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碼歸一碼

孔燕

劉偉的父親關節不好，一到陰雨天就腿疼得厲害。最近，劉偉聽說國外有種治療關節病的藥特別管用，于是托自己在美國留學的大學同學幫忙買一下。同學爽快地答應了，不幾天就通過國際快遞把藥寄到了劉偉的工作單位。

進口藥來之不易，劉偉打算親手給父親送去。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劉偉一大早就來到了長途汽車站。車站里人山人海，好多人都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劉偉把背包解下來背在胸前，像寶貝似的一刻也不敢離手，到了安檢口，才把背包拿下來。

可是過傳送帶的時候，不知道誰的行李箱倒了，正好壓到了劉偉的背包上，劉偉翻開背包一看，進口藥的外包裝盒竟然給壓扁了。幸好只是盒子破了，里面的小藥瓶還是完好的。他想反正藥是買給自家人的，也不講究什么外觀，索性就把外包裝盒剝下來扔進了垃圾桶，把小藥瓶塞進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上了車，劉偉本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覺，可剛閉上眼睛，后排就傳來小孩的哭鬧聲。劉偉聽得不耐煩，忍不住回頭瞪了一眼，只見后排坐著一個老大爺，老大爺手里抱著個小男孩。

老大爺見劉偉瞪他，臉色有些尷尬，對孩子說：“別鬧了，再鬧就把你扔下去！”

小男孩立刻安靜了下來，劉偉也不好再說什么，就轉過頭去繼續睡。誰想到沒過幾分鐘，他就聽見一陣“砰砰砰”的聲音，轉頭一看，小男孩竟然開始踢起自己的椅背來。

劉偉怒了，站起來指著老大爺道：“大爺，您能不能管管孩子？一會兒鬼哭狼嚎，一會兒踢椅子，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老大爺也不樂意了：“小伙子，你好好說話不行嗎？聲音這么大，把我孫子嚇著怎么辦？”劉偉更氣了：“自己理虧還怪我聲音大，分明是倚老賣老！”

這時候，就見小男孩“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下老大爺不干了，越吵越兇，最后在其他乘客的勸解下，前排一位大叔跟劉偉換了座位，戰火才算平息下來。

劉偉憋了一肚子火，一路睡意全無，到站車門一開，他拎起背包和外套就往外走。

“哎，你等等……”背后突然響起老大爺的呼喚聲，劉偉雖然聽到了，可是他火氣未消，根本就不想搭理老大爺，于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車站，劉偉直接打了個出租車。臨下車要付車費的時候，劉偉一摸口袋，糟了！錢包在，藥不見了，肯定是忘在大巴車的座位上了！劉偉立刻讓司機把他重新送回汽車站，在車站管理員的幫助下，找到了先前乘坐的那輛大巴。

可是讓劉偉大失所望的是，他來來回回在車上找了好幾遍，把所有的座位和縫隙都翻遍了，也沒找到藥瓶。

管理員說：“小伙子，這趟車從進站到現在都一個多小時了，你的藥就算落在車上，肯定也被其他乘客撿走了，你再找多少遍也沒用啊！”劉偉聽了又是難過又是心疼，蹲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管理員見狀于心不忍，又說：“這樣吧，你跟我去站里的失物招領處做個登記，如果有人把藥送回來，我們第一時間通知你。”劉偉雖然覺得登記了也沒什么用，可是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于是跟著管理員往失物招領處走。

兩人經過大廳的時候，劉偉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再給你吃最后一個，吃完不許鬧了！唉，你這孩子真不聽話！”

劉偉扭頭一看，正是先前在車上和他吵架的爺孫倆，只見老大爺手里拿著一個小瓶子，正從里面取出什么東西往小男孩嘴里塞。瓶子看起來有些眼熟，劉偉定睛一看，這不正是自己丟的那瓶藥嗎？瓶上寫的全是英文，還畫了一個正在跑步的人。

糟了，劉偉心里咯噔一下，老大爺肯定是不認識瓶子上的英文，把藥當成糖喂給孩子了！此時如果告訴老大爺，會不會被他訛上？想想先前在車上還和老大爺吵了一架，搞不好老大爺還記恨著他，可是如果不說，老大爺繼續把藥當糖喂給孩子吃的話，可能會導致更嚴重的后果。

說還是不說？劉偉望著眼前的爺孫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管理員見劉偉站著不動，催促道：“快走吧，再晚失物招領處就下班了！”

劉偉咬咬牙，轉身就想走，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孩子稚嫩的小臉上時，他邁不動腳了——這么小的孩子，萬一中毒或者留下什么后遺癥，自己的良心一輩子也過不去啊。

劉偉這么想著，熱血上頭，一個箭步沖到老大爺跟前，說：“大爺，咱們馬上帶孩子去醫院！”老大爺見了劉偉，先是一愣，緊接著納悶道：“去醫院？為啥呀？”

劉偉指著老大爺手里的小瓶子道：“這里面裝的是藥，不是糖，孩子吃了要出問題的！”

“小伙子，你誤會了，這里面裝的就是糖。”

“大爺，我不騙你，里面真的是藥。您趕緊跟我走吧，再晚就出大事兒了！”

“我說是糖就是糖。”說完，老大爺擰開小瓶子，拉過劉偉的手往他手心里一倒，倒出來的竟然是各種動物造型的彩色軟糖。

這下輪到劉偉納悶了，他盯著手心里的糖果，喃喃道：“不可能呀，我明明讓同學買的是藥啊，難道買錯了？”

“小伙子，你沒買錯，只不過這瓶不是你的！”說著，老大爺不慌不忙從隨身背的小包里掏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劉偉，“這瓶才是你的！”

劉偉接過來一看，果然就是自己丟的那瓶藥，可老大爺手里拿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藥瓶，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等劉偉問，老大爺就繼續說了下去。原來老大爺也有關節炎，兒子去國外的時候，也買回來了這種藥，后來藥吃完了，藥瓶被小孫子搶過去當寶貝，還把糖往里面塞。家里人沒辦法，只好把藥瓶清洗干凈，給小孫子專門當糖盒玩了。

聽老大爺這么說，劉偉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他不由問道：“大爺，您怎么知道藥是我的？”

老大爺搓了搓手，猶豫了一下，才指著劉偉肩上的背包說：“先前在車上，孩子不小心踢到了你的背包，還留了個腳印在上面。我一開始沒注意，你換了座位我才看見，我心里怪過意不去的，就悄悄留意著你，想下了車給你擦干凈。誰想到下車的時候你不光走得急，還把藥瓶落下了。這藥這么貴重，我尋思你十有八九要回來找，就帶著孩子來這里等你了。”

此時，站在旁邊的小男孩突然揪著老大爺的衣襟說：“爺爺，你要等的叔叔已經來了，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老大爺笑著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說：“對，爺爺馬上就帶你回家。”

劉偉看了看表，從自己下車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兩個小時了，老大爺為了等自己，連家都沒回。想起先前在車上和老大爺吵架的一幕，劉偉心里又是慚愧又是感動。他攥著老大爺的手，動情地說：“大爺，對不起，先前在車上是我說話太過分了！您不僅不記仇，還特意回來等著我，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謝您才好。”

老大爺搖搖頭，道：“小伙子，你不也一樣沒記仇嗎？孩子在車上影響了你休息，可是剛才你誤以為我給孩子吃了藥，還急著要帶我們去醫院哩！”

劉偉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一碼歸一碼，做人要講良心！”

“你說得對，一碼歸一碼！”老大爺嘿嘿一笑，隨即從包里抽出一條毛巾，“所以這背包呀，該擦還是得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