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方艙17天

口述：武漢市第三十九中學 黃玉婷

整理：韓 政

一切來得悄無聲息

現在想起來，我也不知道外公是怎么染上新冠病毒的。這個春節，我去外公外婆家小住。大約是2月3日那天，外公去樓上曬衣服，回來之后便開始發燒。可能是在“禁行令”頒布之前，外公去菜市場時，接觸了感染的人。老年人的身體比較弱，加之病毒的潛伏期很長，所以過了很久才發病。

從外公發燒的那一刻起，我和外婆有點慌了。一開始，我們還覺得是新冠肺炎的可能性比較小，因為外公此前很久沒有和人接觸了。但是外公的體溫反復在38～39℃徘徊，很快整個人陷入了意識不清的狀態。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們心中越來越強烈。第三天晚上，外婆只好帶外公去醫院。在外公確診的第二天，外婆也出現了發燒、頭痛、全身乏力的癥狀。

由于醫院沒有床位收治，病情嚴重的外公只能待在家里。外婆每天晚上陪外公排隊打針，早上7點才能回家。平日里，他們在家都會戴口罩、戴手套，有意識地與我保持距離。有時，看著外婆太累，我想洗個碗或者幫個忙，她也堅決不允許。那種無力感，真的讓人很難受。

因為老人確診，家人要求我趕緊去檢查。2月7日，沒有任何癥狀的我，得知自己核酸檢測的結果是陽性。

連夜入住方艙醫院

我確診的那一天，一切發生得很快。外婆把我的名字上報給社區，然后我就被通知準備東西去方艙醫院。當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匆匆收拾好行李。由于外公外婆的病情較重，他們仍然只能待在家里自行隔離。

當天晚上8點左右，社區派車來接我。什么是方艙醫院？我要在那里待多久？我一無所知。去醫院的路上，忐忑不安的我花了10多分鐘瀏覽了武漢方艙的公眾號。

晚上8點多，我和其他患者到達武漢客廳方艙醫院。大家在外面排隊等了3個多小時。2月8日凌晨1點多，我們終于安頓下來。

方艙分為A、B、C、D 4個大區域，每個區域再細分大艙，如A1、A2、A3、A4。每個大艙大約有20個床位，床與床之間相距1米。大艙與大艙之間用隔離板隔離。

剛入住時，我是年紀最小的患者。大家進方艙的時候，行李箱里都是洗漱用品和衣物，只有我帶了滿滿當當的一箱書。很快，方艙醫院里的床位就滿了。大部分患者的癥狀都比我嚴重，他們需要服用的藥也比我多。我只需要每天服用連花清瘟膠囊。

來方艙之前，我真的挺害怕的。但進入方艙之后，我反而不害怕了。幾天后，得知外公住進了醫院，我心里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平日里，我只偶爾在微信上跟家人匯報在方艙醫院的狀況。我沒有勇氣給他們打電話。一聽到他們的聲音，我就會忍不住流淚。

方艙的日常

我把方艙當作一個超級大的集體宿舍。

每天早上7：30起床，洗漱之后大約8點，大家坐在床位上，等護士發早餐。早餐通常是包子、燒賣、饅頭等，再加每天1個雞蛋。到了8：30，我開始上學校的網課，整個上午就在網課中度過。

中飯過后，下午又是一個半小時的網課。16點開始寫作業。完成作業后吃晚飯。飯后，我會到處溜達。醫院里有圖書角，偶爾我也去看看書。散步回來洗漱，看平板、手機放松一下，22：30睡覺。是不是很像宿舍生活？只是“室友”們比我年紀大而已！

我印象比較深刻的“室友”是一位三四十歲的女性，武漢話里叫“伯伯”，住我最早的床位對面。她非常關心我，很多人還誤以為她是我的媽媽。她有個上高一的小侄女，也在上網課。她看到我，觸景生情，對我尤為照顧。

“宿舍”生活里也少不了娛樂活動。就像大家在網上看到的那樣，不少患者會在醫院里跳廣場舞。這里的醫護人員陽光開朗、熱情大方，有時他們也會一起跳舞。2月14日情人節，醫護人員還買了蛋糕，讓不在一個艙的情侶見上一面，場面非常溫馨。

一不小心上微博熱搜

我的性格比較孤僻，不太喜歡跟別人打交道。在醫院里，彼此都不認識，對我來說挺好。我一個人上網課時，偶爾有人會過來關心一下，其中就包括那位拍攝了我在復習的視頻的警察哥哥，“高三女生方艙醫院內備戰高考”就這樣上了微博熱搜。雖然視頻里我被打了馬賽克，但同學還是認出了我，很快整個學校的師生都知道我在方艙醫院了。同學們的各種問題蜂擁而至，相似的問題我大概回復了二十多遍！

我在網上看到了很多鼓勵我的話，還有人說方艙里有一位博士，我可以拿著作業請教他。其實我們不在同一個方艙醫院啦。當時還有一件神奇的事，有一天，我正在寫作業，抬頭一看，發現有個不認識的“室友”在拍我！被我發現后，他就不好意思地離開了。

至于那位拍攝視頻的警察哥哥，我們算是“不拍不相識”。事后我們加了微信，他把我當作妹妹一樣照顧，偶爾幫我從外面帶點零食。尤其是在方艙里待了一個多星期后，第一次做核酸檢測的時候，我滿心期待，特別希望能夠順利出院，卻又拿到了檢測結果為陽性的報告，那種跌到谷底的失落心情，讓我一度有些走不出來。多虧了警察哥哥的陪伴和開導，我度過了在方艙最艱難的時光。

被病毒改變的一切

在方艙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從醫護人員身上感受到了那種發自內心的關心，以及對患者的無限耐心;我從“室友”們身上學到了與高齡人群交流的技巧。

假如沒有這次疫情，這個寒假也許普通到多年后我再也想不起來做了什么：走走親戚，寫寫作業，偶爾和朋友們出去放肆一下。沒想到，如此平凡的生活，卻成了大家的愿望。在醫院里，我無數次祈禱：“疫情快消失吧，我想上學！我不想在床上躺著！”

我還記得疫情來臨前，大家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悅中。如果那時有人告訴我，有一種病毒，會奪走無數人的生命，我完全無法想象，更不會想到它會降臨在我的家人或者我自己身上。甚至看到武漢封城、市民搶購物資的新聞時，我和家人還覺得一切離自己很遙遠，誰也沒在意，以為平淡的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就在外公出現癥狀的時候，媽媽告訴我，漢陽那邊有兩個親戚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了;而我看著自己的外公與往日判若兩人，非常虛弱地躺在床上。生命的脆弱就那么真實地呈現在我面前。

我是今年參加高考的一名藝術生。本來年后要進行的校考，因為疫情延期了。我理想的大學都在武漢，這個想法沒有因為疫情改變，甚至更加堅定了——我愛的人都在這里。

小編手記

采訪玉婷時，她的堅強樂觀深深地觸動了我。只有談到家人時，她才有些哽咽。在沒有家人陪伴的情況下，玉婷在武漢客廳方艙醫院獨自度過了17天。出院后，她很快從疫情的戰場，轉入高考的戰場。

祝福她！祝每一個度過了特殊寒假的小伙伴，都能考上心儀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