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占祥
讀江西“90后”六位年輕詩人的詩歌作品,能夠看到他們在處理詩歌時的謹慎態度,對于細節的不斷打磨,對于詩歌深度的思考和認知,還有不斷汲取能量和夯實基礎的能力。寫詩是一回事,論詩又是一回事,謹以個人視角做如下解讀。
熊志彪:控制在簡化詩意的范圍內
熊志彪生于南昌,24歲,現就讀于韓國國立釜山大學。他善于消解生活的種種,細節處置得克制而又率性。他的寫作狀態是輕松的,不刻意制造詩意,信手拈來,張弛有度,但并不妨礙詩意表達的有效性。詩歌須有技巧,體現在詩歌寫作中,恰好是技巧了無痕跡。熊志彪的詩歌較好地處理了詩意與表達的關系?!昂喕綄ⅰM字/拆分成只有章河與貢河的/降E大調圓舞曲”“意氣用事的季節/荷花也敗得快”“擰開水龍頭/堵塞的日子重新噴涌而出”“江河水倒退回血管/干枯的河床還需要一條涸轍之鮒”“從東至西,從南往北/八方已通,四海還沒來得及抵達”。熊志彪的詩歌完整性體現整體的詩意,每首詩都是一個比較完整的體系,不拆解、不鋪陳、不過度修飾,像在給你交代一個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由之產生的種種可能。其間的詩意是步步遞進的,與所要描畫的物象逐漸呈現是一致的。輕松往往會帶來語言承載的詩意消解,熊志彪很好地掌控了這一點,并沒有使詩意因為輕松而淡化:“蟬鳴被捆綁在樹梢”“夏夜仿佛一副/蛛網織就的盤香,無聲無息間就被/燒了一圈長,一圈短,裊裊生煙”“一彎扁平的月亮”“兩岸稻田里的觀眾早已不耐煩”“西岸癱倒成/一塊塊沼澤和灘涂”。看似淡處卻有真意,讀來沒有障礙。但有些句子打磨還欠點功夫,比如“童年的占星臺/以怎樣的姿態,借來作鳥獸散的東風?”“我開始主動遠離手機,小說和可樂/遠離使人分泌多巴胺的因素”“刷牙,務必滿嘴泡沫/洗了臉,需得再修凈臉頰和下巴”“還是沒熬到/圓舞曲的華麗終章/尚未流進彭蠡”等。在語言的虛實處理上應有更好的表達,更貼近詩歌語言,詩意表達的有效性就會更好。
林長芯:不斷擦亮詞語的光芒
林長芯,贛州人,29歲,在贛州城郊某中學工作。他長于敘事。詩歌在他筆下猶如完整事件中被截取出來的最核心的一部分,他消解了故事,提煉其中詩意,使其詩歌具備了“事實的詩意”?!坝陌档娜兆?,緊緊跟隨……”“消逝,不可遏制……”“一個人親歷事物消逝的過程/又隨著道路遠去—”。林長芯營造的詩歌之境,是被他擦亮的名詞支撐起來的。如《入林》一詩中“松林”“香茅”“鳥群”“炊煙”“刺叢”“星子”“老烏桕”仿佛閃亮的光點。密集的意象在“我”的認知中賦予了詩歌情緒的意旨。拎起這些詞語不難發現,他試圖建造的詩歌是輕柔舒緩的、隱秘低沉的、發于細微的,具備精細的闊大意境。他的敘事方式是“現在”和“過去”相互糾結。敘事系統被他用“樹蔭下”“榕樹下”“狹窄的入江口”等狀語,解構為場景感極為明顯的詩劇。對于事件和物象的印證,在他筆下又充滿了矛盾的碰撞和撕裂,由此,呈現出來的意味是蕪雜和歧義叢生的,讀來新鮮別致。也正因如此,他詩歌的秘密在最后才得以顯現,猶如他將橘子掰開,才讓你看見其中的甜汁。只是,個別詩句的突兀轉折,使詩歌的氣息有斷裂之嫌,如“采山梔果、黃荊的根莖;有時/像小獸穿行”“流動的客家話和早已作古的往事/造船者越來越少……”等。一首詩的句子之間或有意義銜接,或有氣息貫通,支撐其成為句子的詞語也是,如果能被刪除或剝離,那這首詩是需要斟酌和商榷的。
