑的事情是這次防疫,有的地方還動用了“無人機”。村長用方言喊話,那個不戴口罩戴起!打牌的那個人,散了!!哈哈全部被罵回去了。
最感動一件事情是我們的導游團隊,他們都已經失業了,春節黃金檔期間的團,全部退了單,但是,我們五個省的導游,在國外一共采購了15萬只口罩,捐贈給武漢前線。
家里面有一個群,老年人愛在里面“謳歌”。就是慣常的,老人們相互轉發的那種頌歌視頻和文章。有一個晚輩,在里面寫了不著邊際的詩。那天,我姐突然宣布退群,她真的退了。我“私信”她半天。
在她看來,人命關天,“三觀”不合。后來我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一句話,人的本性是很難和自己意見相悖的人相處的,里面有四個字,叫“黨同伐異”。可能我姐當時就是那個心情吧。
1月22日,家人去樓下的吉慶堂藥店買了20只口罩。10多塊錢10只,普通一次性醫用外科口罩。當時沒漲價,便宜。后面我在網上訂了5只,90多元。大年初五下單,八天以后到貨。之后一位開藥店的友人送來10只。目前家里儲備了20來只。做好了打“持久戰”準備。
1月24日,我們接到上級通知,讓不再接“團”(旅游團)。停到何時,等候通知。
現在我最擔心的事是國家經濟會不會倒退,對外開放的情況會不會受到影響。雖然我們沒做境外團,但是,對我們影響還是會很大。“非典”時期,我們花了一年多時間,才緩過氣來。下一步怎么辦,現在無心想,走一步看一步。疫情是天大的事。
相比而言,“門店”面臨情況會嚴重一些,房租、員工工資等等。
導游,是根據自己的“出團率”拿薪水,也就是說,導游們,將會面臨暫時性的失業。
還看到了一條消息,《疫情之下,第一個徹底歸零的行業》。講的是,浙江一位投資人,投了2000萬,把一個老倉庫建筑群改建成民宿。春節前房間,在線預定出八成,結果,1月23日,武漢封城。24日,攜程宣布,所有酒店類產品全部無損退款。記得好像是那一天吧,各地政府出臺文件,所有景區和酒店,全部暫歇業。
收件人說,他已經被隔離了
口述人:鐘結金
年齡:49歲
職業:閃送員
口述時間:2月16日
【采訪題記:成都仁和春天百貨距離我家1.9公里,一件物品,2月15日13:44,閃送員鐘師傅用了10分鐘時間送達。平臺顯示,這是鐘師傅所閃送業務的2536次。從1月24日開始隔離至今(16日),20多天。這期間,不知頭盔下、口罩里那位并不年輕的男子,他、他們于這個非常時期,別來無恙,過著怎樣的生活?
隔著小區的鐵門柵欄,他將東西遞給我。我們彼此戴著口罩遠遠說話:您哪里人?四川內江。我有一個小小請求……他說,打給你的那個電話是個“虛擬”號碼,我給你一個我的手機號碼吧。
他只有晚上才有時間休息,于是,我們的電話采訪時間,約在了夜里。】
臘月二十九,我媳婦在手機上曉得的(武漢疫情)。媳婦也在成都上班,她買了3個N95的口罩。后來又買了20個3M(口罩),那時10多塊一個。臘月二十九,開始戴。看到武漢封城的消息,當時成都還沒聽說有(“新冠肺炎”) ,武漢離我們那么遠,沒有當回事。
大概是初八九的樣子,(閃送)公司通知了我們去拿口罩,我住城北的金牛區五塊石那邊,公司在總府路口,十多公里路,我跑去時領完了,沒拿到。
口罩很關鍵,后來我又找熟人買了酒精、消毒液這些。我媳婦兒買的,買了幾大百。
現在我們去取件,先測體溫。保安給我們測,用體溫槍,先測額頭,再測手心。手要給消毒,噴。收的件,取的件,都要噴。噴了,把“碼”一輸就可以走了。
從前我們取件送件,都必須到家門口,現在只送到小區門口,顧客自己出來。防疫,彼此都不能接觸。
有個小區(防范)嚴得很。那天我打電話過去,收件人直接就說,他已經被隔離了,讓把東西放在物管處,保安直接送上門。小區名字記不得了,只記得它外面的馬路都攔了。很大的小區,不準進出,只留了一道門,封閉式管理。保安口罩戴得很嚴實。
天天在外面跑,郫都區那邊,好像嚴重些。路上隔不多遠就有人守馬路。那天我進去得早,守的人換崗,出來的時候,新換的人就不讓我出來了。
這陣子沒有送過醫院,醫院都是“封閉式”的了,也沒有業務。
現在送的東西口罩要占30%,送10單起碼有3單是口罩。從網上買的嘛,其他吃的要占五成。點的外賣,點的火鍋,還有就是買菜,專門送菜的。對了,二成是買菜。其他小東西的少得很。
最嚇人的就是路上沒有人,最恐懼這一點。馬路上的人很少,白天都沒有人,晚上就更沒有人了。跟平時不一樣,平時人多車多習慣了。很熱鬧,人都愛往熱鬧的地方湊。我們農村頭就是這樣的,熱鬧的地方就安逸。
我一般是從(早上)8點到(晚上)7點,差不多11個小時。
騎電瓶車,一天認真地跑又不夠(電),中間要回五塊石充電。最辛苦的,就是送火鍋。火鍋有各種各樣的菜,都是拿塑料盒子裝起的,還泡起水的,又重。還有火鍋料,有佐料,又有香油,什么都有,你怕一不小心給別人弄灑了。
這期間,錢要比年前掙得多些。平臺上每單上浮了錢。從初一開始,(上浮)10元錢一單(注:春節期間叫閃送服務,每單調價上浮10元)。差不多有一個星期的樣子,降2元,又隔了兩天又降2元,一直降到2.4元了。現在每單只獎勵2.4元了。平臺每一單要抽20%。但是春節期間每一單給你加10塊錢(他開心地笑)。
一天最多跑十一二單。初一到初六沒有跑,回老家了,初七開始跑的。從初七到今天(正月二十四),掙了三千塊錢左右。
每天吃兩頓,平時也是。早飯吃了要到晚上下班回家才能吃夜飯。中午不吃,喝點開水。早上吃干飯,吃得很多,兩碗,還喝一碗米湯。我們一直都是瀝米飯,有專門瀝米的東西。
為什么來做這個閃送員呀?我文化不高,我兒子教我的。他偶爾送一下,在做其他事。
1988年就到成都來了,我來成都30多年了。以前在荷花池當搬運工,搬服裝,一年能掙到幾萬塊錢。
閃送我沒做多久,去年3月15日開始的。兒子幫我在手機上報名,他帶我去考試。
考的內容簡單,如何用手機、找路、收件、取件,還有就是如何注意遵守交通規則,如何保護好別個的東西,打爛了,打倒了,損壞了要賠的。
去的時候,老師要講一個小時的課,他講的課程就是你要考的課程。
家里面還有一個老母親,86歲了,二哥在家伺候我老母親。八姊妹,我是老七。內江農村的。我是臘月二十九回去的,初三就回來了。
開車回去的,自己買的一個大眾車子。一家三口就開回去,走的時候沒有測體溫,回來的時候高速公路口就要測體溫提問了。
家在農村,鄉頭管得比城里頭還嚴。一樣地不準進出, 鄉村公路上攔起,人車都不許過, 都必須戴口罩。
鄉頭不好耍,人少得很。我們“鐘家大院”,一個大院子,只有幾個人。 出去打工的今年好多沒回來,剩下的都是老的和小的。全部回來的話,至少有好幾十口。我算算(嘀嘀咕咕念著人名),那么大一個大院,才8個人在。
我讀書少,初中畢業。18歲就上成都來打工了。在荷花池,五塊石那個房子,我租了30年了,現在10800元一年,一套二。
閃送,它起分是60分。 60分是享受不到“派單”的,要去搶單,搶單也不容易搶到。 我考試考了95分,只要考試合格了,占60分。另外40分,要去跑,每天在線時間至少10小時以上,你跑的分高,你才可以享受“派單”。我現在跑到99分了,“王牌分”了,就享受“派單”了。
你服務好,服務得多,大家沒得意見,平臺就給你不斷“派單”。
這個工作,它幫助方便了別人,自己也比較可以(收入)。最好的時候一個月收入6000塊。就是年前那個月嘛,我剛好跑到99分。
原來打麻將,做了這個我麻將都打不成了。我喜歡打麻將,只喜歡打麻將,別的啥子都不喜歡。現在沒有時間了。
現在跟以前比最麻煩的就是消毒。從前不戴口罩,我們男的要抽煙,你戴個口罩就不方便。
