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高原戰疫

李斯洋

1月24日，武漢封城的第二天，數千里之外的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道孚縣，一個被雪山河谷環繞的、人口僅有5萬的川西高原小城，發現了第一例新冠肺炎疑似患者。

疫情迅速傳播開來。到3月20日，甘孜州總確診病例67例，其中62例來自道孚，追蹤到并正在接受隔離醫學觀察的密切接觸者390例，均為道孚人。道孚縣所有確診病例、疑似病例、無癥狀感染者都集中在麻孜鄉、孔色鄉、格西鄉、各卡鄉、瓦日鄉、鮮水鎮“五鄉一鎮”。

自疫情入川之后，任何人都想不到，全省人煙最稀少、經濟發展最落后的甘孜州道孚縣，會變成省內僅次于成都的第二重災區。

告急

大年三十，空蕩蕩的道孚縣人民醫院門診大廳走來一位發熱病人，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在走廊里回蕩，正在值班的護士長胡小燕并未覺察到異樣。

“病人癥狀上和普通感冒根本看不出區別。”胡小燕向《財經》記者回憶，那天上午電視里正播放著武漢封城的消息，我們有位醫生多了個心眼，讓病人去做CT，結果果然發現了肺部呈毛玻璃狀。

縣醫院迅速將情況上報州疾控中心，經層層審批，病人在當天下午就接受了核酸檢測，并于次日確診。甘孜州于第一時間全面啟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應急響應。

“我們沒想到新聞里的武漢傳染病會這么快傳到我們這里。”胡小燕介紹，當天，縣醫院就進行了全面的消殺清潔，當晚的夜班護士們也穿上了隔離衣。

“一號病人”被發現，標志著病毒已經在人群成規模擴散，當時正值家庭聚會和寺院活動密集的年關時節，這讓縣醫院的醫護人員們感到恐懼。

隨著越來越多的病患被發現，兩條疫情傳入的主線逐漸明朗起來：一是以洛某為主的感染傳播，該患者1月9日到18日發病前先后到過成都、南充、眉山等地，回到道孚后參加了多起聚集性活動，造成多個家庭交叉感染;二是油罐車駕駛員降某1月20日前后到過雅安、成都等地，發病后造成跟車司機感染，這條線造成包括降某在內的兩名人員感染。

突發疫情使小鎮的公共衛生服務體系壓力暴增，很快，道孚出現了武漢醫院在疫情暴發時候的相同的問題：防疫物資難尋。胡小燕介紹，我們庫房里的N95口罩不多，隔離服也就十來件，這些物資在平常是管夠的，但沒辦法應對疫情。

2月4日，道孚縣人民醫院發布了接收社會捐贈的公告，籌集防護服、一次性隔離衣、N95口罩等醫用防護用品。此時距離“一號病人”被發現已過去十天，盡管其間有成都363醫院和郫都區政府的定點幫扶，但醫療物資依舊非常緊張。

馳援

看到求助公告第一時間，理塘縣君壩小學副校長永健聯系到了兩位做公益時認識的朋友，三人組建起道孚救援志愿群。其中，周玉亮是成都一家志愿者機構“愛思青年”的發起人，借助周在公益圈的號召力，道孚的求助信息迅速得到各地響應。

“大家都非常活躍，有人要捐款捐物，有人聯絡廠商貨源，有人在國外代購。”周玉亮告訴《財經》記者，很快，志愿者群從3人擴充到400多人，并逐步分工化。

出身甘孜州援藏醫生家庭的董柯君立刻響應周的號召，負責聯絡貨源。她告訴《財經》記者，當時大部分醫療物資都涌向湖北，其他地方的疫情很難得到重視，聯系到靠譜的貨源非常難。

“我們好不容易從一位做醫械的朋友那邊拿到10萬個口罩，但在國際物流過程中被征用。”無奈之下，董柯君在家長群里發了收集口罩的消息，大家你勻十個、我勻五十個，給道孚拼湊了5000多個口罩和少量防護服。

救助過程中也有插曲，在武漢紅會物資積壓“風波”的時候，周玉亮也收到了很多質疑聲音。為避免物資發放不及時不到位的情況，周玉亮采用的策略是，把志愿者群變成一個物資提供方、需求方和信息服務方直接對接的開放平臺。

周玉亮介紹，道孚抗疫一線的醫生護士、鄉長、社區工作者、民警、環衛工等都在群里，他們可以直接發具體的需求，如需要多少斤消毒水、多少口罩等，負責運營的志愿者定時將信息匯總整理并對接群內的捐助方。

