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解封十二時辰

楊學義　張丹丹　王媛媛　尹潔　李璐璐

江漢關大樓及其鐘樓，見證了武漢的興衰榮辱。2020年4月8日零時，江漢關大鐘準時敲響，宣告武漢正式解封。

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2020年4月8日零時，武漢正式解除離漢通道管控。這座自1月23日封禁的城市，用76個艱辛的日日夜夜，再次譜寫了一部壯麗磅礴的英雄史詩。《環(huán)球人物》記者在解封當日尋訪遍布這座城市的12位普通人，他們來自各行各業(yè)，沒干過驚天動地的大事，卻共同讓這座城市留下偉大的印記。

子時（23：00-0：59）

江漢關大樓

張主峰 江漢關大鐘敲鐘人

4月7日一大早，張主峰來到江漢關大鐘的控制室，開始了緊張忙碌卻又注定意義非凡的一天。4天前，他接到任務，通過設置程序讓塔樓大鐘在8日零時準時敲響。從那一剎那，他就意識到自己即將見證歷史。

江漢關大樓是武漢的地標建筑。從1924年開始，主樓鐘樓就整點報時，見證了武漢的興衰榮辱。34歲的張主峰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從小聽著江邊的鐘聲長大，6年前來到江漢關博物館上班，負責塔樓大鐘的控制工作。每天上午8點至12點，下午2點至9點，大鐘逢整點敲響，對他來說，這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這次，零時即將敲響的鐘聲，凝聚著所有武漢人的守望和期盼。張主峰的妻子是一名護士，至今仍堅守抗疫一線。自大年初二，夫妻二人就一直分離。疫情改變了這座城中無數(shù)家庭的生活，張主峰今晚就將親手敲響大鐘，敲響這座城市重新恢復正常的希望！

在控制室內，為確保萬無一失，他一遍又一遍地檢查大鐘的設置程序，緊張情緒一直持續(xù)到午夜。

午夜，江漢關大樓前自發(fā)聚集起許多市民。秒針一秒一秒地走，張主峰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終于，經(jīng)典的“威斯敏斯特鐘聲”隨著零點的到來準時響起，市民沸騰了！“武漢！回來了！”哽咽的吶喊聲中，有壓抑76天的宣泄，有為這座城加油打氣的助威，更有對未來生活的無限希望。

控制室內的張主峰濕了眼眶，滿腦子浮現(xiàn)的都是身著全套防護服的妻子，真希望她早點回到家中，重新團圓??！此時，伴隨著大鐘的報時，黃鶴樓、武漢長江大橋、電視塔……各大地標建筑被依次點亮，武漢華燈初上，江上郵輪鳴笛致意，好一派新意盎然！

丑時（1：00-2：59）

武昌站

張志勇 鄭州客運段K755次列車副隊長當江漢關的鐘聲在武漢城區(qū)回響，張志勇正在洛陽開往廣州的K755次列車上做最后準備。這是4月8日零時解除離漢通道管控后，到達武昌站的第二輛列車。

8年前，張志勇被調到廣州車隊的K755次列車上。從此，每回從洛陽到廣州途中的凌晨1點，次日從廣州折返途中的清晨8點，他都能見到武漢剛剛熟睡和蘇醒的樣子。張志勇說，哪怕只是一名凌晨1點的匆匆過客，也會驚嘆于武漢這座城市那燈火輝煌的高樓和大橋，那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的街道，那雄奇壯闊的長江、漢江。

這一切在1月31日戛然而止，K755次列車停運了。3月21日，K755次列車恢復運行，但旅客在武漢只能下車，不能上車。張志勇看到，武漢病了，心中格外難過。

解封后的武漢，是什么樣子？零點54分，列車準時?？吭谖洳?，所有沒休息的乘務員都走下列車。他們雖然不能走出車站，但一定要用雙腳短暫地感受這片土地?！傲熊囋谖洳局簧蟻?名旅客，旁邊的K81次列車上的比較多，有400多名乘客?！睆堉居抡f，從這些武漢乘客的臉上，他感受到一種巨大喜悅，他們終于可以重新踏上久違的征程了，這是回歸正常的第一步。

