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七 陶靚



摘要:環境規制影響勞動力就業的路徑和作用機制較為復雜,實踐結果具有不確定性和區域異質性?;?003—2017年中國省際面板數據,構建以產業結構為門檻變量的面板門檻模型,分析表明:環境規制對中國勞動力就業存在非線性影響;從整體來看存在雙門檻效應,當產業結構水平跨越第二門檻值后,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由負轉正;從區域比較來看,目前大多數沿海省份產業結構水平已經跨越門檻值,增強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有積極的促進作用,但大多數內陸省份產業結構水平尚未跨越門檻值,增強環境規制會對當地勞動力就業產生負面影響。因此,需要以發展和前瞻的眼光來看待環境規制,防范和減少環境規制的就業風險;根據不同地區產業結構水平精準施政,合理引導環境規制下的勞動力再配置;積極施政引導勞動力技能提升和勞動力空間流動,實現環境規制在環保和就業方面的“雙重紅利”。
關鍵詞:環境規制;勞動力就業;產業結構;就業擠壓效應;就業創造效應;勞動力再配置
中圖分類號:F205;F241.4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4-8131(2020)01-0100-11
一、引言
近年來,為應對日益嚴峻的環境污染特別是空氣污染問題,中國政府加強了環境規制和生態文明建設,加大了對地方政府環境績效的考核力度,短期內解決了一些人民群眾反映強烈的環境問題。同時,環境規制也促進了產業結構調整和勞動力需求的變化。一方面因滿足新的工作崗位需求而產生勞動力的就業創造效應,另一方面因舊的工作崗位消失而產生就業損失效應,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最終影響結果取決于這兩種就業效應之和,且與不同地區的產業結構有很大關系。
關于環境規制與產業結構的關系,現有文獻大多認為環境規制會通過成本效應、技術創新效應、產業轉移效應等影響產業結構升級。隨著環境規制加強,迫使生產企業將環境成本內部化,導致企業的生產成本提高;企業為了取得組織合法性和可持續生存機會,適應外部環境或市場需求的變化,必須對企業戰略、產品生產技術和產品結構進行調整,通過技術創新、技術擴散和產業轉移等渠道和途徑,增加能源消耗少、污染排放少和技術密集度高的產品生產,從而驅動產業結構的調整和升級[1]。一些文獻對環境規制對中國產業結構的影響進行了實證研究,比如,楊騫等(2019)分析認為,環境規制顯著促進了產業結構的合理化和高度化[2];吳敏潔等(2019)研究認為,環境規制對東部制造業結構升級存在促進作用,對中部和西部地區制造業結構升級則有抑制作用[3]。還有一些實證研究發現環境規制與產業結構之間并非簡單的線性關系,原毅軍和謝榮輝(2014)研究認為,環境規制對產業結構升級有先抑制、后促進、再抑制的動態影響效應[4];孫玉陽等(2015)研究認為,環境規制與產業結構呈現U型關系,只有跨越了環境規制的門檻值后才能促進產業結構升級[5]。
關于環境規制與勞動力就業的關系,傳統的遵循成本說認為環境規制增加企業生產成本,擠占企業在研發方面的投入,導致生產率下降和產出減少,從而對勞動力需求產生負面影響[6]。顯然,這一結論是以企業生產的要素密集度不變的靜態分析為前提,但從動態分析的角度來看,環境規制有可能誘使企業進行要素替代,增加勞動力投入,導致企業生產的勞動密集度提高,從而促進勞動力就業水平提高。另外,根據Porter等(1995)的創新補償說,環境規制可以激勵企業技術創新,促進企業資本密集度提高和生產規模擴張,使得企業對勞動力的需求增加,所以,環境規制未必一定會導致勞動力就業減少[7]。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結果取決于環境規制的產出效應以及要素替代效應,而環境規制的產出效應及要素替代效應又與工資水平、能源價格、消費者的環保偏好及產品需求價格彈性等因素有關,因此,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結果并非唯一的、確定的,環境規制的就業效應是一個有待實證檢驗的經驗問題[8]。
從相關實證研究結果來看,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大體上可分為三類。第一類研究認為環境規制不利于勞動力就業,此類文獻多是基于行業數據的實證研究,認為環境規制對不同行業的就業影響差異大,尤其對污染密集型行業的就業有不利影響。Walker(2011)基于三重差分法的實證研究表明,美國《清潔空氣法案》修訂實施后,美國污染密集行業就業持續下降[9];Liu 等(2017)以中國紡織印染行業為例,運用倍差法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對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的就業有不利影響[10]。第二類研究認為環境規制促進了勞動力就業增加。Yamazaki(2017)研究表明,收入中性碳稅政策促進了英國就業增加[11];邵帥和楊振兵(2017)基于中國工業行業數據的研究表明,環境規制對勞動力需求的增加有積極影響[12];閆文娟和郭樹龍(2016)分析認為,環境規制通過產業結構調整促進就業,通過技術進步和抑制FDI削弱就業,但就業凈效應為正[13]。第三類研究認為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有非線性影響。仲偉周和陳玉潔(2019)、王勇等(2013)以及李夢潔和杜威劍(2014)研究表明,環境規制對就業存在先抑制后促進的U型影響[14-16]。
