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鋒

教室里那一大盆綠蘿曾經那么蓬蓬勃勃,青翠喜人。
秋日的午后,陽光溫柔地灑落,我把綠蘿搬到走廊,將每個葉面淋洗一遍。澆過水的綠蘿葳蕤生光,我和在教室外曬太陽的學生一起,靜靜地看著眼前這盆熟悉又陌生的綠蘿。花和人一樣,需要梳洗打扮,才不會灰頭土臉,滿目憔悴。
轉眼,冬天來了。學生們把綠蘿擱置在空調機柜上,雖然抬頭可見,綠蘿卻像被放逐了一般,無人過問。綠蘿不會呼喊,唯有默默地看著他們上課下課,開燈熄燈,安靜熱鬧,走近又離開。
那天語文課上,我站在綠蘿旁,一位學生在講臺上激情澎湃地演講,講他喜歡的動漫,頭頭是道,侃侃而談。忽然那么一刻,我就走神了,我發現綠蘿因為過度缺水而萎靡不振,無精打采。等學生演講結束,我拿著長長的教鞭,挑起低垂皺縮的綠蘿說:“假如你是這盆綠蘿,曾經為主人所喜愛,現在卻被人遺忘。你會說什么?”
有學生說:“可憐可憐我吧,給點水喝。”矜持而傲嬌的綠植成了同情憐憫的對象。
一個學生說:“來世我要變成仙人掌。我會生活在酷熱又寒冷的沙漠里,開出花來。”聽著豪情萬丈,但我們把美好的期待都寄托在來世,那么今生又用來做什么?
另一個學生則干脆爽利:“讓我去死吧!”多么絕望的呼喊。
他們想不出什么言語為眼前的綠蘿呼喊了。
我說:“如果我為它代言,我會說,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既然喜歡,既然折回,就該心懷歡喜和愛去精心呵護,而不是一時興起,然后就打入冷宮,從此各奔東西,形同陌路。”
我想起曾經看過的電影《向日葵和幼犬的七日》,神崎彰司帶著女兒和狗狗做最后的告別時,女兒對爸爸說:“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叫它向日葵。有了名字,它就不再是流浪的野狗,而是我們的家人了。”那么,對待家人就應該有關愛,有呵護。狗狗“向日葵”和它的孩子最終成了彰司的家人,他們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這樣的故事,很容易讓人想起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之所以那是一朵無法替代的獨特的存在,是因為“我給它澆過水,我把它放到罩子下,我用屏風給它擋風。我給它殺死了幾條毛蟲。我聽過它的埋怨、吹噓,也見過它沉默不語。它是我的玫瑰”。小王子為他的玫瑰花費了心血,他馴養了一朵玫瑰,也被一朵花馴養。
眼前的這些孩子為什么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因為他們沒有被一朵花馴養,或者,他們從來沒有為一朵花傾注感情,所以那一盆綠蘿其實和路邊的野草、花店里的花沒有任何區別。于是,我讓他們課后給這盆綠蘿起一個名字,就像海子那樣,給每一座山、每一條河起一個溫暖的名字,那山、那河就有了獨特的氣質,就成了別樣的存在。
第二天,他們提交了好多美麗的名字:綠瀑、綠精靈、綠云、小翠、無華、薇薇、翠薇、游麗、龍蟠、三三……除去那些調侃的、荒誕不經的,我留下十個名字,讓學生公投。
“三三”這個簡單卻充滿情意的名字脫穎而出。
“她會從現在開始,陪伴著我們直到高三。‘三’又像領獎臺的模樣,我們定會站在最高的領獎臺上,為自己頒獎。”起名的學生慷慨激昂地談著名字背后的寓意,學生們也聽得興致勃勃。“三三”是他們在成長之路上許下的美麗誓言。
我想起了沈從文的《湘行散記》,那些溫潤如水的文字,如清風吹拂過心靈: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或許,我們每個人的心里都藏著一個“三三”,因而我們的目光溫婉多情,我們的躁動有了安放之所,我們的青春變得色彩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