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視角在小城鎮歷史文化遺產區定位中的重要性研究

周尚意 洪睿哲 黃一村

摘要：小城鎮歷史文化景觀或街區面臨突出的保護和利用問題，一方面是保護與開發對立，另一方面是直接利用的經濟效益不足，保護經費有限。因此需要首先確定其在小城鎮整體中的定位。而地理學的視角對于目前較少的針對這些地區與小城鎮整體之間關系的研究具有獨特優勢。本文以浙江湖州的溇港灌溉工程遺產為例，嘗試利用地理學“一橫”的方法，分析歷史文化景觀在湖州城市整體中的功能定位。本文的結論是：第一，地理視角可以在幫助確定歷史文化遺產區定位發揮重要作用。用“流”的空間關聯，有助于理解溇港地區在歷史上和今天的功能定位，從而為城鄉規劃中區域功能定位提供參考；第二，湖州城鄉規劃將溇港地區打造為水利、生態、文化、旅游的復合功能區，保護溇港地區，就意味著已經給其他功能區帶來效益。依據造福于其他地區的效益，可以判斷溇港地區水利功能和文化功能效益居首，而后才是休閑旅游和農業的效益。

關鍵詞：城鄉規劃；功能定位；文化遺產；湖州溇港

doi：10.3969/j.issn.1009-1483.2020.03.002 中圖分類號：TU982.29

文章編號：1009-1483（2020）03-0005-07 文獻標識碼：A

A Study on the Importance of Geographical Perspective in the Orientation of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Heritage Areas in Small Towns： Taking Lougang， Huzhou in Zhejiang Province as an Example

ZHOU Shangyi， HONG Ruizhe， HUANG Yicun

[Abstract]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landscape or blocks of small towns are facing the outstanding protection and utilization problems， which include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protection and development on one hand， and the insufficient economic benefits of direct use and the limited protection funds on the other hand.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determine its function in the small town. The geographical perspective has unique advantages for the current few studies on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m and the entire city which they are in. This paper takes the Lougang， a World Water Conservancy and also a Cultural Landscape Heritage， in Huzhou， Zhejiang Province as an example. It tries to use the horizontal analysis of geography to illustrate the importance of protecting the "area" to the overall city of Huzhou. The conclusions of this paper are as follows. First， geographical perspectives can 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helping determine the functioning of cultural heritage area. Only by observing the "flows"， people can understand the function of Lougang Area in the past and present， and then can provide a reference for the functioning of the area in urban and rural planning. Second， Lougang has multi-functions in the Master Planning of Huzhou. The rank of those functions could be measured by the benefits brought by Lougang Area to other functional areas. Water conservancy and cultural functions rank the first， followed by leisure tourism and agriculture.

[Keywords] urban and rural planning； functional orientation； cultural heritage； Lougang in Huzhou

引言

在城鄉規劃制定過程中，對歷史文化遺產區保護利用的討論一直以來都是重要的內容。討論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區與城市整體之間的關系，有助于解決目前小城鎮中文化遺產保護區普遍面臨的問題：開發利用與保護對立、缺乏保護資金、缺乏發展活力[1]、過度迎合商業[2]、文化遺產地外部不經濟[3]等。

本研究以浙江省湖州市溇港地區為例（見圖1）。2016年底，溇港入選為世界灌溉工程遺產目錄。湖州城市總體規劃和專項規劃對溇港地區的保護和利用都有明確的目標。《湖州市城市總體規劃（2017—2035年）》將濱湖溇港地區定位為重要生態戰略空間之一，《湖州市城市總體規劃（2017—2035年）》對溇港的功能定位是發展農業旅游、生態涵養、傳承歷史文化。本文旨在說明，需要采用地理學視角，湖州規劃制定才能將溇港地區有機地嵌入到了城市總體規劃之中。

1相關研究

地理學和建筑學高度重視歷史文化保護區功能定位。在百度學術搜索引擎中用“歷史文化保護區”作為關鍵詞的搜索結果可以證明之（見圖2）。因此，本文對比地理學和建筑學分析此問題的主要視角。

1.1建筑學者定位歷史文化保護區功能的視角

本文首先梳理了建筑學者分析歷史文化保護區與城市其他地區關系時提出的四個概念，它們也可以作為研究視角。

第一，“功能共軛”，即歷史文化保護區與周邊區功能互補。姚治國等人以北京金融街與旁邊的歷史文化保護建筑白塔寺為例，指出在金融街工作的人群可以白塔寺景區作為工作間隙社交的空間[5]。這種“共軛”的問題是，白塔寺景區可提供給金融街白領的休閑功能是極有限的。