今天有件不開心的事,我去取件,打通電話,她喊我在小區門口等,打第一次電話后,我起碼又打了四五次電話。她說我馬上送下來,又等了差不多10分鐘。我又打電話,她又說馬上送下來。又等了差不多七八分鐘。馬上要超時了,超了時了(平臺)還要停你一天,扣你一天,不準你上班。她終于下來了,還在打電話,說還要等一下還要加一件文件進去。再著急你都要忍到,不準對客戶打罵,要禮貌。前后等了40分鐘,我跑了2000多單了,從來還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前幾天有一件高興的事。接了一個78元的大單,去溫江那邊,十幾公里路。送一個焊機,送件人說,你把這個焊機送那邊去,再把那邊的焊機拿回來,那邊有一個焊機是壞的。我來回各掙了78塊。一共不超過3個小時。
超市的口罩一下子被搶光了
口述人:蓉兒(化名 女)
年齡:34歲
職業:服裝店員
工作地點:浣花溪畔某知名服裝品牌專賣店
口述時間:2月14日
【采訪題記:蓉兒是何時將我拉進群里的,已記不得。大概2月6日,正月十三吧。她供職的專賣店所在的大型商場,1月26日,即正月初二夜里10時,通過微信平臺發布了一條消息:因疫情防控,從2020年1月27日(初三)開始,營業時間調整為10:00—18:00。1月28日(初四)—1月30日(初六),營業時間調整為11:00—18:00。后續調整另行通知。緊接著的第二天,即1月28日(初四),18時,平臺再次發出通知:為響應國家關于疫情防控的號召, 本商場1月29日(初五)—1月31日(初七),暫停營業。后續調整另行通知。
與此同時,成都各大商場,除超市、菜市和藥店外,因同樣的原因,悉數先后暫停營業……】
1月22號,也就是臘月二十八。那天商場人很多,顧客和其他品牌的同事,有零星的人戴口罩,但不多。當天商場有一名店員發燒了,不知哪個柜臺的。當時也不知是普通感冒,還是感染了(后來證實是普通感冒),有感冒的跡象。商場為了安全,當天就讓我們全部放假了。
整個商場的人開始緊張起來。負一樓的超市,口罩一下子被搶瘋了,沒有了。我們趕緊給店長打電話,公司很快給我們閃送來20只口罩,普通的醫用口罩。我們的店在三樓,那個時候,聽說附近的藥店,口罩、酒精、84消毒液,都不好買了。我們共6名店員,3人一班,輪換班。之前抽簽,我抽到正月初一到初五上班。
我趕緊給男朋友打電話,說我準備買動車票回宜賓。他家在仁壽,他趕緊從仁壽開車過來,把我送回了宜賓。男朋友來的時候給了我兩只3M的口罩。說實話,這個口罩我就一直戴著,反復地使用,有時用酒精消一下毒或者是蒸一下。因為買不到。
就這樣,臘月二十九,也就是1月23日,我回到了宜賓的老家。
還在成都上班的時候,22號吧,我就給在宜賓的弟弟打電話,讓他趕緊買口罩,結果那邊也已經脫銷了。在淘寶上訂了60個,至今沒有發貨。
我父母挺高興的,一家人在一起過年。
我們公司的總部在廣州。我們通過電腦查數據,查看庫存,然后直接從電腦上下單。把數量和地址下單之后,“款號”發給總部。總部每天統一發貨,直接發給顧客。
我們是2月6號(正月十三)開始做活動的。
我們用自己的手機,建“群”。一開始“群”里幾個人,客人是滾動進入的,我們所有的“秒殺活動”信息,也只能通過滾動形式,滾動推送。服裝雖是老款,但是折扣低,有一折的,有的才四五百元一件。顧客選中了,私信給我,微信轉款,然后我幫他下單去“搶”。
全國各個門店的人都在替自己的顧客“搶”,那時就看誰的手快。每款式樣的款號、面料、尺碼、顏色、吊牌價、秒殺價,拍成圖片,每天上午十點開始,上線推送,一直到晚上十點。不管在群里或者是私信,你必須在線,時刻保持與顧客的互動。
不用出門,不用化妝,不用換衣服,在家里過春節,在家里上班,對我而言還是第一次。
我們不拿加班工資,但提成要比平時高,也沒有什么任務限制。平時我們是有工作任務考核的,你完不成任務的100%,或者完不成60%,提成的百分比是不一樣的。比方說你完成了任務的100%,你就可以有3個點(提成),假如本月你個人的任務是5萬,必須完成了100%才拿到那3個點。如果沒有完成,就只有一兩個點。(數日后,我的微信里,被譽為運動品牌愛馬仕的“始祖鳥”、美國的暇步士等,也紛紛建起工作“群”來)
我老家在宜賓市區,父親都退休了。我畢業于宜賓的技術學校,后來,我跟男朋友一起上成都打拼、結婚,有個小寶貝女兒,后來離婚。我現在租房子住,租金900塊一月。離我上班的地方,乘車大概半小時,在金牛區二環邊上。上班時公交、地鐵都坐。
早上商場十點營業,但我們九點半就要到公司打卡,下午四點鐘下班。班,一天一換。
我的基本工資大概3000元左右。這個品牌在這個商場停了兩年,2018年底重新開業,我是2019年1月才去的。客戶不多。大概一個月能有4000多5000塊的收入。
女兒跟前夫,舍不得。她才6歲,剛讀一年級。我租的房子都離他們近,離女兒的學校也近,常常去看她。她剛念一年級,怕影響她學習,周一到周五,我盡量不去打擾她。
回宜賓,我住我姐家。我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手機,看疫情,看武漢的、全國的,還有我們宜賓。到今天宜賓有9個確診病例,沒有增長。我看到成都反而多了。我知道成都沙灣那邊有一例,那里離我住處挺近。宜賓的9例中,其中一位是我的朋友,他今天應該出院了。他是搞養殖的,在河北那邊。我打電話問他,他說去開一個什么會, 7人開會3人被隔離了。住在宜賓一家醫院里。
宜賓消毒工作做得很好。我姐家的小區,24層的高樓,每天有專人給電梯消毒。電梯里有一次性紙巾,按電梯用。用后,放在垃圾桶里。進出大門有人量體溫,出入必須戴口罩。保潔每天背著藥桶,噴灑消毒液。一天兩次,整個小區是全面大消毒。超市的門口也測體溫,進入必須戴口罩。那天搞活動,憑消費小票可以領取一瓶消毒水,約100毫升。
我們對門的小區里,聽說有兩夫婦年前從湖北回來。他老婆是湖北人,回娘家探親,回來之后,他們去了保安那里取水卡,之后出去吃面,現在那家面館也關了。回來的時候可能是潛伏期,自己也不知道,后來發病了,被隔離了。現在那兩棟樓,每天有人把守,所有人不讓進出,吃的東西,送到樓下。
這段時間比較開心的一件事是自己跟姐姐學會了一道菜,芹菜牛肉絲。牛肉切成絲,加上小米辣、大蒜絲、生姜絲、嫩肉粉、料酒。我們宜賓吃得辣,再加點豆瓣醬,腌上10分鐘。泡生姜、泡辣椒,下鍋爆炒,炒香了,下牛肉絲。最關鍵的是,炒牛肉的時候,必須把火關小,牛肉是燜熟的,不是炒熟的。炒熟的話,就老了。起鍋前最后加芹菜。
商場復工時間還沒有定下來,但公司說了,發底薪,提成按3個點,沒有任務量考核。我們店六名員工,我是前三名哦(感覺她正盤腿坐在床上,莞爾笑)。
實體店,走向虛擬
口述人:燕子(化名 女)
身份:經理
工作地點:浣花溪畔的成都某知名火鍋旗艦店
口述時間:2月16日
【采訪題記:1月17日,燕子在朋友圈中曬圖,店里已備好春節禮盒,配文:春節不打烊。1月24日(大年三十),員工們穿著淡綠工作服喜慶團年。1月25日(正月初一),她在朋友圈中留言:從即日起,本店暫定延至2月2日(正月初九)營業。1月26日(正月初二),她發出外賣自提服務通知。1月27日,她的小伙伴們開始給附近的顧客家庭送外餐。1月28日,店前平時立的大水牌上貼一張紙,“免費贈送食材”。她文圖并進:“阻擊疫情,免費向市民贈送食材。”連續兩日,店前的街面,人們有序地排著長隊。2020年2月2日這天(20200202),人們在圈中曬心愿,職業經理人燕子也許了:不心浮不氣躁,做好自己,靜候佳音。我所在線的這個朋友私人群落中,成都這家知名餐飲,燕子他們是最先蘇醒者。從1月26日(正月初二)在線,于社交自媒體上,以個體的形式發聲,開始外賣。空街閉巷,“隔離”時期,成都的“銀杏”“鹿港小鎮”等實體名店,也紛紛開始走上“線”來……】
