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貨運合同中分泡未成不影響分泡約定的效力

關鍵詞 航空貨運合同 分泡約定 合意變更 合同安全 合同解釋

作者簡介：陳佳琳，華東政法大學，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法官助理。

中圖分類號：D923.6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3.344

一、基本案情

2015年8月3日，原告（受托方）與被告（委托方）簽訂《國際航空貨物代理運輸協議》，約定由原告為被告代理進出口航空貨物運輸業務。雙方約定運費為：運價*計費重量+基本雜費+其他費用。原告于貨物出運后向被告提供該業務的運費發票或清單，被告經核對無誤后，于開票當日起30天內支付運費。若被告未按上述規定及時支付有關款項，需按拖欠款項每天萬分之五向原告支付滯納金。

2017年5月18日，被告委托原告預定2017年5月23日航班，空運價格為16.5元/kg，運費2/8分泡，貨物重量3632公斤，體積為30立方米，雜費為280元。原告接受委托后于5月25日分A、B兩批出運，均2/8分泡，通過實際承運人丙公司出運。期間原、被告就具體價款通過QQ進行磋商，同時被告另向原告發送《貨物委托書》一份，注明2/8分泡。2018年1月10日，因A批貨物分泡未成，運費超出預計成本，原告向被告開具金額為67690.40元的增值稅普通發票，被告于同日向原告支付貨運代理費49845.50元。

原告訴稱，因貨物分泡未成，航空公司按全部體積重量收取了運費，故涉案兩票貨物產生貨運代理費共計67690.40元，被告應全額支付。

被告辯稱，原告開具的發票未計算分泡。根據委托書約定，被告已經支付了全額貨運代理費用。如果原告沒有承諾2/8分泡，貨物也不會交原告運輸。

二、案件評析

在航空貨運代理行業，分泡是指貨運代理人將低密度、高密度貨組合，使低密度貨物得以按普通貨物計費，貨運代理人向貨主收取體積計算運費，向航空公司支付重量計算運費，以此獲取利潤，貨運代理人之間再按約定的比例分配該利潤。在具體的貨運代理合同中，分泡約定實質上是對于運費結算的約定，對于其效力存在以下兩方面問題;第一，分泡作為行業實踐的產物，無論是法律法規還是行業規范均未對分泡行為進行明確界定，分泡約定是否屬于無效約定的情形;第二，如果分泡約定有效，該約定是否應以分泡成功設置作為先決條件。要解決上述兩個問題，必須對分泡行為的性質加以明細。

（一）分泡行為性質的司法認定

在航空貨運中，為了充分利用有限的機艙空間，航空公司將空運貨物分為普貨、重貨和泡貨。其中，重貨是指密度大的貨物，一般而言，1個立方大于或等于168KG就屬于重貨，按實重計算運費;泡貨是指密度小的貨物，一般將1個立方小于168KG的貨物確定為泡貨，按照其體積重量收費，體積重量=貨物體積6000cm3/kg。顯然，對于小密度貨物而言，其運費將大大超過同重量的重貨。而在我國航空行業中，托運人一般都通過貨運代理公司委托航空公司出運，受托的貨運代理公司或者其下游貨運公司、貨站，將收取的相同起運地、目的地的重貨泡貨搭配打板，作為一件貨物出運，裝配后的貨物完全按航空公司的規定計重，最大程度的降低貨運成本，增加利潤。實踐中，貨代公司為吸引客戶，增加市場競爭力，常常會與托運人對這部分因分泡而增加的利潤約定進行分配，常見的比例有2/8與3/7兩種，這種約定一般被稱為分泡約定。

對于分泡約定的效力，以往司法實踐中存在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分泡行為的其目的是非法侵占航空公司的利益，故分泡約定亦屬于無效約定;第二種觀點認為分泡行為并未非法侵占航空公司的利益，系托運人正常行使權利，故分泡約定系有效約定。

筆者同意第二種觀點。對于合同內具體條款的效力，司法實踐中一般參照《合同法》第52條的規定，而法律、行政法規以及行業規范都未對分泡行為進行規制，分泡行為在航空貨運領域長期存在，航空公司并未明確禁止貨主分泡，且分泡行為發生在托運人委托航空公司運輸貨物過程中，與國家、集體利益無涉，故不屬于《合同法》第52條第（一）、（四）、（五）項所規定的無效事由。航空公司以貨物的體積和重量作為收費標準，并未禁止托運人自行組合打包，在托運人未違反國家禁運規定且分泡行為未危害航空安全的情況下，只要按照航空公司的承重標準支付運費托運人的行為都屬于正常行使權利，不屬于非法目的，亦未非法侵害航空公司。在民航領域中還有類似的例子，比如國際航運規定每位乘客托運行李不得超過10公斤，超限按重量收費，甲、乙兩人分別攜帶11公斤和8公斤行李，二人在托運行李前重新組合行李內物品，使二人行李重量均低于10公斤限額，這屬于典型的物盡其用，并未損害航空公司利益，在分泡問題中同理亦然，故也不屬于《合同法》第52條第（二）、（三）項所規定之情形。

當然，這里的分泡應是嚴格根據前述分泡定義，由托運人積極對重貨、泡貨進行有效組合，如果單純的“逃泡”則屬于違法行為。這里所謂“逃泡”是指貨運代理企業并未將泡貨與重貨組合配貨，企圖在航空公司稱重環節蒙混過關，使得泡貨以實際重量收費，獲取非法利潤。在“逃泡”行為中，貨代公司對泡貨不做任何處理，可能影響機艙的重量平衡，影響飛行安全。