第二，“廣義設計”，即以多種途徑達到多種目標[6]。例如在北京什剎海歷史文化保護區的更新設計中，董雅等人建議，從城市空間的高度控制、美學影響、交通協調三方面，確定歷史文化保護區與相鄰區域之間的關系[7]。再如德國學者Breitung等人在研究蘇州城市水系遺產保護時認為，要將歷史文化街區的居住功能與旅游功能同時考慮[8]。

第三，“有機更新”，即強調城市作為有機體的自我更新能力。有機更新的特征是“自上而下”的政府管控與民眾自發“自下而上”的公眾參與規劃方法相結合[9]。目前本研究收集到的城市有機更新，更多的是政府主導的，如溫州的城市有機更新方案[10]。

第四，“行政管控”，即通過行政管理手段，改變資金、人口在歷史文化保護區和其他地區的流入和流出。以北京南池子社區為例，它緊鄰故宮，北京市對該類社區的戶籍管理規定，戶口“只出不進”，旨在降低居住人口密度[11]，讓北京故宮遺產周邊成為低密度的恬靜居住區。

上述四個概念有助于定位溇港地區在城市中的功能地位，但是還沒有說明溇港地區與城市區域功能區之間的聯系。

1.2地理學者定位歷史文化保護區功能的視角

本文還梳理了地理學者分析歷史文化保護區與城市其他地區關系的視角。

“一縱一橫”是地理學的基本視角。“一縱”是指自然層和人文各圈層之間的關系，“一橫”指的是區域間各要素的相互關聯[12]。伯克利學派對景觀的研究主要采用“一縱”視角[13]。吳傳鈞提出的“人地關系地域系統”是在“一縱”的分析基礎上，強調自然和人文要素組成的地理單元[14]。無論是“一縱”還是“一橫”的聯系，地理學家都要用物質能量流、人流、信息流和資金流開展關聯分析。地理學分析歷史文化保護區與城市其他功能區功能關系時，主要用“一橫”，具體分解如下。

第一，集聚、集中、輻射[15]。“集聚”和“集中”分別指不同企業和相同企業彼此靠近。“集聚”可以獲得范圍經濟效益，“集中”可以獲得規模效益[16]。城市歷史商業區的形成就是不同類型商家在特定區位集聚形成的[17]。而老商業區的生存，需要其輻射力強，進而有足夠的消費者到此購物。

第二，擴展和擴散。它們分別指某種地理事物從一地蔓延開來和分散到多地。例如隨著交通發展，城市居住區范圍會擴展到郊區[18]。再如天津五大道歷史保護區位于城市中心，歷史上是居住區，因為城市中心區商業區擴展，這里逐漸變為商業休閑區[19]。

第三，外部性。就城市某個區域而言，它的外部性是它除了向其他區域提供服務和產品外，還產生了本不想達到的正面或負面影響。例如，工業區在提供工業產品的同時，還產生了污染的負面影響[20]。對于歷史文化保護區，它在保留原始功能，及其歷史文化價值外，若給周邊地區的交通帶來不便，那么就產生了負外部性。這是城市規劃需要消除的。

第四，公平發展。“公平”是分析各個功能區功能定位的評判立場。以大衛·哈維（David Harvey）為首的一批馬克思主義地理學者提出，只有徹底改變資本主義制度，才能遏制資本家不斷從工人階級榨取剩余價值，進而遏制城市低收入地區和高收入地區的非均衡發展[21-22]。城市歷史文化區的功能定位是為富人的，還是為窮人的，是判斷此區與城市其他區域關系的另一個地理視角[23]。

歸納上述“一橫”的視角，它們基本上是從人流、物流、資金流、信息流來刻畫區域之間關系的。這可以補充建筑學者分析視角的局限。

2歷史上溇港地區在湖州境內的功能定位

為了實現遺產保護“可持續性”標準，同時通過規劃中功能定位的確定，促進溇港地區作為城市的組成部分在當今產生更高的效益，需要了解溇港歷史時期的功能定位。由于地理大環境和溇港景觀具有相對穩定性，歷史功能定位具有參照意義。

2.1溇港水利遺產基本情況

溇港地區的功能定位首先要考慮自身的特點。湖州溇港地區是典型的水鄉澤國。當地人所說的“溇”是指大錢港以東的人工小河，它們大體呈南北走向，其功能之一是導泄杭嘉湖平原洪水入太湖。當地人所說的“港”是指大錢港以西，至江浙交界的長興斯圻港，宣泄苕溪和長興水系，也是洪水的入湖河道。溇港系統除溇和港外，還包括古代為阻擋洪水、聯通溇港而修筑的“塘”[24]、蓄水的湖漾[25]。