為迎接武漢旅客，班組專門開會，要做好解釋安撫工作，避免其他旅客產生恐慌和排斥情緒。“武漢為全國做出這么大貢獻，每個人都有責任對武漢人好一些！”

1點12分，K755次列車駛出武昌站，張志勇不舍地望著窗外。此時，武漢的街道濕漉漉的，像是剛被一場大雨洗禮過，大街小巷還很冷清，只有一輛垃圾車行駛在馬路上。剛剛解封的武漢，像是一個睡眼惺忪的孩子。張志勇在心中叨念著 ：“武漢，請快些醒來，讓世人再次為你驚艷！”

4月8日凌晨1點，張志勇拍下K755次列車?？课洳镜那榫?。

寅時（3：00-4：59）

武昌區(qū)武珞路

周命 武昌城管大橋清潔隊環(huán)衛(wèi)工人

凌晨2點半，周命起床了。3點半，一身工裝的她就騎著電動三輪車，來到武珞路的大東門至中南路地段，開始一天的工作。這條路段有1.4公里長，商業(yè)密集，有3個大型學校，還有一個跑省內長途車的傅家坡客運站。

“今天很多從外地回來的打工者從客運站下車，武漢開始慢慢熱鬧起來了?！彪m然這種熱鬧會增加周命的工作量，但她很高興。封城期間，行人少了，清潔隊的工作并沒隨之減少。環(huán)衛(wèi)工人感染病毒的風險較大，但周命和清潔隊的40多名工友一天不落堅守崗位，由于防護措施到位，無一人感染。

1988年，周命開始這份工作，32年里，她幾乎見過每一個凌晨4點的武漢。“1998年特大洪水，艦艇大隊的防汛工人連夜守著大堤，許多志愿者給他們送飯，還有人熬排骨湯給他們喝?！币惶炝璩?點，兇猛的洪水翻過閘口，撲向了距離十多米遠的馬路，“當時我就在那條路上，防汛工人冒著生命危險守在閘口前?！?008年，南方特大冰雪災害，守護城市的是環(huán)衛(wèi)工人?！懊刻觳坏?點，雪就積得很深了，我們先把馬路上的雪推到兩邊人行道，等路面雪融化了，再把人行道的雪推到路面。再等天氣好轉，將雪鏟到小推車上，一點點往下水道里塞?！敝苊f，他們這樣拼了一個多月，最冷的時候也只是多穿一件毛衣，直到下班才感覺到冷。

32年如一日，周命在武漢的清晨清掃街道。

驚濤駭浪、狂風暴雪，都沒能將武漢這座英雄的城市擊垮?！八赃@次，我們也一定能戰(zhàn)勝新冠病毒?！蔽溏舐飞?，有幾家專供醫(yī)護人員居住的酒店，“每天早晨，從3點開始，最晚到5點，都能看到有專門的公交車拉著醫(yī)護人員回來，有時車里坐滿了，有時只有一個人。”每一個人都是超負荷運轉。周命說，那時她真想找這些醫(yī)護人員說說話。3月中旬，方艙醫(yī)院“關門大吉”后，一批隔離期滿的醫(yī)護人員即將離開武漢，幾名護士在酒店門前快遞行李。周命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她們都是二十來歲、和自己女兒一般年紀的小姑娘?。　爸x謝你們！等疫情過去，你們過來武漢玩，還到這里來找我，我給你們當導游！”說著說著，周命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拔也恢浪齻兊拿?，只知道有山東的、山西的、河北的，看到她們，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好心疼啊！”