綜上，分泡屬于合法行為，分泡約定也屬于有效約定。

（二）合意變更合同的司法判斷標準

合同訂立時當事人不一定能對所有細節都考慮清楚，或預料到一切可能發生的變化，因此法律允許當事人在合同訂立后對合同內容進行修改或補充，即變更合同。 此處所探討的合同變更是指狹義上的變更，即權利義務的變更。當然，合同的變更與合同的訂立一樣，需要經過當事人的協商一致，達成變更合同的合意方能成立，不能僅憑單方的意志變更。《合同法》第77條規定：“當事人協商一致，可以變更合同。法律、行政法規規定變更合同應辦理批準、登記手續的，依照其規定”。一旦合同的各方當事人達成合同變更的一致后，變更后的內容就取代了合同原來的內容，各方均應按變更后的合同履行。合同變更可以就合同的標的、數量、價款、履行方式等進行變更。本案即屬于合同雙方當事人對合同的價款進行的變更。

在涉及合同變更的糾紛中，常見的爭議是一方認為雙方就合同變更已經達成合意，另一方則認為雙方為就合同變更達成一致，或者認為變更的約定不明確。本案即屬于后者，被告認為雙方已經就合同的價款進行了明確的變更，及按照2/8的比例來分配貨運代理獲得的利潤。原告則認為，雙方并沒有就價款的變更進行明確約定，而是需要根據分泡的結果來確定具體價款的計算方式，即分泡成功則可以按照2/8比例計算貨運費，但如果分泡未成，則仍應按照航空公司的計費標準來收取費用。對此的判斷，應當如同合同訂立時一樣，按照要約承諾的步驟來分析，同時應結合雙方的合同履行和商業慣例綜合判斷。

本案中，被告向原告出具了《貨物委托書》，此應視為承諾。在之后的合同履行過程中，原告按照被告的委托對第一批次的貨物進行了分泡運輸，同時按照2/8分泡的比例向被告開具發票，收取對應的運輸代理費。此外，按照行業慣例，分泡事項由一級貨運代理根據操作能力自行與客戶協商，如雙方約定按分泡比例計算運費，分泡成功并不是先決條件，如操作失誤，協商不成應以合同或委托書為準。雙方如以合同或委托書方式約定分泡比例，即視為原告承諾有能力進行操作（分泡）此項業務，結算運費以合同或委托書為準。因此，經過綜合分析判斷，雙方已經就合同變更達成一致，且合同變更的內容明確，雙方均應按變更后的合同內容履行。

（三）合同安全對合同解釋提出的限縮性要求

合同安全的合同基本理念對當事人在訂立、履約及合同解釋的過程提出了誠實信用的要求。即合同的解釋應依誠實信用原則為之，不得做任意、擴大的解釋。原告在本案中即提出，分泡約定是以分泡設置成功作為生效要件的，如果分泡不成，則應按航空公司的計費標準來收取費用。對此，司法實踐中亦存在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分泡約定是對于分泡成功后所得利潤的分配，故應當以分泡成功作為生效要件，屬于附條件的約定;第二種觀點認為，分泡約定實質上的對于運費支付方式的約定，不以分泡實際成功作為生效要件，不屬于附條件的約定。

根據《合同法》第125條的規定，“當事人對合同條款的理解有爭議的，應當按照合同所用的詞句、合同的有關條款、合同的目的、交易習慣以及誠實信用原則，確定該條款的真實意思”。根據該條款，雙方對合同變更后的內容存在爭議，則應通過文義解釋、體系解釋、目的解釋、交易習慣解釋等方式來確定變更后合同內容的意思，同時也應當符合誠信原則。雙方的費用確認單中可以體現出雙方對于2/8分泡計算運費的意思表示，雙方并未有明確的附分泡成功作為按分泡比例結算的意思表示。此時，是否應對合同變更的內容進行擴大解釋還是限縮解釋，就需要考量合同安全的因素。在合同交易中，合同安全要保護的是當事人的合理信賴與期待。若一方之行為引起對方信賴，信賴方因此受到損失，則引起對方信賴之當事人應對信賴方負責。被告通過運費確認單的形式，對原告作出的2/8分泡產生了充分的信賴，原告也從未在交易的履行過程中提出異議，更沒有提出結算的成就條件。如果允許原告對合同結算條件作出擴大解釋，則有違合同安全的理念，商業行為將變得不確定。

綜上，從合同變更的角度來看，雙方的履行過程中的磋商一致已經體現了雙方變更合同內容的意思表示，變更后的合同內容對雙方均有拘束力，雙方應按約履行。在合同內容的變更確定后，原告在嗣后提出變更的內容是附條件的，此時，已經明顯打破了被告方基于原告的行為產生的信賴，破壞了合同的安全與穩定，因此不應允許原告對合同的解釋進行任意擴大，應根據文義、交易習慣合同誠實信用原則作出解釋。

三、結論

綜上，關于計費重量，雖然2015年8月，原、被告在訂立《國際航空貨物代理運輸協議》時約定交付貨物的計費重量以承運人出具的運輸單證為準，但在2017年5月，被告向原告實際訂艙的QQ聊天記錄中，原告明確表示系爭貨物為2/8分泡，被告向原告發送的貨物委托書中也明確約定2/8分泡，原告在收到被告的貨物委托書后并未對分泡比例提出異議，并且實際出運了本案系爭貨物，應當視為對分泡比例的確認。既然原、被告之間約定了分泡比例，即為原告承諾對系爭貨物按重量計算運費，并將體積運費與重量運費之間的差額在原、被告之間按2/8的比例分配利潤。原、被告在合同履行過程中，雙方通過協議，將計費重量以承運人出具的運輸單證中記載的重量，變更為了按重量計算運費，再2/8分泡，應當按變更后的合同履行。

注釋：

沈志先主編.合同案件審判精要（第一版）[M].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