從實體店到線上的虛擬的餐廳,肯定跟我們預想的要差一些。從前打包外送都很少。
大年初二開始給附近的客人送餐。當時還沒有全面鋪開,在做一些準備工作。第一單是一位老客戶,錦里西路那邊。他在我的微信朋友圈看到,聯系我,我告訴他防控疫情,只能送外賣。當時點餐,通過微信,我們傳“菜單”的圖片給顧客,顧客看著圖片點。
餐費,辦過儲值卡的客人,在他的卡里扣。其他客人通過微信轉給我。第一位客人消費了600多元,微信支付給我的。
從1月27日到今天(2月16日),20多天了,沒有細算過,最多的一天15單。那天是“元宵節”。平常日子,六七單、七八單的樣子。往年此時,應該是餐飲高峰期。提前幾天,所有的餐位全部訂滿。
我們一直走的中高端路線,往年商務宴請、客人宴請的很多。今年這部分客人流失。當然,防疫期間也不讓聚會。許多客人不愿在家動手弄(火鍋),這個對于我們,就是難點。
為方便顧客,目前我們電磁爐、鴛鴦鍋全部配好。押金300元。客人用完了,喊個“滴滴”送回來。
我們畢竟不是專業的做線上虛擬店的,很多東西剛剛開始,特別怕做得不完善,怕影響了客人的滿意度。從前不敢說客人100%的滿意,但是至少98%的客人是滿意的。因為我們平常很注重服務上的細節。
很多老客人,他們的喜好我們都基本知道。我們會定期讓服務員相互之間進行一個分享。比如我接待過的一個客人,姓張,他點鍋很特別。清油和牛油各加一半,一般是牛油,或者是清油。
另一位老客人,每次點大紅鍋,然后,會再加一斤牛油在里面。大紅鍋本來就有四斤牛油了,但他還會讓再加一斤。另外還會提前點兩份酒香排骨,讓我們提前給他煮上。
還有一位老客人,他訂包間一定要訂包16。他的朋友愛啤酒,喝了酒喜歡上廁所,因為包16離洗手間最近,而且這個包間特別大,里面有休息區。每次他來電話,我就會問他,今天還是包16嗎?
做實體店,“看臺”的過程中,處處皆學問。諸如此類,我們都會做分享。
正常情況下,我們的員工都不放假,我們店有40來人,今年,還特招了兩名寒假來打工的大學生。目前除了留守值班守店的4名前臺店員,兩名后廚,其他員工回老家了。
員工的工資,基本工資,加獎金、績效、提成,沒有營業,績效、提成肯定沒有了。基本工資,不同的崗位,基本工資不同,最少的是1800,往上遞增的,最高管理層拿下來也有七八千的。
什么時候復工,目前沒有一個預期。公司講,等所有的企事業單位全部復工了之后,我們才會考慮復工。
目前我們能做的,除加強疫情防護措施外,就是要加強線上虛擬店的宣傳,平臺和流程的完善。之前是給客人發菜單圖片點餐,現在各個門店統一上線了。
門店在成都有10多家。目前在一個第三方平臺——“餓了嗎”上,可以自主點餐了。目前推出了各種套餐和優惠活動。套餐有兩至三人餐的,也有四至五人餐的。四至五人餐原價是400多,折后349元;兩至三人餐的,折后200多元。國家特殊時期,我們差不多打的6折。
通過微信點餐的客人,更方便溝通,我們更能讓客人滿意。“餓了么”點餐,上線4天加起來,我們這個店不到10單。目前我們的外賣,基本上都通過我們的微信和電話聯系。
大年初一那天,公司發了停止營業通知。口罩,我們大年初一開始戴的。員工全面戴口罩,必須戴,無論是店內店外。我們公司有40多個人,初一那天我們已經開始戴了。藥房那時還有賣,中午去買38元一只,下午再去買變成48元。第二天再去,已經買不到了。所有地方都沒有了。當時還去買了一只紅外線的測體溫的槍,300多元。
初二開始送菜的,員工戴口罩送。
現在店內,每天三次測體溫,二次消毒,用84消毒液噴。酒精用來擦拭門把手和開關之類。
現在留下的共6個員工,包括我自己在內。前臺接單兩位,四個人上班輪換,后廚配菜師傅兩位不休息。
免費送菜那兩天,來領菜的人,我們也給他們測體溫。外賣的時候,我們喊的滴滴師傅或者是閃送師傅,我們都會給他們測體溫和消毒。給每位客人送的單子上,我們都會貼上一張“愛心卡”,上面注明有我們店人員的體溫情況。
有員工宿舍,但我住自己的家。租的房。每天騎自行車上班,怕這期間坐公交車不安全。差不多騎10-15分鐘。小區房,也是管得特別嚴,進出測體溫,住戶要出示防控期間的“出入卡”,沒有問題才讓出入。
這天,20200202,那時朋友圈,消息鋪天蓋地,好的不好的抱怨的都有,當時就想,怎么說呢,武漢疫情這種情況下,很多個人的情緒其實不重要了。我就想,不要想那么多,我們已經夠幸運了……
我是簡陽人,在鎮上的一個職業中學學的會計。2004年與我老公一起出來打工,從餐廳保潔員、領班開始,一直做到今天。當時,老公去一家公司做安保。
說到公司那天宣布疫情,你要說他們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能大家還是有些害怕的。
今年春節,年前每一天都是爆滿,包括年后春節,每天都會有訂單。把員工安頓好后,開始跟所有的定餐客人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們近期不能營業。
疫情對我個人生活的影響,不是特別大,因為我還好,沒有房貸,沒有車貸。
這份工作對于自己,它能讓我完完全全找得到我自己,能自我體現價值,以前我就覺得自己特別不自信,但是來到現在的公司以后,到了我現在這個位置以后,我就覺得原來我還可以做成這樣。
家在簡陽農村,爸媽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上面還有一個姐,她在溫州打工。店里的員工最遠的來自大涼山。年齡最大的,有50多歲的保潔阿姨,年齡最小的十六七歲。跟大家在一起每天都很開心。有員工宿舍,同宿同吃同工作。大家都很年輕,都充滿活力。小伙伴們現在情緒都挺好的,只是會在“群”里盯著我問,燕姐,我們什么時候能回來了啊。
我掃碼進入了一個群
受訪者:肖淺淺(教授、女)
年齡:60歲
居家:成都市浣花溪畔某小區
受訪時間:2020年2月17日
【采訪題記:她溫暖、智慧、熱愛生活。業余愛好寫作、繪畫。她會在網上堅持360多天每天聽一段英文原著;她會畫風情萬種的西洋油畫;她會去舊書網開個賬號處理家中書籍;她會與家人偶爾“翻墻”去國外網站預訂一間民宿——她酷愛以“居民”的方式,融入并了解當地民風民俗。2月10日于成都家中,她一不小心誤入了一個遠在武漢的“志愿者愛心群”。她看見了什么?遠在成都的她能做什么?朋友圈中看見她發的文圖,忍不住打電話過去,聽她講呀講呀,特別擔心自己整理的口述實錄,會削減她的文思與筆力,遂請肖老師親自寫下此文。】
非常偶然,我掃碼進入了一個志愿者群,那是2月10號的晚上10點。進去后才發現是武漢本地的一個線下的萬人互聯救助群,征集居住在武漢的志愿者,在群主提供的平臺登記區位住址,因地制宜合理安排需要幫助的對象。我身處成都,沒什么用,退出吧,又有點不甘心,想也許能夠做些什么。就這么候著。
忽然,有幾條求救信息彈出來。
雖然群主一再要求大家把求救信息發到他們專門的平臺上,方便集中整理,不要發在群里。但對于驚恐絕望的呼救人,生命的倒計時哪里還可能按部就班,求救的呼喊穿隙而進:
——36歲的英語老師,“2月4日開始腹瀉,沒有發燒、嘔吐和咳嗽的癥狀,8號CT查出雙肺感染,呼吸窘迫,在酒店隔離,已經沒有辦法平躺入睡,只能靠著墻休息,不知道什么時候發生下一次呼吸窘迫,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熬過去。社區說已經上報,需要排隊,目前只能自己靠身體免疫力支撐,只能自救。我不想年邁父母老無所依,我想看著孩子長大,我想和可愛的同事并肩奮斗。請大家幫我轉發,讓我能早日去醫院治療!”