梳理相關文獻發現,有關環境規制與產業結構以及環境規制與勞動力就業之間關系的研究較多,但對環境規制、產業結構和勞動力就業三者之間關系進行綜合研究的文獻相對較少。事實上,由于不同國家或地區的產業結構不同,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也并非完全一樣。中國地域遼闊,經濟發展水平和產業結構的地區差異大,因而在研究勞動力就業與環境規制之間的關系時,有必要考慮產業結構因素及其地區異質性的影響。有鑒于此,本文試圖對以下三個關鍵性問題進行實證檢驗:一是環境規制對中國勞動力就業是否存在非線性影響;二是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是否存在產業結構門檻效應;三是環境規制影響勞動力就業的產業結構門檻效應是否存在地區差異性。
二、環境規制影響勞動力就業的機制及區域異質性
盡管不少實證研究都驗證了環境規制具有勞動力就業效應,但環境規制具體是通過怎樣的途徑影響勞動力就業,還需要進行系統的理論解釋。有關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作用機理的純理論研究文獻并不多,而實證研究的視角則比較零散。梳理相關的理論與實證研究,大體上可以從以下四個層面系統分析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傳導機制。
一是從生產者角度來看,隨著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企業排污成本提高,一些污染密集型企業為了縮減成本,會縮小生產規模,從而導致這些行業勞動力就業減少。如果環境規制存在明顯的地區差異,會觸發一些污染密集型企業從環境規制強的地區向環境規制弱的地區轉移,從而導致勞動力也隨之進行空間轉移,這時,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整體影響較小,但對局部地區尤其是污染密集型企業集中地區的勞動力就業影響較大。當然,隨著環境規制增強,也會激勵一部分企業加強技術改造或進行綠色技術創新,催生環境友好型的新技術、新產業、新模式和新業態,替代或淘汰掉一些落后產業,推動產業結構轉型升級,從而創造出一些新的就業崗位,帶來勞動力就業的增加。前一種情形屬于成本效應,后一種情形則屬于替代效應,環境規制的勞動力就業凈效應取決于成本效應與替代效應的綜合作用結果。
二是勞動力再配置效應。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使得一些勞動力不得不離開污染密集型行業,引發勞動力從污染密集型行業向非污染密集型行業流動。同時,為了在新興產業和新生領域中獲得就業機會,潛在的勞動力不得不通過接受更多的教育和培訓提升自己的勞動技能。勞動力的行業再配置效應與人力資本水平高低有很大關系,不同地區人力資本水平有差異,人力資本水平高的地區對新興產業和新興崗位的勞動力匹配能力和適應能力強,因此,環境規制對人力資本水平高的地區勞動力就業的負面影響較小,而對人力資本水平低的地區勞動力就業的負面影響較大。總體來看,環境規制會加大人力資本水平低的地區勞動力就業壓力和風險。
三是技術進步效應。隨著消費者環保意識的增強和環境規制的日益嚴苛,環境保護對于企業而言不再是簡單的標語和口號,而是對其當前經營和未來發展具有全局性影響的重要因素,因此,越來越多的企業把環境保護和環境管理上升到企業戰略高度,主動進行綠色技術創新,進而促進相關勞動力就業的增加。另外,環境規制加強也會影響外商直接投資。一方面,由于環境規制較強地區的減污成本較高,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跨國公司可能將工廠遷移到環境規制較弱的國家和地區,從而對環境規制較強地區的勞動力就業產生負面影響,但是,這種所謂的FDI“污染避難所”效應在實證研究中并沒有得到一致的驗證。另一方面,環境規制加強也會引導和激勵外商投資企業進入東道國政府鼓勵投資的行業,并通過技術外溢效應促進東道國企業提高生產技術和環境管理水平,從而有助于勞動力就業。當然,FDI的這種技術溢出效應與東道國的企業吸收能力、人力資本水平、知識產權保護程度、政府效率以及技術差距等諸多因素有關(楊紅麗,2016)[17],這也使得FDI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表現出國別或區域差異。
四是經濟增長或經濟發展水平的影響。在經濟快速增長時期或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生產企業通過利潤再投資或者當地政府有財力為企業生產提供環保支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減少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負面影響。相反,在經濟增長緩慢或停滯以及經濟發展水平不高的地區,環境規制的加強則有可能加重勞動力就業的壓力。當然,如果環境規制成功地促進了經濟增長轉型,則有利于實現經濟增長、環境保護與勞動力就業增加的和諧共贏。