第二天清晨5點半，將近200名醫(yī)護人員在酒店門前集合。那時天還沒亮，但周命記得，市民們自發(fā)打開了窗戶沖他們喊“謝謝你們”，越來越多的市民被喊聲驚醒了，加入了吶喊的行列，每個人都是淚流滿面。周命說，那一幕深深地記在了腦海里，一輩子都忘不掉。

8日清晨5點，周命做完了路面清掃工作，要和工友們去“過早”了，回來還要把垃圾桶擦干凈。在武漢的寅時，她見證過英雄，也當過英雄?！胺獬瞧陂g，有路過的市民跟我們打招呼，說‘多虧了你們！我覺得，這是我們該做的，以后恢復正常了，我們還要讓老百姓看到武漢美麗的樣子。”

卯時（5：00—6：59）

漢口百步亭花園社區(qū)蔡明緯熱干面門店前

鄧權 蔡明緯熱干面負責人

早上7點不到，鄧權已經(jīng)到了門店前。店里沒有開放堂食，門口的地上貼著距離線，看著按照距離線自覺間隔一米排隊的人群，鄧權突然紅了眼眶。

這是武漢最火爆的熱干面門店之一?！耙咔橹?，這家店每天收入在1.5萬元以上，要知道這里人均消費只有8塊錢，所以人氣非常高?！编嚈嗾f，疫情期間，武漢的200多家蔡明緯熱干面門店都處于臨時停業(yè)狀態(tài)，有80多家門店選擇在4月8日這一天重新營業(yè)。

“為了這天能營業(yè)，我們提前兩三天做準備。因為70多天沒營業(yè)，店里之前儲備的原材料全部要打包扔掉;之后把店里店外做全面消殺，包括墻壁、天花板、儲物柜底下 ;到開業(yè)前一天要把新鮮的原材料準備好?！蔽錆h解封這天，鄧權一早就開始巡店，從百步亭這家開始，走了四五家門店。他一直被感動著。

2020年4月9日，一位武漢市民在一家面館外品嘗久違的熱干面。

2020年4月11日，在武漢解封后首個周末，市民們來到楚河漢街商業(yè)區(qū)。

“我們武漢人講究‘過早，大家想這碗熱干面的味道想得太久了。武漢人性子急，以前出品慢一點可能就催了、就吵起來了，但是今天大家都很配合，排隊、戴口罩……所有武漢人都是一樣的，我們太不容易了，千言萬語都在這碗熱干面里……”鄧權說著哽咽起來。

吃過這碗熱干面，“武漢伢”熱氣騰騰的一天才算真正開始。伴隨著芝麻醬和面條的香味，武漢，醒來了。

辰時（7：00-8：59）

光谷 K11 購物中心、楚河漢街

朱靖 武漢某奢侈品公司銷售

早晨7點半，朱靖和妻子“過早”后，興奮地開車前往光谷K11購物中心。伴隨著武漢解封，他負責的3家門店正式重新營業(yè)。

一路上，車多了起來。據(jù)朱靖目測，有疫情期間的3倍多。來到門店后，5名員工全部戴著口罩、護目鏡和一次性手套，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開了一個簡單的會議后，他就開車前往武漢群光門店。他說，兩家店面顧客還都很少，讓消費者回歸商場，尚需時日。

快到9點，朱靖來到位于武漢最熱鬧的街區(qū)楚河漢街的門店。步行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多起來了，在家隔離太久的市民，紛紛走上街頭。在一家奶茶店，朱靖看到市民排起了長隊，但互相都間隔一米。與步行街比起來，緊鄰的河邊就熱鬧多了，市民三三兩兩地在河邊散步、曬太陽，臉上都是重獲新生的喜悅。

滿面春風的人們，讓朱靖感覺到熟悉的生活即將回歸。他期待，自己負責的門店不久后能迎來顧客。

巳時（9：00-10：59）

家中

戴建業(yè) 華中師范大學教授

上午9點，戴建業(yè)起床了。這個時間比平時晚很多，因為直到凌晨3點，他還在寫稿子——《解封雜感，武漢歡迎你》。“我寫到流淚，心潮澎湃，很晚了都睡不著。”早上醒來，他把稿子重新校對了一遍，就發(fā)到了自己的微信公眾號上。