——50歲的鼻咽癌晚期女性患者,有糖尿病,已發燒10天,所在的腫瘤醫院關閉,醫生都抽調到發熱門診,我走投無路……
——兩個已經確診的孩子無法入院!爸爸前兩天因為新冠肺炎去世,媽媽病危,現在姐姐情況也危急,弟弟目前還行。家里吃的也只剩一兩天了……父親沒了,母親也不行了,如果兩個孩子再得不到救治,一家四口就一個都不剩了。能不能空出兩個床位,救救孩子!
——全家感染肺炎,隔離的隔離,入院的入院,只留下77歲老人單獨在家,無人照料……
沒有讀完,我已經淚流滿面。怎么辦啊?
情急之下,猛然想起朋友周君,從一月底以來,他就參加了一個由主流媒體牽頭的志愿者群,聽他說那是某大報牽頭的,聯合了一線媒體和武漢當地的醫療資源,建立起的緊急救助通道,能夠盡快實際地提供援助。以前朋友也招呼過我參加這個救助群,我很猶豫,一想到要接觸那些令人肝腸欲碎的求助人,有點發怵,擔心自己脆弱的小心臟難以承受。
沒想到就這第一天入群,就遇到這些讓人幾乎崩潰的求助信息,一條一條地,彈出來。
“跪求!”
“救救我!”
“我已經沒有爸爸了!不能再沒有媽媽!”
“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一歲!”
一連串的驚嘆號!震耳欲聾。欲不傷,悲不能已,我脆弱的小心臟好像忽然上了發條,想著如果不馬上做些什么,我都不能原諒自己。所以,第一步趕緊call我的好友芳兒,她的老公就是周君,某大報救助群的發起人之一。她一聽,就說,快發來!我馬上轉給他!我就一個接一個地,把這些求助信息轉給了她。
周君那邊速度確實快,當天深夜就解決了兩個。其余的第二天都陸續得到了妥善安排。
我的閨蜜知道了,她也想參加,她的祖籍是武漢,對武漢有特別的感情。我記得入群時,群主發了武漢各個區線下志愿者群的二維碼,讓大家根據自己的住址加入。我爬樓找到這些二維碼,全都發給了閨蜜,喊她隨便選一個。
她看了一陣,說,沒有漢陽區呢?我要加入漢陽區!我爸是漢陽人!
我仔細一看,我自己的群就是漢陽區。
咋辦?
你加入另外的區嘛,分開,這樣我們可以多幫助一些人。
這樣,閨蜜掃碼進入了洪山區一個救助群。
周君這邊的某大報緊急救助群,對每一個信息,都需先打電話核實情況,迅速上報聯系,期間還要和患者或家屬跟進病況,病人住院以后,還電話回訪,進一步了解情況,好提供幫助。因了這個,我,閨蜜,周指揮,周指揮的夫人芳兒,我們四人建了一個小群,我把它叫做“成都群”,傳遞求助信息,每天晚上開會,交流情報,回訪結果,互相打氣。
閨蜜入群的當天沒有一個求助信息,第二天征求大家的意見,將周君所屬這個緊急救援組的來龍去脈,在洪山區群里作了一個介紹。由于每個救助群都有自己的救助鏈接,群主很快刪掉了閨蜜。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妹妹要求加微信的信息跳了出來。
這個妹妹并非武漢人,而是深圳的志愿者。她在群里呼救:“我朋友媽媽也感染了,還在跟社區溝通,半個月了,一直在家隔離治療。”
深圳妹妹拉了一個微信群,把閨蜜和兩個武漢女孩和一個叫陽光炒飯的男孩加了進來,現在這個群有來自三個城市的人,我把它叫做“三城市群”。閨蜜在“三城市群”里,把緊急救援組的程序和辦法,詳細做了介紹,讓她們把需要救助的信息資料傳過來:
“我們現在應該揪住每一根可以挽留生命的稻草,這沒有什么好懷疑的。”閨蜜說。
第二天,我的“線人”又上傳了幾條求助信息,閨蜜看我轉了那么多,急了:我這里怎么沒有呢?其實我們心情都是一樣的,一方面希望有信息,因為就能夠幫助到他們;一方面又祈禱沒有,說明情況在漸漸好轉。
沒想到,閨蜜剛說了這句話,求助信息就炸了,其中有幾個還相當危急:
——48歲的汪師傅,2月2號就開始出現癥狀,2月8日CT檢查顯示肺部發白,完全感染,核酸檢查又是陰性,醫院無法收治。家人帶著他四處尋醫,可能因為壓力太大,汪師傅突然開始精神崩潰,在家里又打又砸,送精神病院吧,不收,說沒有病史。送肺炎醫治,不收,因為核酸檢測是陰性。家人崩潰!發求助信息的是女兒,一連串的驚嘆號看得到他們一家人的掙扎:跪求各位好心人!
——我是武漢市洪山區李*珍,社區終于聯系了,要了一堆材料,卻仍然告訴我不能住院,就因為診斷書上醫生寫的是:肺炎感染,住院治療盡快! 而沒有出現“危重”字樣,我已經開始高燒,我要入院!我要入院……
閨蜜趕緊上報,周指揮打電話核實,制表,芳兒主要負責周指揮的飲食起居,以保證他正常工作。我們成都群迅速轉動起來。
終于,汪師傅被收進了精神病院,但是很快又被告知要求出院,去新冠門診,第二天,汪師傅終于被收進了醫院。
李*珍阿姨的情況就有點復雜了,閨蜜收到求助信息時,李阿姨的老伴已經低燒,還在家中,而李阿姨自己發燒已有幾天,可是因為沒有確診,醫院無法收治,但是不進醫院又如何能確診呢?