綜上所述,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路徑和作用機制較為復雜,綜合上述因素和機制可以凝練成一個系統的環境規制影響勞動力就業的理論框架,如圖1所示,環境規制通過產業結構升級、勞動力再配置、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等渠道影響勞動力就業。中國地域遼闊,不同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外商投資和人力資本水平等方面的差異較大,環境規制對不同地區的勞動力就業可能存在異質性影響。因此有必要利用相關數據進行具體的實證研究。
單從產業結構的角度看,區域作為一個經濟社會綜合體,其產業結構與經濟發展水平、技術水平以及人力資本水平等是相適應的,一個地區的產業結構水平越高,通常經濟發展水平、技術水平和人力資本水平也越高。環境規制的強弱也是相對的,其強度主要取決于相關的環境標準,而環境標準的執行與資本積累、技術水平和人力資本水平也是緊密相關的,越高的環境標準往往對資金、技術和人才的要求也越高。因此,當在一個產業結構水平較低的地區實施較強的環境規制時,其污染企業可能既無法達到環境標準,又缺乏資金和技術進行污染治理或升級改造,只能被淘汰;同時,整體的經濟發展水平及人力資本水平也制約了其新興產業的形成和發展;從而環境規制的就業擠壓效應大于就業創造效應,表現出凈的勞動力就業負效應。相反,當一個產業結構水平較高的地區實施同樣的環境規制時,一方面,其不能達標的企業可能相對較少,即使不達標也有更多的資金和技術進行污染治理和升級改造;另一方面,環境規制還會推動其產業結構升級,促進其新興產業的發展;從而環境規制的就業創造效應大于就業擠壓效應,表現出凈的勞動力就業正效應。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理論假設:當地區產業結構水平較低時,增強環境規制會對勞動力就業產生負向影響(抑制就業增加);當地區產業結構水平較高時,增強環境規制會對勞動力就業產生正向影響(促進就業增加)。下面采用中國省際面板數據對此進行實證檢驗。
三、模型與數據
1. 模型構建與變量選取
如前所述,環境規制對不同地區勞動力就業的影響與當地的產業結構有關,為了研究在不同的產業結構水平下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的差異性,本文借鑒Hansen(1999)的門檻回歸技術[18],構建面板門檻回歸模型,檢驗產業結構在環境規制對不同地區勞動力就業的影響中是否起到門檻效應。面板門檻模型構建如下:
(1)被解釋變量就業人數。由于中國污染排放主要來自第二產業,環境規制措施對第二產業的生產和就業影響最大,故用第二產業的就業人數(萬人)的自然對數值來衡量這個指標。
(2)核心解釋變量環境規制強度。相關文獻中對環境規制強度的測度指標較多,大體上有投入型指標、績效型指標和指數型指標三種(李鋼 等,2012)[19]。由于污染治理投入數據可以從相關統計年鑒中獲取,因此,不少文獻使用環境污染治理投資占地區GDP的比重來度量環境規制強度,一個地區的環境污染治理投資占地區GDP 比重越高,說明該地區的環境規制強度越強。本文借鑒王勇和李建民(2015)的測量思路[20],構建一個新的環境規制強度指數:eri=環境治理投資額i/GDPi環境治理投資額T/GDPT。分子為i區域當年環境污染治理投資額與該區域GDP的比值,分母為 各區域環境污染治理投資額之和與GDP之和的比值。如果er大于1,則環境規制強度高于全國平均水平,er越大環境規制強度越強;如果er小于1,則環境規制強度低于全國平均水平,er越小環境規制強度越弱。
(3)門檻變量產業結構。用第三產業增加值與地區生產總值的比值來衡量。隨著環境規制加強,推動產業結構調整,會導致部分重污染行業企業減少或被淘汰,也就會導致該行業企業就業減少,形成就業的擠壓效應;產業結構調整也會促進一些新興產業出現和清潔產業擴張,從而創造出新的就業機會,形成就業的創造效應。環境規制通過產業結構影響就業的凈效應取決于“擠壓效應”和“創造效應”兩者共同作用的結果。
(4)控制變量。本文控制變量有8個:一是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用平減后的實際人均地區生產總值(萬元/人)衡量;二是外商直接投資,用外商直接投資額與地區生產總值的比值衡量;三是資本深化,用資本存量與該地就業人數之比衡量,取自然對數值,其中,資本存量使用永續盤存法計算,資本折舊率及初始資本等參數處理參考張軍等(2004)的方法[21];四是工資水平,用城鎮單位名義工資衡量,取自然對數值;五是勞動生產率,用第二產業增加值與第二產業就業人數之比衡量,取自然對數值;六是人力資本,用6歲及以上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衡量,小學、初中、高中(含中專)和大專以上受教育年數分別以6年、9年、12年、16年計算,計算公式為hc=h1×6+h2×9+h3×12+h4×16,其中,h1、h2、h3和h4分別表示6歲及以上人口中小學、初中、高中(含中專)和大專以上就業人口占比;七是技術創新,用平減之后的科技研發投入衡量,取自然對數值;八是固定資產投資,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與地區生產總值之比衡量。