中國許多地方都有沿湖圩田，但是湖州溇港地區成為世界灌溉工程遺產景觀的原因是：第一，溇港水利系統集水利、經濟、生態、文化于一體，是太湖沿岸歷史追溯最早、存續時間最長、留存基本完整的古代水利系統。根據國際灌排委員會的記錄，該溇港系統承擔了灌溉、排水、防洪、生態循環農業等多項功能，促進了湖州農業和經濟發展。第二，這里保留著政府和民間組織共同管理的水利管理模式，以及其衍生出來的組織、信仰、制度文化、生產生活方式[26]。溇港灌溉系統向世界很好地展示了當地先民處理人地關系的智慧，以及延續至今的活力。

2.2 溇港地區與城市其他區域以水道相連

溇港與湖州其他地區相連的眾多水道也決定著其功能定位。根據《苕溪運河志》記載，歷史上溝通太湖的溇港多達300余條。湖州城區境內原有39條溇港，經過整治后改為21條，主體走向是自南向北[27]。截至清代，當時吳興縣有溇港：胡溇、喬溇、宋溇、晟溇、湯溇、石橋溇、新浦溇、錢溇、伍浦溇、濮溇、陳溇、義皋溇、謝溇、楊溇、許溇、東金溇、西金溇、幻溇、潘溇、新涇溇、大溇、羅溇、安港、沈溇（見圖3）。當地至今流傳著太湖三十六溇七十二港的歌謠，三十六溇即是大錢港及其以東的溇港，包括了吳興區主要的溇港：大白諸沈安，羅大新涇潘，幻金金許楊謝，義陳濮伍蔣錢新，石湯盛宋喬胡薛，薛部丁家一點紅[29]。傳說中太湖三十六溇，其實是37條，它們多在湖州。湖州吳興區有15條：大錢、拔草里、諸溇、沈溇、安港、羅溇、大溇、新涇港、潘溇、幻溇、西金溇、東金溇、許溇、楊溇、謝溇；織里鎮有12條：義皋、陳溇、濮溇、伍浦、蔣溇、錢溇、新浦、石橋浦、湯溇、宋溇、晟溇、喬溇；江蘇省有6條；在湖州南太湖高新區之西還有4條。總體而言，吳興區的溇港系統保存完好。

2.3 以“流”確定歷史上溇港地區在湖州境內的定位

第一，泄洪必經之地，水利財政流向之地。湖州“每遇霪雨，連縣萬山之水傾倒而注于湖郡，俄頃汛濫橫流”[30]。當時苕溪和霅溪（今名東苕溪）是自然泄洪河道[28]。唐安史之亂之后，大量移民到此，疏干洼地，開辟農田。這使得自然河口逐漸演變為人造河口。人造河口段水淺，不利于泄洪。為保證泄洪，唐代在此設置了都水營田司，負責堤壩管理、河道疏浚。五代之后，朝廷重視漕路維護，故減少了對于太湖周邊溇港的維修投入，從而導致溇港淤積。明清時期，政府重新重視溇港疏浚。長興縣溇港在明宏治七年時就重開為34條[31]。清代在湖州府繼承了五代吳越政權以來的撩淺制度[32]。同治《湖州府志》記載了五代時期，“吳越天寶八年置都水營田使，以主水事募卒為部，號曰撩淺軍，亦謂之撩清，命于太湖旁置撩清卒……” [30]。同治五年（1866年），御史王書瑞奏：“浙江水利，海塘而外，又有溇港。……上游阻塞，則害在湖州，下游阻塞，則害在蘇、松，并害及杭、嘉、湖”[33]。光緒《烏程縣志》記載：“導之者，浚之使深，疏之使散，庶旱有所蓄，潦有委也，而其入湖要道，則全屬烏程矣”[34] 。這些歷史文獻都說明溇港疏浚對其他區域的重要性。

第二，防洪的第一道屏障。太湖雨季水位漲高，倒灌入河，淹沒沿岸低洼之地。傳說溇港地區最早的太湖大堤是由范蠡所修，人稱蠡塘（位于長興）。后修有青塘等。記載的太湖大堤最早修建時期是漢代。漢元始二年，吳人通筑塘以障太湖[30]。唐代太和四年夏，“蘇、湖二州水壞大堤入郡郭”，開成三年“湖州大水溢，太湖決”[35]。隨圩田的擴大，史上湖州防洪堤壩的位置不斷外推。清《浙江通治》記載“苕水自天目來曲折過青塘門東北與雪川合入太湖，泛濫洋溢故為長堤數十里以抵長興，先是土筑，歲必加葺，十年來失于修治，堤外水決緣（沿）堤之田成沮洳”[30，36 ]。