李阿姨時高時低地發著燒,她躺在床上,異常絕望,拒絕進食和吃藥。大家都急得不得了,又無法親身前去安慰她。深圳妹妹馬上把李阿姨在外地的侄女拉進了“三城市群”,這樣她們就可以一起來勸慰李阿姨,閨蜜整成了心理醫生,好話說盡,只為她們能夠感到好受一些。畢竟那幾個女孩年齡小,閨蜜不僅要鼓勵幾個女孩子,還要教她們怎么說服李阿姨吃飯吃藥。在她入院前兩天,閨蜜一邊不停敦促周指揮,又不間斷地和侄女聊至深夜,要她鼓勵姑姑姑父無論如何都要堅強地活下去,絕不放棄只屬于每個人一次的生命!終于,穿過黑夜來自陌生人的溫暖振奮了李阿姨夫婦,他們平息下來,侄女告訴她有成都的志愿者在想辦法幫助住院,那天晚上李阿姨才開始同意吃點東西,也同意服用感冒藥。
今年73(歲)了,二月份就滿73,吃74的飯了。這幾天給我打電話的人六七十個。最遠的有長沙的、云南的、上海的,全國各地都有。還有外國人,他們一到成都來就要來找我剪頭。
外地的,都是旁邊那個快捷酒店的客人。第一次剃過了,他們都還滿意,所以又要來找我。云南那些(人),只要來成都,就要來找我。還有長沙那個,年前還來過,大人娃娃三個人,父親和兒子剃了頭,老婆掏了一個耳朵,娃娃的爸爸剪的是個“三面光”, 比寸頭要短一點。娃娃剪的小學生娃兒頭。一家人來成都耍的,自駕游。他們把我電話號碼要去了。他們非要給我100元。
上海那個客人大概有三四十歲。也有從湖北來的,都是酒店的客人,開起車子來的。
社科院有一個唐院長——我聽人家這么叫他,他每回來,也是客氣,非要給我100元。年前還給我拿一包茶葉,茶葉管一兩百塊錢呢,茶葉包裝都好貴。這些都是年前的事了。
(疫情)成都當時好像看不出啥。我一直到忙到年三十下午,才收工。
剃胎毛的多,隨時都有。打的來的,開車子來的都有。
外國人,我剪過兩三個。都是旁邊酒店的客人。
刮外國人的胡子才惱火,好難得刮呀。大胡子,又粗又多(老人家在電話那邊笑)。
有次來個外國人,他的老婆是中國人,說中國話。他把手機遞給我看,讓我按照片的原樣剪。我就剪了,他好高興,還跟我合了影。
跟我最長時間的顧客, 1968年以前就有了。
1968年以前那個時候不能擺攤子,只能“轉鄉”,提起包包到處走村串巷。不擔挑子,背一個包包,就是理發師。那個時候我剃過胎毛的娃兒,現在好多都50多歲了。
改革開放以后,允許擺攤子了。1980年我開始擺在百花潭對面一環路邊,百花潭公園對面。百花潭公園原來是動物園,動物園后來才搬去了昭覺寺那邊。
1986年擴建一環路。正月間開始砍樹子,擴建一環路。我就搬到河邊,現在狗市那個位置。2004年3月份,才來到這里的(百花西路7號附2號)。
老顧客都是問來的,那個時候又沒有電話。
現在固定來剃頭的老客人,總有上一百人吧。我天天擺攤子,每天最低也要來十來個。
星期六星期天一般能掙兩三百塊錢,平常最低都是一百多塊錢。
我的絕活兒是“銀珠洗眼睛”。 珠子綠豆大,放到眼睛里滾。銀珠不曉得是好多年前的了,我父親當年傳給我的。他1960年就死了,他死前把那顆銀珠傳給了我,就一顆。也可以用刀子洗眼睛,刀子就沒有銀珠好洗,銀珠隨便滾,刀子稍微不注意就要劃到人。
還有另一個(絕活)叫“舒刀”。一般老輩人喊的是“跳三刀”,從頸項上砍到背脊底下。熱天,把(客人的)衣服提起來,可以從上到下“砍”到背心下面去。用刀鋒“砍”。一般“砍”三四刀。提神醒腦,舒服得很。
刮面的講究“熱天的頸項冬天的臉”,意思就是,熱天的頸項有汗就不能刮重了,冷天的臉,凍僵了,刮重了要裂口。
有些老年人刮慣了,不刮不舒服。好多人,因為喜歡修面和刮臉才來找我的。
我刮臉用土刀。刮臉從清朝就有了。
我父親留下的土刀都爛了,我現在不止一把。最老的是1968年(生產)的,52年了。刮之前要在“滾刀布”上蕩一下,我們以前喊的是金貼(音),以前的理發店要吊一塊牛皮,刀再“咣”一下。
剃頭匠學徒,從前分“文”和“武”。文,剃頭、盤頭發、挖耳朵呀這些;武,就是“翻打”,那時我小,父親沒有傳給我。聽我父親說,把人反背起來,把骨頭都要松得咔咔響。
13歲那年跟父親學徒,在簡陽的鄉壩頭。學徒練一個“穩”字,手搖筷子,練手的弧度,一天下來手都僵了。我父親當年,他上到成都來學的手藝。
還記得,1958年“大躍進”時代,做活路不給錢,也不記工分,農村“食堂化”。
1960年后農村才開始記工分。
去每個農村食堂剃,那時食堂下隊,我們父子倆包了一個大隊(理發)。吃飯自己帶上口糧——你要出去,食堂就把你今天的口糧稱給你。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口糧。
1968年我就到成都的,住我姐姐家。那陣管得緊,派出所經常查戶口,登記一下,住幾天又回老家,住幾天又回來。姐姐就嫁到了成都。
1980年開始辦暫住證,我就開始擺攤子了。
2004年搬過來,這里還沒有開超市,超市是2006年開的。2007年就栽樹子。眼看到栽的樹子,樹子到今年都13年了。從前在街邊,鏡子掛在電樁上。2009年后,開始掛在樹下的。
每天5點過就起床了,9點鐘上班,提幾瓶開水。從前燒蜂窩煤,后來不準燒,提開水去。一天要三四瓶開水。中午老婆送午飯來。6點鐘收工回家。
一兒一女。女子嫁去長沙,兒子也開了理發店,算是我的徒弟。老婆在大石東路掃地。
我(理發)的價格一直合理。理發帶刮胡子,12元。不刮胡子的年輕人只收10元。銀珠洗眼睛加5元。掏耳朵10元。寬窄巷子和錦里,聽說那邊掏個耳朵都要幾十元呢。
我的這些工具,剃須刀最早的是1968年的,“擋皮”1960年的了,推子還是1968年的。洗臉盆也是六十年代的,上面寫著“春飛千萬家”,瓷盆的,只是現在有個小眼眼,有點漏,我每天用來裝工具。
好多老人,兒媳婦、女兒推來剪。還有些要去做化療的人,也被推起來剃光頭。
“二月二龍抬頭”,就是2月24號。到那天,我想(疫情)應該沒啥問題了吧?我可能要來開一下(老人家想正式“復工”)。這幾天還不能來,我看外面人也不多。怕人家說。
北京是最講究“龍抬頭”的,那天娃兒若是在成都的,他的媽老漢在北京都要打電話,要娃娃來剃一下。去年“二月二龍抬頭”,老人、學生娃娃、奶娃來的都多。
【隔離,已有時日。前幾天,已見有男士在朋友圈中呻吟,“再理不到發,我要扎鬏鬏了。”更有夸張的漫畫被曬出來:顧客端坐遠方,理發的師傅全副武裝,一如武漢ICU病房的醫生。理發的推子綁于長桿,用手遙控著,“遠程理發”。2月24日,二月二“剃龍頭”。特殊時期,被老顧客們電話催了又催的吳師傅,會復工嗎?】
小作坊的“黃金檔”
受訪人:張師傅
身份:一間面條小作坊的主人
地點:科聯街19號附2號
受訪時間:2月16日
【采訪題記:忙于生計的張師傅無心接受我的采訪,我只能將我聞我見,如實記錄下來。】
作坊很小,一臺“掛面機”隆隆轉著,半濕的面條,一桿一桿掛在當空。臨街的案子,擺著肉餡、抄手皮,他正包著抄手。半簸箕包好的水餃,皮已有些發干。旁邊的收音機正放著歌曲。
他只做豬肉韭菜餡的水餃,抄手是全肉餡。幾天前我去買三兩水餃,在那里等他包。戴著口罩的顧客遠遠看著他包。對面的女顧客那時說話:“有單位的倒好,一年不上班都無所謂,工資照發。我們呢,還發愁要給員工發工資……”張師傅并不停手,一些寬慰體己話勸她。渾身撲滿白色面粉,戴著白色口罩,特別像動畫片中一只滾入面缸的大白鼠。
“娃娃一放寒假就送回老家了,老婆娃娃都回去了,還好我沒有回得去,過年了,趕不上車了。我是外地人嘛。租的省醫院草堂病區邊的民房,租金一月600元。每天早晨六點起床,差不多一天忙到天擦黑才關門。”
“沒賺啥錢,只能說基本夠生活。我主要是賣面條、抄手皮和餃子皮。包抄手和餃子,是配攤子的。得空的時候包一點……”
輪到給我包,我戴著口罩,遠遠等著,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手工小作坊的門楣,掛著水果店的牌子,我這才記起來,從前這里是水果店,現在搬去拐角大道的大店了。為啥不換塊牌?他埋頭干著活,“難得費那個錢。”
這里是從前的老菜市,鋼架的高棚,去年對面建起了新型綜合性菜市場,這里便成了洗車場。洗車場高棚的外圍,隔出數間不足十米的小屋,一排并不高的樹下開起五金店、雜貨店、小食店、鮮花店,還有張師傅的小作坊。 張師傅做的面條很實惠,一般一元五角錢能夠二人吃。餃子也便宜,三毛一個。小作坊對面的綜合性菜市一直開著,但這個時期,只有他在做手工抄手和餃子,生意顯得尤其好。
我有八天沒有出過小區。出門前,帶上疫情期間每家每戶發的小區“通行卡”。小區(一期)入口超市邊,榕樹上拉著紅色橫幅:凡外出返蓉(來蓉)人員必須到門衛處登記。
院里的臘梅花兒已謝了,吐著嬌嫩新綠。鐵腳海棠已然怒放,濃烈、持重、安靜地開著。橙子大小的節慶小燈籠,依舊紅紅地掛在灌木枝頭,四下無人,寂靜地喜慶。
小區的保安正給進院的小車司機量體溫,“36度9(司機)1人。”他側身喊。另一位坐在大門前記錄。“放行。”車過去,喊話的保安用噴壺向著車輾過的路面噴消毒液。