2. 樣本選取與數據來源
由于受到相關統計數據可得性與可比性的限制,本文選取2003—2017年中國30個省級行政區的面板數據(不包括港澳臺地區和西藏自治區)??紤]到地區異質性檢驗,本文依照《中國海洋統計年鑒》的地域分類,進一步將樣本劃分為沿海地區和內陸地區兩個子樣本,沿海地區包括天津、遼寧、山東、河北、上海、浙江、江蘇、福建、廣東、廣西、海南等11個省級行政區,內陸地區包括北京、重慶、山西、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四川、貴州、云南、陜西、甘肅、青海、內蒙古、寧夏、新疆等19個省級行政區。本文實證研究中所涉變量對應的數據主要來自《中國勞動統計年鑒》《中國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年鑒》以及各地統計年鑒,相關變量及其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四、實證結果分析
1.基礎回歸分析
在進行面板門檻回歸之前,先構建基礎回歸模型,在模型中引入解釋變量環境規制強度的二次項和三次項,以考察勞動力就業與環境規制之間是否存在非線性關系?;诿姘骞潭ㄐP偷幕貧w結果如表2所示。在全部樣本、內陸地區和沿海地區的回歸結果中,環境規制強度、環境規制強度3的系數估計值都顯著為負,環境規制強度2的系數估計值都顯著為正,表明不管是全國層面還是區域層面,勞動力就業與環境規制之間都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而是呈現顯著的非線性關系,具體表現為兩端單調遞減、中間單調遞增的倒“N”型變化形態,即隨著環境規制強度的增強,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是先抑制、后促進、再抑制。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是,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這種非線性關系是如何形成的?下面利用面板門檻模型,從產業結構升級的視角,對勞動力就業與環境規制之間的非線性關系做進一步的實證研究。
2.門檻回歸分析
先以產業結構為門檻變量進行門檻效應檢驗。為了確定門檻的個數,依次在單一門檻、雙重門檻和三重門檻假設下進行門檻有效性自抽樣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全國樣本和內陸樣本的單一門檻效應和雙重門檻效應均顯著,三重門檻效應不顯著,宜采用雙重門檻模型;沿海樣本的單一門檻效應顯著,雙重門檻效應不顯著,宜采用單一門檻模型。再對門檻值進行估計和檢驗,結果見表4 。最后,對門檻模型進行參數估計,具體估計結果如表5所示。
從全部樣本和內陸地區來看,當產業結構未跨過第一個門檻值時,環境規制對地區就業存在顯著的負向影響,表明當產業結構水平較低時,環境規制加強對就業有不利影響;當產業結構介于兩個門檻值之間時,環境規制的系數值仍然為負,但絕對值變小,表明環境規制對就業的負面影響減弱(全部樣本變得不顯著,內陸地區顯著性降低);而當產業結構跨過第二個門檻值之后,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當產業結構升級到一定高度后,環境規制有利于促進就業水平的提升。從沿海地區來看,產業結構未跨過門檻值時,環境規制的系數雖然為負數,但并不顯著;一旦跨過門檻值后,環境規制的系數由負轉正且顯著。這種變化軌跡形成的主要原因在于沿海地區第三產業比重本身高于內陸和全國水平,如表6所示,中國產業結構水平不斷提高,進入產業結構高水平組的省份越來越多,且以沿海省份為主。至此,本文所提出的理論假設得到有效驗證。
從控制變量來看:(1)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的系數均顯著為負,原因在于隨著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勞動力會從第二產業向第三產業轉移,從而不利于第二產業的就業人數增加。(2)外商直接投資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外商直接投資對國內資本的就業替代效應要大于就業創造效應,整體上沒有促進就業的增加。因此,需要進一步優化外資引進策略,引導外資進入技術密集型行業和全球價值鏈的高端環節,增強其就業創造效應,促進就業增加。(3)資本深化的系數在全部樣本和內陸地區顯著為正,在沿海地區顯著為負,表明沿海地區的資本深化更集中于資本密集型產業,導致資本對勞動的替代更為顯著,從而不利于勞動力就業的增加。(4)工資水平的系數在全部樣本和與內陸地區顯著為正,在沿海地區顯著為負,表明隨著工資水平的提高,第二產業的勞動力有向內陸地區流動的趨勢。(5)勞動生產率的系數顯著為負,主要是因為隨著勞動力成本上升,企業加強了人工智能和新技術在生產中的應用,促進了勞動生產率水平提升,但也抑制了勞動力需求的增長。(6)人力資本的系數不顯著,說明人力資本的提高并對第二產業就業的影響不顯著。(7)技術創新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技術進步對就業有顯著的促進作用。(8)固定資產投資的系數在全部樣本和內陸地區顯著為負,在沿海地區顯著為正,這一結果可能與指標選擇有關。本文采用的是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與地區生產總值的比值,而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是按管理渠道可分為基本建設、更新改造、房地產開發投資和其他固定資產投資四個部分,并非全部進入第二產業。