祝小明:被深深隱藏的驚喜
上饒的祝小明(筆名樊南),24歲,現任教于浙江某市。他將詩歌寫作的關注點更多地集中在身邊的自然物候。他善于捕捉視野之中的色彩、聲音、形狀,以個人的生活狀態或者時間節點生發開來,營建自己詩歌獨特的體悟。在訴諸筆端的物事里,詞語就是他要織作詩句的鞭子,不斷錘煉詩歌的“容器”。他的詩歌句式帶有復雜抒情的擰勁:“雨的云梯伸進你燈光昏暗的房間,被雨色/剔除后的透亮又轉瞬照亮懷鄉的紋理”“我們長久/凝望著江心,看那些殞身為水的雪/有限而孤立的雪,如何在一次次/奔赴中耗盡了顫動的熱望”“終于它動身,去穿過周身的黑暗與空無/月色的弦音漫過我,折斷晚桂的香氣”“如同一面,/驕傲的鏡子,在嚙吃自己的靜”。這樣的寫作不讀幾遍是難以發現作者要摹寫的題旨的,反復閱讀的結果是新穎的意味被深深地隱藏在字里行間,最后達到發現詩意的驚喜?;蛟S,這是祝小明不經意地表現出的寫作個性。他的發現和展示是“不諳妥協”的,用詞極為警惕和謹慎:“滑入陰影的冰塊”“一枚童年的回形針”“雨的云梯伸進你燈光昏暗的房間”“殞身為水的雪/有限而孤立的雪”。制造的詩意較為隱蔽,是一種情景狀態,如《夏夜記事》;是一種生存狀態,如《外省生活》;是一種時間狀態,如《晚雪》。應該注意,一些比喻句的處理陷于庸常,另外,由于作者的不經意狀態,其中不難發現需要進一步打磨之處,如“一顆虛空的草木灰”“往返于包圍你的無名的孤單”“修習著悅己的友誼”“仿佛是一種晦暝的慰藉”等,略有牽強和晦澀之處,讀來使人產生疑惑。
落風:古風中迷人的火焰
22歲的落風,在南昌大學讀書,他沉迷于古典詩歌并從中獲取寫作秘密。他的詩歌中又有著深深的悲傷,就如《火中的卡夫卡》中的一句:“火總是熄滅,我幾乎想哭 ?!甭滹L營造的詩歌氛圍,能用他使用的詞語體現出來:暗處、幽靈、降落、虛無、寒冷、寂靜、隱匿等等。或許作者不自知地勾勒了這樣一幅畫卷:“他們的視線越過火光/像一把利刃企圖收割虛無”“我就要顫抖著搖晃著向這個世界傾倒”“一顆星辰朝我而來/它發光發熱,尾部有迷人的火焰/越過北回歸線,落在內心空曠無人之處”“像那些人居無定所,暴露于荒野”“大象在野,佛祖在廟/高堂之上燭火慈悲”。詩人審美意識的高度決定詩歌高度。落風“想要向一陣旋風宣戰”,同時“試圖向事物的無意義發起攻擊”,這都是詩人內心的潛在釋然,當他無能為力時,他會“并且寂靜/并且眉目低垂/有悲天憫人之相”。傳統詩歌審美精神在落風的詩歌里一覽無余,這種傳承必然影響到在“現實”中發現詩意,并解構現實與詩歌寫作的關系。如何創造一個“現實”的詩歌世界,是落風要思考和解決的。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打通詩歌與當下的關系,才能使詩歌詩教功能充分體現。
彭陽:用一個寓言對生活開始考量