與幾天前不同,門口多了一張消毒地毯。用舊了的羊毛地毯,墊在出入口一米多寬的鐵柵門的地上。地毯上噴過消毒水,濕漉漉。業主進門,鞋底須在上面踏一踏消毒。“去菜市場。”我亮出“通行卡”。
兩側安靜的樓宇,路旁遮天蔽日的夾道的榕樹,百卉路,夏日里,成都的出租車司機常常自發聚合于這些樹下休息一會兒。這里原本沒有什么大的商業,一間小小銀行、一間健身房、一間河鮮餐廳都關著門。我去找張師傅,他拒絕了我的采訪。
“不用了,真的。”
“莫得啥子說的。我真忙得很。晚上八點才回去,還要煮飯。馬上又要開始準備第二天的活路。只要我開著門,真的是忙不過來……”
因緣交錯,一直說“從前沒怎么賺”的他,特殊時刻,因為“走不了”,勤勞的張師傅竟迎來他一年之中最好的“黃金檔”。
離開小作坊幾步路,收到友人發來微信:《湖北電影制片廠常凱全家染病去世》,常凱的父母,他和他的姐姐。他和姐姐于2月14日同日去世。趕緊進入朋友圈,看到彌留之際,常凱留下遺書,最后一段:“奄奄氣息之中,廣告親朋好友及遠在英倫吾兒:我一生為子盡孝,為父盡責,為夫愛妻,為人盡誠!永別了!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
很快看到媒體跟進,湖北電影制片廠貼出的《訃告》:湖北電影制片廠“像音像”對外聯絡部主任常凱同志因患新冠肺炎醫治無效,于2020年2月14日4時51分在世坡人民醫院逝世,享年55歲。
我們小區不用“口令”
口述人: 王澤輝
年齡:38歲
職業:百卉路十號某小區保安
口述時間:2月18日
【采訪題記:因為要采訪一位保安,是不是心有所系,那日在朋友圈看到一段視頻,外省某小區保安認真履職:女業主大包小攬被攔在門前,保安問,“口令?” 女業主一時狐疑,啥?“你不是小區業主嗎?‘有朋自遠方來——”? 這是《 論語》開篇的首句,“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接頭的“暗號”當然必須出其不意,只見女業主一抬頭,“必誅之”……
笑翻過去。溫情的成都小區多發通行證,紙卡片。填上業主詳細家庭情況、聯系方式。一人一卡。持卡出入。有人說,此間成都比任何時候更加安然有序。可夜不閉戶。此前還看見有外地小區的出入“口令”:問:“朱自清《春》第二段第一句?”答:“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問:“三個臭皮匠?”答:“臭味都一樣。”防控,小區保安功不可沒。拿起手中槍(測體溫),他們也是戰士。】
1月23號接到經理(小區物管)通知,我們開始戴口罩。
24日,趙經理召集全體人員開會。那個時候,先給員工自己測體溫。我們馬上買了測體溫的槍、84消毒水和酒精。小區一共有四道門,兩道側門。我們立即封了兩道側門,只從兩道大門,即一號和二號門出入。這樣方便防控管理。
小區電梯和整個小區消毒,是從24號就全面鋪開的。所有的電梯間、過道,主要的小區路面。進入的車輛,都要實行嚴格消毒。
電梯間,每天由專人消毒,每天一次,天天登記。電梯的按鈕,貼上保護膜,便于噴灑消毒液。不僅出入的人、車、車輪,車開過后的地面,出入人員的鞋底,都在進行消毒。
小區門口,噴了消毒水的那張地毯,就是用來給出入小區的人員,進行鞋底消毒的。
業主出入小區,首先要測體溫、出示“健康卡”(防控期間的小區臨時通行證),鞋底消毒。
這個“卡”,每個家庭兩張。一張是居家人用叫“居家卡”,綠色。另一張是上班人開車出入用,紅色,叫“上班卡”。如果維修人員上門,保姆回來諸如此類,可以再辦一張“臨時卡”。辦“卡”必須登記個人健康情況。如,有沒有發熱?去過哪些地方?
保姆的“臨時卡”,業主返蓉等,全部都要進行登記。
對小區的全面排查工作,是從大年三十開始。小區共400多戶業主,我們挨家挨戶上門登記:家里人的健康情況?有沒有外地來客?客從哪里來等等。
從大年三十夜(24日)開始,外賣人員一律不準進入。所有的東西,放在小區門外,業主自己來取。
目前我們小區非常安全。
外地有的小區用“口令”,我也看到了。那些小區大,人多。我們小區只有400多戶,百分之八九十的業主,我們都熟悉。外來人一眼就能認出來,所以我們用不著“口令”。
剛開始量體溫時,我們也鬧些笑話。紅外線的測體溫槍,一打,燈一紅,把業主嚇一跳。從前我們也沒有接觸過這些。
剛開始用消毒水噴霧器時,操作不來。84消毒水倒進去,水壓式的箱子背在背上,后來慢慢學會用了。每天上午消毒一次,下午一次。保潔和我們保安,都要加入這項工作。園區面積大。還是物管的同事想到了這個好辦法。
空間比較小的地方,比如給車的4個輪子消毒,我們用水壺大小的那種噴壺噴。
體溫槍篩查,有時候不準,比如清早很冷,員工六七點鐘騎車過來一測,33度,嚇一跳。有的業主開車回來,車內空調溫度高,一測超過37.5。趕緊讓他們去車里休息一會,開窗吹一下涼風再來測。
這段時間出入的人,不像以前,少了2/3。家家戶戶,都在家里隔離。
下一步我們的工作,上級說,主要是控制外來人口。要做好對返家的業主,以及外來務工人員的登記工作。目前,已經零星的幾個保姆回來了。
外地回來的人,不論業主,還是家政人員,我們要看一下當地給他們出具的“健康證明”。這個必須看,必須!(采訪時,忽然想起口述人之一的肖淺淺教授,某次她駕車回小區,電子識別進門,保安喊住:通行證。“不認識我啦?”她詰問,大教授很自信。“都要出示來我看一看。”哈哈哈,“保安的權力,業主的權利,二者皆忘。”那天她笑安逸了。又想起,某日我的家人買菜回來,小區保安舉起“槍”,遂又放下,“進去吧。”或許是看到剛出門不久即返回,抑或是因為年前我們曾慰問過辛勞的他們。特殊時期被賦予特殊使命,哈哈哈,哪怕最小的權力,他們會用來表達一點點善意。)
當然,我們小區外出復工的業主,同樣需要辦“健康證明”。社區街道辦,貼的那個二維碼,掃一下,可以申辦一張全國通用的電子“健康卡”。
年夜飯在我們食堂吃的。臘肉、香腸、雞、魚都有。輪崗吃。
大年三十夜,我值夜班。當時小區門前非常冷清,七八點過幾乎就沒人出入了。路面上也沒有車輛。路邊有把大傘,到了夜里十一點,值班人員就要坐在傘下的椅子上。不但要看到小區的門,還要看守到前后方的圍墻。一個人一直值班到早上七點換班。
這是我在這里過的第三個春節。白班夜班都上過,從來沒有這么冷清過。從前熱鬧,多晚還有人回家。路上的車輛也多。
我是雅安天全縣人,原本要回家過年,疫情防控,怕忙不過來,主動留下來了。
我是老二,父母都好,家里還有一個姐姐。我老婆和我的女兒。
我老家那邊,聽說“封”了村。村里人出來買東西,統一由隊長帶。村上有個群,需要的東西,跟隊長在群里說。統一采購,然后到村委會領取。之前也每家每戶辦了一個出入證,但是,每次出村,要填上好多內容,比如去哪里?,每次時間不能超過兩小時。大家覺得很麻煩。
村上有三個出口,封了兩個,留下的那個出口有人把守。我們和鎮子一河之隔,村上的干部把守在橋上,不許出入。
農村買不上口罩。我們村在天全縣石羊鎮(音)鎮邊,山中人少,空氣也好,沒有人戴口罩。沒有外人去打擾他們,不戴口罩,我想我們那里也是比較安全的。
出外務工人員出門怎么辦?我想他們也需要去開一個“健康證明”吧。村上可能沒有資格,得去鎮上開吧。
(我給他講了剛剛看到的一段視頻,成都某報社宿舍小區,一女性業主大鬧保安室。看上去,仿佛女業主忘戴口罩了,保安不讓她出門?他在電話那端笑,他說,我想起小區里的一位老人家來,給講個她的笑話。)
一期 “芝蘭閣”那邊有個馮婆婆,80多歲了,平時找不到耍的,愛跑到這兒來,找人說說話。要不在紅旗超市門口坐坐(小區內的超市),要么在一期大門口,要不來我們二期大門口。天天都在,雷打不動,上班一樣,天晴下雨,從不缺勤。有時候多晚她一個人都在。這期間,真是的,好久沒有看到她老人家影子了呢。肯定憋壞她了。
到處是山呀,我們這里不讓下
口述人:薛利(女)
身份:鮮花店的店主
工作地點:浣花濱河路35號益民超市里小薛園藝
口述時間:2月14日下午
【采訪題記:臘月二十八,即2020年1月22日,我將幾只空花缽交給小薛的母親。當時她不在店里。我電話她,空時幫我種些多肉。約定年三十那天去取。她的店,會開到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前一天——2020年1月23日凌晨,武漢宣布封城。封城時間,上午10時。武漢疫情嚴峻,在成都,口罩、84消毒液、酒精,業已脫銷。諸事纏身,那天我沒能如約去取花。再打電話時,已是2月1日,鼠年的大年初八。我告訴她,家里的花蔫了,問她何時開店?她在山中,她男朋友的家里——四川成都的大邑縣。他們在成都租房開了這家小小花店。眉目清秀好看的姑娘在電話那端切切喊,“下不了山,我們這里不讓下。”“成都那邊小區也不讓我們回。”“超市那邊也不讓回呀……姐姐是要花嗎?”