新的一天，從寫作開始。

《環(huán)球人物》記者4月初采訪戴建業(yè)時，談到解封那天會做哪些事，他計劃了很多，都是外出的行程——先去理發(fā)，再去南湖曬曬太陽，如果可以的話還想到餐廳大吃一頓。

真到了這一天，戴建業(yè)哪兒也沒去?！敖o很多朋友打了電話，都有很多感慨。但說到出門吃飯的話，其實還是害怕?！边@是很多武漢人的真實狀態(tài)，即便解封了，也不能完全放松。既然如此，戴建業(yè)索性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新書《戴老師魔性解讀詩詞》剛剛進印刷廠，又開始另一本書的寫作，要將唐代詩歌的四個階段作系統(tǒng)解讀。每天上午是他給自己規(guī)定的寫作時間。

作為一名學者，戴建業(yè)靜得下心。“在家待著能養(yǎng)成一個好習慣，就是深入思考，系統(tǒng)地讀書，系統(tǒng)地思考問題。”陽光照進屋里，戴建業(yè)正把系統(tǒng)整理過的唐詩四階段付予筆尖。

在凌晨寫下的文章里，他說 ：“如果還有來生，我還要生活在武漢。如果還有來生，我還要娶武漢女人！”

午時（11：00-12：59）

2020年4月8日，武漢市解除離漢離鄂通道管控首日，鸚鵡洲長江大橋車流如織，呈現(xiàn)出城市生命的活力。

武黃高速公路武東收費站

方靜 收費站監(jiān)控員

武東收費站是武漢的東大門，開往安徽和江西方向的車輛，都要經(jīng)此離漢。

上午11點，方靜和同事們來到收費站前清掃廣場，伴隨著出城車輛猛增，站前廣場的清掃任務工作量更大了。這一天，收費站的每個工作人員都很繁忙?！皬牧銜r解封開始到現(xiàn)在，幾乎所有在收費站留守的同事都沒有睡覺，一直守著?！狈届o說。

中午12點，方靜剛清掃完廣場，又馬不停蹄地進行消毒。出城的車一輛接一輛，她根本沒時間吃午飯。

下午將近1點，方靜迎來了兩個多月未見的同事。大年初三那天，方靜被緊急叫到收費站加班，“我當時帶了一些干糧，覺得幾天就能回去，怎么也沒想到，這一待就是兩個月?！狈獬瞧陂g，方靜和30多名同事值守在收費站，其他同事在家中隔離。這是兩個月以來他們的第一次重逢，“就像是我去解救一名人質，在此前的兩個月，我不知道人質在哪里，不知道還能不能把他救回來，看到同事們重逢，我終于確認，人質被救回來了?！焙屯聜冎胤旰?，方靜感慨 ：“這里的人們‘不信邪，災難越大，越要挺過來給你看！”

方靜平時通過監(jiān)控視頻，處理收費站各種突發(fā)狀況。封城期間，她看到許多令人動容的瞬間。一次，一輛運送物資的大卡車進入武漢城區(qū)，檢疫人員對卡車和司機進行了嚴格檢測，臨走時，司機朝著窗外扔了兩大包口

罩給檢疫人員。還有一次，一輛滿載外省醫(yī)務人員的大巴車在收費站前停下，醫(yī)務人員紛紛下車。為確保安全，醫(yī)務人員需要等待乘坐安排好的車輛進入城里，但他們又想立刻馳援超負荷運轉的戰(zhàn)友，“我的一位同事看到他們急切上戰(zhàn)場的樣子，感動得淚流滿面，他們是最偉大的逆行者！”最終，這批醫(yī)務人員順利進入城中，他們的英勇身影，深深感動了收費站工作人員。

