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有人寫薺菜愛引用“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其實,薺菜是不甜的,說苦荼若薺,是女人懷念患難與共的恩愛日子。薛平貴凱旋歸來時,王寶釧給他做的第一頓飯,就是薺菜餃子——不帶肉餡的,干澀得難以下咽。
薺菜清香,有郁勃的野氣,所以依我看,從采摘到做法,得注重它這個“野”字。薺菜也有家種的,肥碩鮮嫩棵也大,但不是那個味。春在溪頭薺菜花,薺菜還是得挎?zhèn)€竹籃,到田間地頭溪邊去采,若是能唱幾句山歌野調(diào),估計采回來的薺菜會更好吃。
小時候我與小伙伴治國一起挖薺菜,我在菠菜畦中尋,又嫩又大,一會兒就裝得半籃子青碧。他卻不要,非得在埂上、角落里挖。問他,他說既然是野菜,去菜畦里挖,不如吃菠菜算了。
釣魚臺賓館的墻外也有薺菜,且碧青肥綠。汪曾祺路過看見,饞得很,便彎腰,一把把地裝進提包里。門衛(wèi)噔噔跑過來,喝問:“你干嘛呢?”汪曾祺笑瞇瞇地打開包,抓一把薺菜給他看。門衛(wèi)這才微笑走了。
越到中年越愛看汪曾祺的文。歡喜,樸素,樂呵呵的,其實啥都明白,就像溪邊的薺菜一樣。汪曾祺的菜寫得好,做得也好。他說薺菜適合涼拌,炒著吃的人少。他這是蘊藉的說法。
我覺得,涼拌薺菜最得薺菜野趣。焯水,切碎,干子切丁,佐以小蝦米,再加十來粒油爆花生米,同拌,再淋點醋、生抽,鹽少許,滴上麻油。拿白瓷盤壘著,綠白紅黃,滴滴清香,“可抵十年塵夢”。
包餛飩包餃子,用薺菜做餡,也是深得薺菜之味的。也得先焯水,切碎了,一邊切就一邊香氣四溢。得有點肉,菜九肉一;瘦肉九而肥肉一,多則膩,少則寡。煮熟后撈起,略微一點醋就好,咬一口,就是吃了大半個春天。
打湯也有趣味,尤其是配豆腐,那才是真正的“一清二白”。
也有攤薺菜雞蛋餅的,也有炸薺菜春卷的,名叫“春盤”,這個名字可真好聽,綠意盎然的。能夠裝在盤子里的,只能是春。夏盤?秋盤?不堪聽。
薺菜有個好處,焯水不軟塌,不減分量。薺菜有骨頭,有點澀,就像真正的隱士清流。范仲淹幼時家貧,腌過薺菜,他說的“措大口中,嚼出宮商角徵”,倒是深以為然,薺菜是有“硬核”的,嚼得咯咯響。
家鄉(xiāng)有諺語:“一聲不吭洗薺菜”。意思是說,薺菜不好洗,沙多。薺菜可沒想給人吃,憑什么干干凈凈的?我蹲在清凌凌的溪水里洗薺菜時,只看水里自己流動扭曲的影子,連歌都不唱。
編輯 王冬艷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