大邑縣,我在網上查了一下,地處成都平原向川西北高原過渡的前沿地帶,與邛崍山脈接壤。邛崍山脈由西北向東南延伸入境,西北最高處,為西嶺鎮境內的苗基嶺,海拔5364米,成都市的第一高峰。那日她在電話里喊山似地說,“到處是山呀。”那時,薛利在山中的哪一段呢?】
我的家在成都新都區。我是新都區人。我去我男朋友家里過的年。他的家在大邑縣的馬橋村,大山里面的一座小村莊。山的名字?(她問一旁的男朋友,對方一時答不上來),到處都是山。人家很少。這里人也要戴口罩。政府說要戴。
小村有多少人?不知道。我們基本上不出門。他家里有爺爺、奶奶、大伯、男朋友的媽媽和侄兒,還有我。這座山上面就我們一戶人家。最近的鄰居,差不多有兩里路。
在家里面不戴口罩,出門才戴。村上沒有召集大家開會。因為這里邊吧,都沒有什么可以聚集(開會)的地方。
家里面年紀大的老人,奶奶爺爺,不讓我們出門。大伯是村長,他也不讓我們下山。
這山中的人,比如說誰家有事,其他人家都會過來幫忙,很樸實,很團結。人們也不會聚在一起打麻將什么的,都在自己家里面。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三點,我們開車回來的。男朋友借的車。晚上一家人吃年飯,看電視的看電視,想玩手機的玩手機。
農村人一般準備都比較充足,家里啥都有。自己地里種的菜,土豆、兒菜、白菜……臘肉香腸都有。家里喂了很多雞,一大群,還有幾只鴨子,沒有喂豬。家里的臘肉香腸,不知道是他們去買的還是自己殺的年豬。
那天走得特別急,什么都沒有帶,兩手空空回來的。
這期間下過山。2月10號,無聊,他的爺爺是村上衛生站的醫生,衛生站里有很多蘭花,我們去分蘭花了。走了十多分鐘的山路。爺爺78歲了,早先是農村的赤腳醫生,聽說當年去大邑縣拜師學的醫。
馬橋村沒有感染的。大邑的疫情,我們在山中不知道。四面都是山,一望無際。
如果是往年的話,我們初六就該開店了。
想回成都,但是回來以后就算能進小區,要隔離14天。這14天又不能去花店,還不如在這山上,有爺爺奶奶媽媽,還有侄兒在一起,有說有笑的。
在成都我們是租的房子,是峨眉電影城那邊以前的單位老宿舍,沒有物管。聽我朋友說,成都現在不管哪里,出門要登記,要消毒,做啥都不方便。昨天我給超市的收銀員發了信息,請他幫我給我的花澆下水。死了很多花(她嘆息)。
租房子一個月1800元,花店租金每月3000多元。這一個月就算泡湯了。按平常,今天2月14日,西方的情人節,我們應該可以賣到一萬多塊錢。
我的家,屬于那種家族——我一個店,我哥一個店,我侄兒一個店,我另外一個侄兒一個店,我侄女一個店。一共五個店。我們的基本供貨,就是那10畝地。
超市那邊,我們也問了,說是可以回去。也是天天測體溫、消毒、登記你去過哪里。想了想,就算我們回去了,也不見得有生意,人們都在家里隔離。航空公司也不會送花,聽說現在只保證醫療物資的運輸。
今天還有一位顧客給我發微信,要包一束花,我問成都的同行,花倒是有,平時四五塊的,今天要20元一朵。人家是拿著命在掙錢,自己開車,偷偷地去昆明帶回來的花。
這山中不像我們那邊的農村,天,隨時都濕漉漉的,雨濛濛的感覺。那天我出門轉了一圈,摔了兩跤。出門,都是自己家鋪的石板路。
平時出太陽,我男朋友會去山上背柴,他媽媽去挖折耳根,家里燒的大柴鍋,用的老的土灶臺。
我的家在新都區和郫都區交界的鄉下,有十畝地,一部分是租的,一部分是自己的。十畝地里主要栽培盆景,還有多肉。樹吧,如發財樹、幸福樹、搖錢樹,還有大葉綠蘿等,市面能見到的、擺放客廳的各種植物和盆景都有。多肉最多。
我們店賣的多肉都是我家的。
家里沒有種玫瑰,成都這邊氣候種不出來。昆明那邊氣候適宜種。本地的玫瑰,我們一般用來插婚車或者是做燭臺花,它桿子細,插起來東倒西歪不好看。我們出售的鮮花,多是進口花,厄瓜多爾的進口玫瑰賣得好。
進口花,怎么講呢?有一個人在那邊代買,然后發物流到成都,哪家要什么貨,要多少,就自己去取。成都的機場,有一個代收點。進口花貴點,但是花期長,花頭大。傳奇(一種玫瑰),至少能管20多天。
進口花還有這點好,比方說你今天下單,明天一早他們去“切”,“切”好后當天發航空,第二天我們就能取貨,很新鮮。昆明的貨走火車,花放在凍庫里會有損傷,插不了幾天。我現在基本不賣昆明花了。
去年借錢開的鋪子。房租押金交了幾萬塊錢,進貨還要弄那些花架子、桌子,別看一個小小的花店,還是花了十多萬。
我們當時借了七八萬,本想著一年能回本的,現在吧,不知疫情啥時候能結束。超市這邊免了我們200元錢的清潔費,2月份和3月份的。每月100元。
我們是去年6月份開的張。我們兩個都念到高中,經人介紹相識的。他從前是搞裝修的。現在我賣花,他送貨,他體力好。
從前在鷺島國際旁邊那有個市場,我哥我嫂他們就賣盆花,給我一個角,讓我自己賣鮮花。我騎著電瓶車,晚上一兩點鐘,一個人去三圣花鄉,早上5、6點鐘回來。理完花我就去睡,我哥他們就幫我賣。每隔兩天就要跑一趟三圣花鄉。我哥又不收我租金。我一個月可以掙六七千元。可惜那個臨時的市場被拆了。
你來電話那天對不起我沒有接,一個朋友出車禍了,我們正在處理。
他是負責整個村子家家戶戶外出采購的。下山有點遠,開車都要20多分鐘吧。哪家要什么東西,在微信上跟他講,他買好后,一袋一袋寫上名字,各家各戶去取,結果因為頭晚下過雨,路面滑,他的車子不小心把人家的車子給撞了,自己的車子還爆胎了……
每天在山中,輔導一下侄兒做作業。侄兒7歲,成績好,估計現在也開不了學。學校沒有通知他們什么時候開學。
【2月22日,小薛的小花店正式復工。午后,她去機場取貨。我去早了。剛返回小區院子,她打來電話:姐,請你一定要回來!我想請你做我新年開張的第一位客人!我回去了。 很榮幸我成為了小薛鼠年開張的首位客人。特殊時期,除此之外,我、我們,還能為此做些什么呢。】
后記:
2月21日清晨,打開手機——
《3019人感染,這是一群集體“赴死”的中國人!今天所有中國的頭條只為他們!》,文中導語:“目前中國已派出3.2萬余名醫務人員馳援武漢,其中1.1萬重癥專業醫務人員,接近全國資源的10%。據中國疾控中心報告,截至2月11日24時,共3019名醫務人員被感染,確診1716例。其中湖北省1502例醫護人員確診感染,占全國87.5%。”
朋友圈中的那位發信息人留言:百分之十!那么還有一個百分之十,友人可計算過?——加上武漢,共計三四萬余名我醫務人員,其中3000多人被感染。還有那些殉職醫務人員!