方靜永遠忘不了零時解封后開出收費站的第一輛車?！八緳C沖著我們打了個雙閃，長按了喇叭，并朝車窗外豎起大拇指，高喊了一句‘武漢加油！中國加油！那時，每一個同事都哭了?！?h3>未時（13：00-14：59）

湖北省統(tǒng)計局

葉青 湖北省統(tǒng)計局副局長

下午2點，葉青正在寫最后一篇疫情日記?！拔蚁Ｍ@些日記給你留下一個不一樣的武漢。武漢依然水靈靈的，魅力不減?！彼眠@句話為自己70多天的記錄收尾。

葉青的聲音里透出了久違的喜悅和興奮，情緒像4月的天氣一般明朗?！霸缟衔胰ド习啵飞弦呀?jīng)開始堵車了，我很高興?！比~青說，在經(jīng)歷了兩個多月的封禁和冷清之后，連堵車都讓人產生了一種幸福感。

但是他依然清醒地認識到，目前還遠不是全面的、徹底的勝利。他在日記中專門寫道 ：應對外部環(huán)境變化是一個長期的任務，并詳細梳理了國內外疫情防控的嚴峻形勢。他還用一個武漢人的口吻，回顧了封城76天以來的數(shù)個生死節(jié)點，鐘南山、李蘭娟、陳薇、張伯禮、王辰等一個個閃亮的名字值得武漢人永遠銘記。

“在這場武漢保衛(wèi)戰(zhàn)中，‘彈藥充足是取得重大成效的前提條件?！比~青認為武漢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國家充沛的醫(yī)療物資給予了強大支援。但依然要謹慎樂觀 ：“有的事情我們只能是盡力而為。中國的呼吸機產量只占世界的1/5，而且偏于低端?！?/p>

他還看到，正式解封的11個小時后，武漢“云招商”專場活動拉開帷幕。69個項目當場“云簽約”，總金額2451億元，武漢經(jīng)濟重重地按下重啟之鍵！他還特意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 ：“世界經(jīng)濟論壇創(chuàng)始人兼執(zhí)行主席克勞斯·施瓦布致函表示，世界經(jīng)濟論壇堅信，韌性十足、富有活力的武漢和中國經(jīng)濟能夠迅速重回正軌?！?h3>申時（15：00-16：59）

東湖新城社區(qū)

謝小玉 大學生社區(qū)志愿者

下午3點，謝小玉來到社區(qū)廣場，看到每一個椅子上都坐著人。大家隔著幾米遠，相互“咵天”（武漢方言，意為聊天），個個臉上喜氣洋洋。她剛剛從社區(qū)服務站回來，為媽媽辦理復工健康證明?！敖裉焐鐓^(qū)居民大多都在辦這個，門前排起了長隊。工作人員在門前擺了4張桌子，并提醒居民保持安全距離?！?/p>

這個家門口的服務站，承載了謝小玉最珍貴的記憶。

謝小玉是中國礦業(yè)大學（北京）大二學生。2月15日，疫情形勢嚴峻，社區(qū)的17名工作人員連日高速運轉，于是緊急招募志愿者。寒假在家的謝小玉踴躍報了名。

從第一天穿上志愿者的紅馬甲開始，謝小玉就承擔了一項艱巨的任務，負責為30號樓的200戶居民買菜買藥。這棟樓位于小區(qū)最北端，而生活物資配送點位于小區(qū)最南端，直線距離有300米?！?0后”謝小玉是社區(qū)最小的志愿者，每天都推著一輛小推車，每次幫助兩到三戶居民運送能夠維持三到四天的蔬菜，然后繼續(xù)折返。單是這一項工作，就要每天跑幾公里路。除此以外，她還要給社區(qū)居民取快遞、買各種藥品，事無巨細。

30號樓15層一位80多歲的老奶奶讓謝小玉印象深刻。這位老奶奶需要常年服用降壓藥，謝小玉有一次跑遍了周邊3家藥店，才輾轉買到。后來，老奶奶經(jīng)常給謝小玉打電話談心，這讓她意識到自己做的這些小事在特殊時期的價值和意義。