3.穩健性檢驗
為了驗證門檻回歸結果的可靠度,采用兩種方法對全部樣本面板門檻回歸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一是調整核心解釋變量環境規制強度的測算方法,借鑒趙連閣等(2014)的做法[22],基于各地廢水、廢氣和工業固體廢棄物的排放量,計算各地污染物排放綜合指標,用污染治理投資額與其之比作為環境規制強度新的衡量指標(模型1);二是調整門檻變量產業結構的測算方法,采用第三產業增加值與第二產業增加值的比值來衡量產業結構(模型2)。先對門檻值進行估計和檢驗,模型1和模型2都有兩個門檻值,因此,采用雙門檻模型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與原模型估計結果相比,隨著產業結構升級,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先抑制后促進的非線性關系依然成立,其他變量的系數估計值正負號一致并且系數值差異較小,表明原門檻模型的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利用2003—2017年中國省際面板數據,先基于固定效應模型考察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發現勞動力就業與環境規制強度之間存在顯著的非線性關系;再從產業結構的視角采用面板門檻模型進行實證檢驗,發現當產業結構跨越第二門檻水平后,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由抑制轉為促進。目前,中國大多數沿海省份的產業結構水平已經跨越門檻值,隨著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能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但是,多數內陸省份的產業結構水平尚未跨越門檻值,環境規制加強會對當地勞動力就業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上述研究結論對于當前如何因地制宜地協調推進環境規制、產業結構升級和就業提升有一定的政策啟示意義。
首先,要以發展和前瞻的眼光來看待環境規制,防范和減小環境規制的就業風險。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并非簡單的、負向的線性影響,當產業結構升級到門檻水平以后,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由負轉正。因此,應以發展和前瞻的眼光來看待環境規制,做好環境規制可能帶來的局部就業風險的應對工作。防范和減少環境規制的就業風險,一個可行的現實路徑就是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具體來說,就是要加快技術創新和產業結構升級,促進清潔生產行業和新興行業擴張,大力增強這些行業的就業創造效應,以彌補因環境規制加強致使污染密集性行業萎縮而導致的就業損失,從而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推進環境規制下的勞動力再配置,實現高質量發展和高質量就業的雙贏。當前,隨著“中國制造”和“互聯網+”兩大國家戰略的實施,數字化、智能化、互聯化從商業領域向制造業領域快速拓展,5G商業化、大數據、人工智能和物聯網(Internet of Things,IOT)等新技術賦能產業結構升級,這些都為環境規制與勞動力就業協調發展創造了良好的機遇和發展前景。
其次,要根據不同地區產業結構水平精準施政,合理引導環境規制下的勞動力再配置。環境規制對勞動力就業的影響具有空間異質性,需要因地制宜地做好環境規制和就業促進工作,避免一刀切式的環境規制措施可能帶來的就業風險。中國經濟發展水平和產業結構具有很大的地區差異性和層次性,沿海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和產業結構水平較高,對環境規制的承受力較強;但在內陸地區,多數省份的產業結構尚未越過門檻水平,還處于環境規制抑制就業的階段,環境規制驅動勞動力再配置的能力較弱,更加需要通過合理和適度的環境規制措施,引導內陸地區的產業結構調整和勞動力就業。當前,隨著傳統人口紅利衰減和勞動力工資成本上升,在環境規制約束下,沿海地區勞動密集型產業加快向內陸地區轉移,內陸地區可以通過積極承接沿海地區的產業轉移,帶動本地產業升級和勞動力就業水平的提高。