悲從中來。
2月14日,“情人節”。一名叫柳凡的護士去世。大年初二,她還在上班,作家方方在她的《武漢日記》里寫:“沒有任何防護,不幸被感染。這份感染,殃及全家。”她的父母過世,“情人節”這天,自己過世,那時唯一剩下的弟弟正在搶救。她弟弟后來也去世了。病毒吞噬了她的全家。(后來得知,柳凡應叫柳帆,與前文所記的常凱是親姐弟。)
武漢市江夏區第一人民醫院協和江南醫院,呼吸與危重癥醫學科醫生彭銀華,2月20日21時50分,在武漢市金銀潭醫院去世。29歲的彭醫生本打算正月初八舉辦婚禮。那時,他辦公桌的抽屜里,還放著沒來得及發出的結婚請柬。一紙請帖,怎道人間悲喜?
2月18日,武漢市武昌醫院51歲的院長劉智明去世。18日15時,去世幾小時后的院長遺體被裝上運尸車,穿著隔離服的妻子蔡利萍——武漢另一所醫院、一直執守崗位的護士,在車后痛哭著追……
淚水涌出來。后來我聽見了自己,哭泣的聲音。痛哭失聲。“今天所有中國的頭條只為他們”,無需什么 “頭條”,只惟愿,他們,我同樣的骨肉親人,能夠,平——安——回——家!
昨夜,2月20日,我另一位弟弟家所在的成都城東某小區,物管在群里發出一則“疫情防控通報”:
各位業主:
2月19日下午接社區通知,5棟3樓治愈回家隔離的新型冠狀病患者(回家隔離第10天,患者及家屬均未出過門,所需物資由物業送上門),按統一要求,需要出門到定點醫院復檢(出門路線:從消防樓梯下樓,經單元大廳出樓棟,再經總平道路出小區大門;出門要求:戴口罩、手套)。當天晚上這位業主再次接社區通知,患者的復檢結果為核酸陽性,醫療機構需馬上接走患者及家屬做進一步的核查及隔離觀察。
19日晚上23:00左右和20日凌晨1:00左右,相關機構先后接走家屬及患者(出門路線:從消防樓梯下樓,經單元大廳出樓棟,再經總平道路出小區大門;出門要求:患者戴口罩、手套,家屬戴口罩)。
物業及疾控中心隨即對該患者及家屬從家出門到小區大門;所經過的路線進行了全面的消毒。物業中心將會持續對該樓棟進行重點消毒,持續跟進該患者的情況,及時向全體業主通報。
成都的“隔離”時期,長長一個時期,我總在自家的花園里來回踱步,偶爾拿出電話打給友人,也仍舊是步履難停。
若從空中看來,那時的我,像不像一只熱鍋上,焦灼的螞蟻?
居家“禁足”了20多日, 那日,成都陽光明媚,我們決定出門。
浣花溪邊,一河春水,波光滟瀲,河堤上的迎春花,已經綻放。黃了兩岸。路上已見人影,少許車流。岸邊唯一的一家咖啡廳,仍舊關著門。我拍了一組河景發在朋友圈。后來無意中發現,圖二倒影中的那高樓,竟然正是距離我家最近、有著一例確診患者的浣花香。一位老友在圖片下留下詩文:“已是懸崖百丈冰,勿需花枝俏。待到山花爛漫時,大家一起笑。”
是呀,家國有難,共克時艱,天佑我的手足同胞!“當只能眺望時,我向著遠方雙手合十;當只能祝福時,我向著武漢致敬;當只能守候時,我向著那些白衣天使們,深深鞠躬。”
那日我們一直走到了浣花溪公園,走到了緊鄰的杜甫草堂。公園里,迎面一塊宣傳牌:人日游草堂——2020年農歷庚子年第十屆成都詩圣文化節。
相傳有神氏造蒼生,先造出了雞、狗、豬、羊、牛、馬,第七日神造出了人。每年初七為人日節。相傳“人日節”習俗源起漢朝。據說杜甫草堂博物館的員工們,大年三十夜為應對疫情,都還在加班工作。那一日,1月24日,大年三十,杜甫草堂博物館大門的門環旁貼出了公告:暫時閉館。
2月17日那個午后,那日,我隔著門縫往里面望,身旁忽然響起人聲,“喵——咪——咪——”“喵——咪——咪——”中年的女子一直喚。一只老貓懨懨地、不遠不近地看著她。是不是,這期間,沒有了游人,垃圾桶里,早已沒有了游人所丟棄的食物……
因為要完成本文的緣故,我不時來回翻閱著自己的朋友圈中,所發過的那些信息。仿佛一本“臺歷”,時光迅速飛逝又可以恣意溯回。那么請問,我華夏大地的那本非臺歷的“時光日歷”,可否,也能如此恣意溯回,回到2019年12月1日、第一例病例之前,那些個月白風清花好月圓,家家擦拭窗戶清洗被單,準備迎迓新年,那些個仿佛地久天長、歲月靜好的日常時光?我們,所需不多。
這期間,在舊書網上買回一本《論人性》[(美)艾德華·威爾森著]。翻開,里面竟然夾著一張舊紙條,“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愿能與你共同度過,攜手共創美好的未來。你在我心上,我的愛人。”此書2001年出版,第一次印刷。為何那時他(她)選擇讀這本書?書從湖南永州寄來。19年了,“新冠”時期,他們好嗎?有情人可成眷屬?
在朋友圈里看到了這張圖:父子倆撐著一柄雨傘,背書包的小孩子問:爹,俺為啥要讀書?父親答:讀過書,武漢之疫,你會說: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豈曰無衣,與子同裳。不讀書,你只會喊:武漢加油,武漢不哭,我們都是武漢人。
噗嗤一笑。好溫馨的父子背影。好久沒有這樣開心笑了。段子手,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2月20日,四川省旅游景區管理協會,對外發布《四川省新型冠狀肺炎疫情防控期間旅游景區開放工作指南》:景區實行網絡實名制購票,日接待量,不超過日最大承載量的50%。同時,景區需設立臨時隔離點,應備酒精棉球或其他消毒液等免費供游客使用。游客須填寫《游客健康狀況登記表》和《游客入園承諾書》……
據國家衛健委消息:截至2月22日24時,全國現有確診病例51606例(其中重癥病例10968例),累計治愈出院病例22888例,累計死亡病例2442例,累計報告確診病例76936例,現有疑似病例4148例。累計追蹤到密切接觸者628517人,尚在醫學觀察的密切接觸者106089人。又據成都市衛健委消息,同日,成都市累計報告確診病例143例,累計出院78人,死亡3人,其余62人(其中危重11人)均在定點醫院隔離治療,364名密切接觸者正在接受醫學觀察。
描述1665年、席卷英國那場大瘟疫的小說《瘟疫年紀事》[(英)丹尼爾·笛福 著]開篇的第一段,這樣寫:“約摸是1664年的九月頭上,我在那些鄰居中間,在平日的談吐中聽說,瘟疫又回到了荷蘭;因為它在那兒非常猖獗了,尤其是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在1663年,他們說它被帶到了那些地方,有些人說是從意大利,另一些人說是從列文特,夾在某些貨物當中,而那些貨物是由他們的土耳其艦隊帶回家鄉;另一些人說它是從坎地亞來的,另一些人說是從塞浦路斯。它從哪兒來的,這無關緊要,可是大家都贊成,它又來到了荷蘭。”
疫事的開篇,歷史,不知會怎樣寫?
立春了,成都,仍舊是輕寒。金風細細,今夜此時,天人可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