28歲的彭陽生于萍鄉,工作于萍鄉某醫院。他善于用寓言來建造詩歌的花園,他棄卻對語言的斟酌,致力于詩意的挖掘?!秹舻年惲叙^》起句就使人產生興趣:“我每天都會做一個夢/像一個手藝人”,末句的點睛之筆在于“因為你,那個夢/像極了一件虛幻的藝術品”?!斗靠汀防锏捏氚紫伾n蠅老鼠,《獨處》里的寶貝“酒瓶蓋,舊報紙,一塊破布/一支去了針頭的注射器”,《頭發的隱喻》里“一個月后,頭發將漫過/我的耳朵,我的眼睛”,都宛如童話,極像寓言。他的語言是敘述的,一首詩就是一個象征,就是一個隱喻,沒有紛呈的意象堆砌,也沒有考究精致的語言,很明白他的詩歌要寫什么。這樣看來,他不是寫所謂的詩歌,而是在給你講故事?!丢毺帯防锏尿球臼沁@樣的:“‘孤獨有這么害怕嗎?/說完,它便鉤住了我手中的枝條/它抱住了傷害它的事物越擰越緊。”恐懼和孤獨哪個更疼?切開蚯蚓,一分為二,孤獨不在,讓人深思。只是這樣的寫作,需要作者高度的提煉。被批駁而又被認可的“詩到語言為止”(韓東),被多次強調的“寫詩就是說人話”(雷平陽),一個是講避免晦澀,一個強調個性的精神。沿著傳統詩歌的脈絡往前走,詩歌還有自己本質中的抒情性和審美追求。“刀刃上行走”(李元勝)界定的是詩歌應有更廣闊的路。沒有個人經驗的體悟,詩歌的審美必定會是疲倦。鑒于此,彭陽的詩歌如果破不了慣性思維的認知,沒有新意讓人眼前一亮,就會陷于庸常。
唐伯貓:多重修飾的語言秩序
22歲的唐伯貓,還在南昌航空大學就讀。他善于用多重修飾的語言來建立自己的詩歌語言秩序。他又是克制的,用轉折和判斷消解了意象疊加帶來的負面效應:“我們將不再年輕/不再愿意為一枚可愛的月亮/而病入膏肓”“離開不是一件幸事”“類似于我們曾歷經過的,難以消弭的/隱痛”“縱身于你的湍流/已經是一道無可抵制的神諭”。詩歌慎用成語,除非能夠產生意外且獨到之美,唐伯貓在使用成語上恰好印證了這一點,將成語固定的意義賦予了新的詩意,令人耳目一新:“如同成全你的燈火闌珊、物是人非”“在話語間居無定所”“才終于肯為無可奈何的世事/而松一松口”。讀來毫無違和感。詩人的視角和筆觸應該是多元的,詩歌照應精神的維度也是多元的。語言上的突破是唐伯貓詩歌的良好品質,雖然有感而發,也是切身之悟。但是詩歌內容偏重抒寫成長成熟經歷中的變數和感受,沒有在題旨上做大的拓展,應有“興觀群怨”之意。
讀罷之余,又思考一個問題:詩歌的個性,即詩人的個性經驗,如何才能體現?這是對個人詩歌創作具備的辨識度的要求,“我”和“你”的區分在哪里?僅供思考。
(作者單位:寧夏同心縣文聯)
失眠癥(外一首)
熊志彪(南昌)
失眠進入生活中的一道程序
某個人或某件事物的離開
為它堂而皇之地進駐
騰出了地方。躺在床上
我開始主動遠離手機,小說和可樂
遠離使人分泌多巴胺的因素
遠離使大腦運轉的機油和齒輪
長夜不盡的時節,我想象著混沌時期的盤古
轟然倒地之時,變成太陽的左眼已然閉上
右眼還睜著一彎扁平的月亮
年老的盤古須發稀疏,對應著太古的夜空
月明星稀。他的肌肉隆起,三山五岳在胸腔內
崩塌成一片碎瓦礫。江河水倒退回血管
干枯的河床還需要一條涸轍之鮒
簡? 化
對于贛江的形成
人們更樂于簡化那些
冰雪消融,眾多支流匯聚
一路北進