最后,要積極施政引導勞動力技能提升和勞動力空間流動,實現環境規制在環保和就業方面的“雙重紅利”。中國經濟增長中的環境規制不斷加強,人口紅利日漸式微,要通過高等教育、職業教育和職業培訓,大力提高勞動力素質和勞動力技能,解決環境規制約束下勞動力技能與產業結構升級不相匹配的問題。勞動力技能提高了,有利于適應產業的空間轉移和產業技術升級,充分發揮勞動力再配置在適應環境規制、促進綠色發展轉型中的重要作用。具體來說,要通過環境規制政策引導勞動力技能提升和勞動力空間流動,使沿海發達地區的產業結構升級能獲得高素質勞動力支撐,內陸地區在承接產業轉移中能提供充分的勞動力保障,促進中國勞動力比較優勢轉型和勞動力就業的空間再平衡,使區域勞動力技能結構與產業結構相匹配,從而實現環境規制在促進環保和就業方面的“雙重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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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path and acting mechanism for the impact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on labor employment are complex, and its practical results have uncertainty and regional difference. Based on the 2003-2017 Chinese provincial panel data, the panel threshold model is constructed with industrial structure as a threshold variable, and the threshold effect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on labor employment is systematically studied. The analysis shows that there is nonlinear impact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on Chinese labor employment, that there are double threshold effects as a whole, that the influence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on labor employment becomes positive from negative when industrial structure level steps across the value of the second threshold, however, the industrial structure level of the majority of coastal provinces does not step across the threshold value, as a result, the increase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will produce negative impact on local labor employment. Thus, We should treat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with a development and forward-looking perspective to prevent and reduce the employment risk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The “double dividends” between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nd employment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can be obtained by accurate administration according to industrial structure level of different places, by reasonably guiding reallocation of the labor under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and by actively using policies to raise the skills of the labor and to boost the flowing of labor space.
Key words: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labor employment; industrial structure; employment extrusion effect; employment creation effect; labor reallocation
CLC number:F205;F241.4Document code: AArticle ID:? 1674-8131(2020)01-0100-11
(編輯: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