第三，市鎮農產品的來源地。宋代，湖州之富庶聞名天下。《宋書·孔季榮傳論》記載，湖州及太湖流域周邊的地區為“一歲或稔，則數郡忘饑”之地[37]。唐安史之亂后，大批北方的士官民眾避亂南遷，同時也為當地送來了北方相對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當地的經濟文化蓬勃發展。溇港地區既可以發展種植，也可以養殖、捕撈魚蝦。人們以湖中的水草作為圩田里桑樹的肥料，桑樹促進了養蠶，蠶沙又可以作為塘魚的肥料。于是在溇港地區自古就成為湖州府農產品的供給地之一。

通過上述水、財政資金和農產品的“流向”可以判斷，地理學“一橫”視角下，歷史上溇港地區在湖州地區的功能定位是水利為主，農業為輔。地理學“一縱”視角下，重視自然層的形態，由于地形、水文等地理大環境未改變，因此今日溇港地區在城市中的功能及定位次序也應該參照古代溇港地區的定位、次序，使得溇港能夠提升城鎮環境、經濟、文化等多方面的效益。

3當今溇港地區在城市中的功能定位

3.1各類規劃體現溇港地區的功能定位

本文梳理了湖州與溇港地區相關的規劃文件，發現在這些規劃確定的溇港地區功能定位有四類：防洪排澇、生態涵養、休閑旅游和文化遺產保護。水利功能定位延續了古時溇港的功能，其他部分功能則是當今的新發展。本文發現用“流”可以更好地認識和刻畫溇港地區與城市其他地區的功能關系（見圖4、表1）。

3.2溇港地區各類功能對城市的影響排序

本文用功能的不可替代性和效益值，排出在湖州城鄉規劃中溇港地區各類功能的位序。若一種功能不可替代性高，且效益高，排序就靠前。

溇港地區水利功能和生態功能位列第一。這里湖州市域最重要的泄洪通道[38]。本文基于等高線地圖，在遙感影像地圖上標出了湖州主要建成區，和海拔在15米以下的地區（見圖5）。溇港防洪大堤則保護著該圖展示的廣闊區域內的人員和財產，防洪效益巨大。其水利功能無其他地區可替代。如今太湖沿岸堤防完善，溇港作為深入陸地的“毛細管網”，除了排水外，還具有重要的生態功能。

溇港地區文化遺產保護功能位列第二。溇港地區的文化遺產價值就是其水利景觀的價值。也具有不可替代性。因此只有讓溇港地區繼續發揮防洪排澇的功能，才能讓歷史文化遺產得到“活化”保護。溇港地區文化遺產的保護效益值還會“流”到湖州之外的人群，這是文化遺產“正外部性”的表現。而文化遺產保護功能價值與水利功能的價值是復合在一起的。

溇港地區旅游休閑功能位列第三。溇港地區在原有農業的基礎上，疊加了旅游休閑功能。與湖州其他地區相比，目前這里的經濟產值相對低，因為主要是小規模的餐飲、民宿、休閑和文創。 “觀溇港遺產、覽溇港農耕、宿溇港人家、品溇港風味、融溇港風情”的旅游宣傳口號展示了具有一定特色的旅游產品，但尚不具有不可替代性。溇港地區旅游功能還面臨著湖州其他地區的競爭壓力，以游客數量為例，到湖州南潯古城的遠多于到溇港地區的。因此，在湖州規劃中就應當考慮到這些“流”的聯系，進行功能側重的區分。

4結語

本文通過對比建筑學者和地理學者分析城市歷史保護區在城市中的功能定位空間結構的視角差異，借助湖州溇港地區的實例，歸納出兩個結論。

第一，地理學提供了重要的分析歷史文化遺產區定位的視角。只有觀察“流”的關聯，才能理解古今溇港地區在湖州境內的功能定位。“流”的分析思路既可說明湖州城市總體規劃中“生態旅游文化帶”中各類要素之間的功能聯系，也可以說明“太湖城市發展帶”“山林水鄉田園帶”與“生態旅游文化帶”之間的功能關聯。繼而能夠分析城鄉規劃中區域功能定位的合理性。

第二，溇港地區的水利功能與文化遺產保護功能密不可分，對城市意義最大，其效益遠高于該地區農業、旅游休閑業創造的價值。確定溇港地區多種功能的排序，主要依據功能的不可替代程度，以及帶來效益值。本文雖然根據經驗常識中的效益值和不可替代性，對溇港地區的幾種功能進行了排序，但是未來湖州城市規劃還可以通過計算城市各區域之間的“價值流”（包含雙向流），給城市功能規劃提供更精細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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