翻滾、侵蝕、旋轉、激蕩的過程
簡化到將“贛”字
拆分成只有章河與貢河的
降E大調圓舞曲
它伸出反文頭的信子
一路摸索著
兩岸稻田里的觀眾早已不耐煩
各個入秋翻似爛柯人
頭發都枯成了金黃色
還是沒熬到
圓舞曲的華麗終章
尚未流進彭蠡
紅土地也浸漬成水稻土
在一片狼藉之中
東岸被地轉偏向力
削成壁立千仞的崖
西岸癱倒成
一塊塊沼澤和灘涂
北出湖口縣,大河
也終于流成了一脈支流
一切,又重新進入
簡化的過程
入林(外一首)
林長芯(贛州)
很遺憾,我手頭沒有你的心愛之物
從松林走出來,我兩手空空
很少說悅耳的話語
采山梔果、黃荊的根莖;有時
像小獸穿行。香茅的
氣息讓人迷醉。松針輕盈
在落腳,走路。難言鳥群的又一次
演說,尋覓。一座林子
神奇而圓滿。落日的暗語
有炊煙在應答……我至今記得
滴血的刺叢,沒落的秋日
棲居在樹蔭下,星子幽靈般
穿透我的心,老烏桕默默無言
眼前那只受傷的黑鳥,我至今依然視作
與垂死者的一次相逢
而幽暗的日子,緊緊跟隨……
碼頭變奏曲
榕樹下有人吹葫蘆絲
聲音久久地漂浮著。一回頭
磨角上碼頭已經鋪滿落葉
有些事物我們還記得,譬如
朝露、散發紫光的藿香薊、浣衣女
又想起穿襦裙、褙子的人們
流動的客家話和早已作古的往事
造船者越來越少……
“進入坐滿記憶的綠蔭,記憶
用目光跟隨我”[1]
亭子空蕩蕩的。幾株苧麻被掐斷
裸露著新鮮的傷口
—我們各自冥想,愛著
在流水的舟上
消逝,不可遏止……
[1]引自特朗斯特羅姆詩句。
夏夜記事(外一首)
樊南(上饒)
晚餐過后,我們走入屋后的松坡
在積滿松針的樹影中坐下。
那是你熟悉的地方
一些雀鳥偶爾落入芒草叢,松樹
在余光中變得向后彎曲。
在空曠中,仿佛我們也成了盛夏空氣里
一顆虛空的草木灰,沒有可倚靠的
事物的信賴。
我們頂著最后的光,輕踱回家中
周邊變暗的一切輕聲地屏息。
深夜,你在窗前傳來的
一陣柚樹的氣味中睡去,未曾察覺
房間內一種松針般的寂靜。
此刻,月光如滑入陰影的冰塊
我靜靜立著,等待一種久被遺忘
又如同初晤的他身之感。
晚? 雪
一場雪被等待太久,而冬天已經近半
雪落的消息是下午,我們
并肩走在江邊的廊堤上,身體始終
緊貼著,仿佛是一種晦暝的慰藉。
在江邊公園的避雨棚下,我們長久
凝望著江心,看那些殞身為水的雪
有限而孤立的雪,如何在一次次
奔赴中耗盡了顫動的熱望。
你將臉轉向我,像個認真的孩子
輕聲數著落在身上的細雪。
而消失的已無從修繕,如同一幢閣樓
因為秘密必須輕盈地隱匿。
雪的四點鐘,我們從大雪中退席
你將戴在左手上的右手套脫下,
雪意周而復始,奉獻著寒冷
沒有一片,可晾曝你我深雪之心。
火光中的卡夫卡(外一首)
落風(南昌)
“人們為了獲得生活,就得拋棄生活。”
我被蒙蔽了,我的靈魂正在散去
為什么針對我的審判遲遲未來
而野草在周圍瘋長,城堡的暗處
有人在窺探著什么,他們的視線越過火光
像一把利刃企圖收割虛無
那些無可爭議的經驗之物
高高在上的法典,不容置疑的塵埃
已經作為一種假象占據著我的眼睛
我們的眼睛,一場極為罕見的表演
就要在眾人面前拉開帷幕
有誰見過這樣的變形?把一只甲蟲
藏于體內絕非易事,這需要龐大的忍耐
和決心。拋棄骨頭,拋棄血肉之軀
