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

耿雪創作中
2003年,20歲的吉林姑娘耿雪考入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耿雪第一次上陶瓷課,就做出了自己想要的型態。軟泥粘在手心與指縫間的感覺讓她對陶瓷產生了興趣。
一次,耿雪跟老師去景德鎮學習陶瓷知識。那里有一個叫樊家井的村落,家家戶戶都在仿制宋、元、明、清各個時代的陶瓷。在這個擁有1500多年陶瓷制作歷史的古村,耿雪見識到不同樣式、釉色和花紋的陶瓷,靈感像村里的河水一樣汩汩而流。她虛心向當地師傅請教不同時代陶瓷的泥土質地、成型方法、釉色配置、工藝流程……這些在大學課堂學不到的知識,讓耿雪大開眼界。
接觸傳統陶瓷工藝一段時間后,耿雪開始嘗試制作陶瓷。她將雕塑跟陶瓷日用品相結合,把“小人兒”雕塑加到瓷碗、果盤、酒盞等物件上,燒制出的作品受到大學老師和當地師傅的好評。
耿雪發現,陶瓷是適合她表達內心想法的藝術形式。畢業時,耿雪從南唐畫家顧閎中的作品《韓熙載夜宴圖》中尋找畢業創作的靈感。此畫描繪了官員韓熙載家設夜宴、載歌行樂的場面,代表古代工筆重彩的最高水平。耿雪把對作品的理解融入到陶瓷造型當中,讓畫作中的女性身著華服,重塑出韓熙載夜宴中女性的愉悅。最終,這件名為《韓熙載夜宴圖的一種表述》的陶瓷群雕,獲得當年中央美術學院優秀作品一等獎。
畢業后,耿雪留校任教,繼續自己的創作,同時思考如何讓陶瓷煥發新的藝術生命。每次創作出新作品,耿雪都會為作品拍照。在德國卡爾斯魯厄藝術設計學院學習新媒體和聲音課程后,耿雪想在雕塑、瓷器、影像之間尋求一種表達上的突破,萌發了制作定格動畫的想法。
2014年,耿雪在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發現《海公子》的故事。這個故事只有十來行,寥寥數語講述了書生張生探奇尋幽時遇一女子,兩人在親熱之際,突然出現一條蟒蛇,重傷張生……故事充滿詭異色彩,又不過于復雜,適合用陶瓷作為材質進行影像創作。
耿雪根據故事情節,設計并制作出100多件瓷器作品。主要人物張生的雕像做了多個版本,最小的只有5厘米高,用于遠景拍攝;最大的張生頭像,與真人相仿,用于近景和特寫拍攝。相比燒制這些大大小小的陶瓷而言,更難的是讓這些陶瓷“動起來”。耿雪給所有人物和場景道具設置了可以活動的關節,看起來精巧又逼真。
電影是光影的藝術,而陶瓷對光十分敏感,尤其是陶瓷表面的玉質之光。如何布光,既能準確表現瓷器的性格,又能有效傳達聊齋故事的特殊美感,這讓耿雪頭疼不已。用陶瓷拍攝動畫,耿雪找不到可以借鑒的經驗,只能鉆進工作室一次次嘗試。她自學針對陶瓷材質的特別布光,力圖將陶瓷雕塑造型、紋理、光澤甚至瓷器淺淡的呼吸感充分展示出來,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最后能用的鏡頭卻不過十幾秒。
陶瓷表面釉質里有很多肉眼看不見的小氣泡,當光線折射到釉層時,小氣泡會產生很多不同層次,形成如玉般的光澤。這種高光點拍攝時有反光,而恰恰又是瓷器獨特之處。耿雪通過反復嘗試,決定保持高光點,并將高光點對住觀眾眼神,產生逼真的視覺特效。

瓷器又沉又滑,很難固定擺拍,耿雪絞盡腦汁,最終借鑒垂線木偶的方法,在拍攝時采用了大量吊線。原以為后期去掉吊線又是一項復雜工作,沒想到這些吊線無意間增加了影片詭異的感覺,與故事更貼合。
歷經一年多,耿雪用百余件精細陶瓷拍攝出的1萬多張照片,制作成一部片長15分鐘的陶瓷動畫《海公子》。瓷器清冷脆硬的質地,又帶著潤澤質感,搭配書生夜遇女子、魂斷幽冥的奇聞,讓觀眾眼前一亮。當片中蟒蛇出現時,不寒而栗的感覺隨之而來。耿雪用瓷器模仿肌膚,用影像表現瓷性,給人一種新的“瓷視覺”體驗。觀眾驚嘆:“動畫片竟還可以這樣拍。”
2015年,《海公子》入圍荷蘭國際動畫電影節。面對榮譽,耿雪開始思考自己的藝術觀念。“瓷視覺”并非電影短片的終點和目的,只是她在不同媒介、不同藝術語言之間進行的創作實驗。她希望能放棄介質對于創作的束縛,把內心深處的想法表達出來。
2018年,耿雪應邀參加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的中國館展覽,主題是一個“有趣”的時代。恰在那時,耿雪有了身孕,讓她對生命有了不一樣的認識。她想通過創作,呈現出一個未來的世界。
耿雪用帶有沙粒、雜質的黃泥,手塑了一些泥人。泥人模型是現場手捏,需要不間斷地噴水保濕,但如果過濕,又容易令作品斷裂。耿雪小心翼翼地打理,像對待孩子一樣對待這些泥塑。
這些泥人表面粗糙,眼睛張得很開,看起來“麻木而本真”。耿雪帶著團隊前后拍攝了9000多張照片,最后做成動畫《金色之名》。泥人有時會有沖突,但鏡頭一轉,又是生老病死的場面……在10分鐘的片子中,濃縮每一個微小生命的一生。
2020年,包括《金色之名》在內,耿雪近4年的作品個展在北京筑中美術館展出。正如《金色之名》影片結尾出現的一葉金色船帆,像一個希望,這也是耿雪想在展覽中對未來表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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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