2月20日，省里全面接管了道孚醫療防護物資的調撥。經過兩周的接力，周玉亮的志愿者群在醫療物資全面告急的背景下，為道孚籌集到2000個N95口罩、近1萬個醫用外科口罩、2萬個用于當地封閉管理期間分發蔬菜的編織袋、100個小太陽（電熱取暖器）等。

生命線

全國各地的愛心物資迅速匯聚于成都的指定地點，全部統一由志愿者多吉負責對接。當《財經》記者聯系到多吉時，他正在跑前跑后地登記新運到的物資。

多吉經營著當地的一個旅游俱樂部，疫情使他的車隊生意被迫中斷，他決定志愿接管成都和道孚之間物資收運的工作。

從成都到道孚開車要近640公里，道路崎嶇難行，途中翻越二郎山、折多山、大渡河，又趕上2月中旬連降數日暴風雪，截至3月3日，多吉所在車隊共計接收了400余批次、24車的物資運抵疫區。

2月17日，道孚下發“封路”通告，國道350道孚縣八美鎮至道孚縣孔色鄉段實施交通管制，禁止一切車輛通行，多吉的車隊只能把物資卸在縣城以南80公里處的八美鎮。除愛心物資外，政府的各類援助物資也要卸貨在八美鎮，再由專門車輛運進疫情最重的縣城。

“‘封路的頭一天在八美裝卸的各類物資多達100噸，太出乎我們的預料。”在八美負責接應的基層行政執法工作人員王大劍告訴《財經》記者，他緊急聯系了五個朋友前來幫忙，但人手遠遠不夠。“縣城那邊不停地傳來物資緊缺的消息，很希望把物資早點運到他們手上。”

物資運輸車經過一個白天的翻山越嶺，一般在晚上九十點鐘才能抵達八美中轉站，第二天清晨又要摸黑返回成都，留給下貨時間只能排在晚上。如果路上遇到暴風雪，運輸車甚至到后半夜兩三點才能到達八美，需要通宵卸貨。

王大劍嘗試著在親友群里發布征集志愿者的信息，得到鎮上很多人的響應。“我擔心晚上干體力活會沒人愿意來，但沒想到很快就從5個人擴充到了40多個，而且隨叫隨到。”

八美鎮的中學代課老師四郎翁措就是其中之一，疫情剛暴發的時候，她就很想去一線做志愿者，終于在自己的家門口如愿。“每天的搬運量非常大，而且室外又冷又黑，但大家熱情飽滿。”

四郎翁措介紹，志愿者要求佩戴口罩工作，人頭不能聚集在一起，大家都默不作聲。下完貨后消一下毒，就趕緊回家隔離，維持待命狀態等待下一車物資的到來。后來隨著人手越來越多，志愿者們分了幾個組輪流工作。

很多細節讓四郎翁措感動：白天勞作晚上搬運物資的環衛工人、忍著病痛和志愿者打成一片的鎮長、貼在物資包裝箱外的捐助者暖心字條、給志愿者送來包子和酥油茶的老人等。在八美中轉站志愿者的堅守下，道孚疫區的物資供應始終保持暢通。

清零

在道孚疫情的風暴中心“五鄉一鎮”，基層政府工作人員設置了163個卡點設障攔截，實施逢車必查、逢人必檢。但道孚縣團委書記袁麗告訴《財經》記者，在地廣人稀的道孚，嚴控人員流動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我們這邊村與村、戶與戶非常分散，無法參照武漢那樣的精確管理，基層干部跑幾戶人家就要花費大半天時間。”

隨著抗疫進入常態化，志愿者在各自的崗位上快速就位，填補了基層政府工作人員人手短缺的問題。袁麗介紹，不僅在卡點上，因為老百姓被隔離在自己的村子內，志愿者也參與到了給各個村子運菜之中，志愿者的踴躍是我們沒有預想到的。

3月19日，最后一名新冠肺炎患者康復出院，道孚縣及甘孜州新冠肺炎病例全部“清零”。

50多天內，道孚累計確診73例。經各方努力，道孚在薄弱的醫療條件下，取得了高原救治無死亡，參戰人員無感染的記錄。

道孚也終于迎來交通解封，八美物資中轉站結束了歷史使命，奮戰一個多月的四郎翁措也歇了口氣，一切又逐步恢復往日的平靜。

在和永健副校長的交流中，周玉亮了解到了當地師資匱乏的情況。“等疫情完全結束后，我們打算長期追蹤道孚一帶的兒童教育問題。”

在周玉亮看來，在突發事件面前，志愿者的反應能力和效率驚人，迅速彌補了政府能力的一時不足。在政府全面接管抗疫工作后，志愿者作為有力的補充力量，依然在發揮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