拋棄一個具備相同形體的影子
最后,就連如幽靈般襲來的痛感也一并
拋棄。多少次我們隔火相視,先生
當我們談到那個久違的陌生的根源的我
我就要顫抖著搖晃著向這個世界傾倒
先生,火總是熄滅,我幾乎想哭
我們作為回聲
在寒冷的日子,我能想到的
作為一種聲音飄蕩在空氣中
它是銀白色的,雜亂而低沉
像那些人居無定所,暴露于荒野
荒野是什么?有人從枯萎中起身
想要向一陣旋風宣戰,除此之外
他還曾試圖,把自己懸掛在絕壁
試圖向事物的無意義發起攻擊
我能想到的,白月光籠罩住他全身
大風從山間逆流而上,并發出回響
那是骨頭敲擊巖石所特有的聲音
如同黑夜里的一陣陣叩問
在寒冷的日子,我們作為回聲
只能在最陡峭的懸崖上,得到印證
他的孤獨多么可怕(外一首)
彭陽(萍鄉)
好些日子,房屋無人居住
只有蟑螂,白蟻,蒼蠅,鼠
作為房客
真沒想到啊,它們
如今兒女成群多么幸福
蟑螂在我的床板上邁著舒緩的步子
白蟻吃著木質的門框
像啃一塊奶酪
親愛的老鼠們
嘰嘰喳喳對空曠的生活贊美個不停
我偶爾回去一趟
窩在沙發里
那些活潑的小生靈
有的想將我帶到它們的游戲中去
有的趔趔趄趄地一路小跑
喊著,媽媽,媽媽
那個蓬頭垢面的怪物
他的孤獨
他的孤獨多么可怕
獨? 處
沒有人比我更懂得獨處
小時候經常蹲坐在一片荒地里
拿一片殘瓦,翻出新土。
我永遠驚奇于泥土里有這么多的寶貝
酒瓶蓋,舊報紙,一塊破布
一支去了針頭的注射器。
我拿著注射器,找到發臭了的水溝
吸水,黑亮的水,澆灌稗子。
運氣好的時候,能挖出一條蚯蚓
它總是反鎖在泥土里閉門不出
運氣太好了,我可以請它曬太陽
用樹枝撥動它癱軟的身子。
“孤獨有這么害怕嗎?”
說完,它便鉤住了我手中的枝條
它抱住了傷害它的事物越擰越緊。
終于,我不得不承認它活在命運的顫抖中
被一環扣一環的恐懼套住。
沒有人比我更懂得獨處了
在夜幕來臨之前,我會用刀片
截下它其中一個環紐
它會變成兩條一模一樣的蚯蚓
孤獨只是一個或有或無的零部件
事到如今(外一首)
唐伯貓(南昌)
事到如今
今天的槭樹結了很多小小的對翅
一整個早晨都沒弄明白,這些可愛的事物
到底是在結果,還是要開花
你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好
在開一罐咖啡,苦澀和清醒
將被我在黃昏用酒抵消,河流都是舊的
與經年的雨水在體內保持平衡
黃昏還有晚霞,懸浮在綿延的山脈上方
我們曾在山中一起談論過人間
和萬物,你的聲音如一枚青梨懸在風中
我成為一顆露珠,面對沉默的潮水稍有退讓
可是親愛的,事到如今,縱身于你的湍流
已經是一道無可抵制的神諭
鑰匙不是云
十月。濃烈的桂花香氣致人昏聵
在廣播聲中醒來,一個人
趕去江邊,車窗外綿密的意象
只有后撤的決心,紅白分明
夾竹桃像幾朵遲遲未被卸下的鎖
鑰匙就在趕來的路上,不是
云,云正被吹卷著陷入西山坳
仿佛你把白裙子疊進衣柜
秋日盛大,我已沒有其他去處
紫蝴蝶因枯草而略失美感,有如
河床上失聲的噪鹛想起楓樹葉
想起你,才終于肯為無可奈何的世事
而松一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