3月10日，是謝小玉終生難忘的日子。下午1點半，習近平總書記來到了東湖新城社區(qū)考察?！爱敃r我就在生活物資配送點給居民拿東西，正巧看到總書記下車走過來?！?總書記詳細詢問了愛心菜、平價菜和團購菜的供應情況，隨后走進社區(qū)。一路上都有居民通過窗戶自發(fā)向總書記問好?？倳浺矝_他們揮手致意?！案杏X他就是一個生活在我們身邊的慈祥伯伯，讓人很想接近?！?/p>

就在服務中心門前，總書記和社區(qū)工作者召開了座談會。“總書記對我們說，我們今天開的是座談會，大家趕快坐下來說?！贝蠹叶急欢盒α?，社區(qū)書記、網(wǎng)格員、工作人員和下沉干部代表依次發(fā)言，謝小玉作為志愿者代表向總書記做了匯報?！拔覅R報時，總書記始終微笑地望著我，給人溫暖、慈祥的感覺?！笨倳浡犕晁陌l(fā)言后說： “過去有人說他們是嬌滴滴的一代，但現(xiàn)在看，他們成了抗疫一線的主力軍，不怕苦、不怕犧牲。抗疫一線比其他地方更能考驗人。”

謝小玉邊回憶邊說 ：“多年后回想，我一定會感謝現(xiàn)在的自己，這場戰(zhàn)疫讓我學會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要有勇有謀、有足夠的信心去克服！”

酉時（17：00-18：59）

武漢老南湖

張阿姨 社區(qū)居民

晚上6點，晚飯過后，做完家務的張阿姨在封城以后第一次出門。

張阿姨說，這一天，不少老人都帶著還沒開學的孩子們在小區(qū)里玩耍了，“我在這小區(qū)住了幾十年了，這些帶孫兒的老阿姨都是我的好姐妹，兩個月沒見了，大家打個招呼，非常開心?！?/p>

一切都在恢復正常，但小區(qū)門口還是有身著防護服的防疫工作者。張阿姨來到小區(qū)附近公園的一片空地上，“從前啊，我和老姐妹每天都在公園門前跳廣場舞，自從疫情暴發(fā)后，我只能在自家陽臺上跳?，F(xiàn)在為了安全，我們也不能聚集一大群人跳舞，也就是和老姐妹在小區(qū)里活動活動，扭扭腰、踢踢腿。”

在家關了70多天，張阿姨倍加珍惜重啟的生活?！耙咔榉揽夭荒芡＃覀兝习傩者€是要聽政府的號召，能出力的出力，不能出力的就不添亂?！彼瓮?，自己和老姐妹能早日摘下口罩，重新跳起熟悉的廣場舞。

戌時（19：00-20：59）

武漢市第七醫(yī)院

李耀堂 新冠肺炎患者

晚7點，李耀堂結束了打吊瓶、吃藥和做霧化，完成一天的治療。他今年85歲，是本次年齡最大的受訪者。即便如此，他的聲音卻是最大的，每句話都是喊出來的，根本不像在重癥監(jiān)護室熬過20多個日夜的人。

“我是1月10號左右感染的”，李耀堂清晰地分析自己感染的原因。他是武漢市武昌區(qū)白沙洲社區(qū)的社區(qū)醫(yī)生，“（1月初）有幾天看病的人特別多，一天要看四五十號病人，有的病人發(fā)燒到39度”。當時他只戴了一層口罩，與幾位高燒病人反復接觸，“1月11號開始咳嗽，18號就住進了武漢中南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

抗疫期間，志愿者謝小玉認真記錄著居民所需的物資。

雷神山醫(yī)院，楊曉剛剛完成一場驚險的搶救，走出病房舒展筋骨。

去世的新冠肺炎老年患者很多，但李耀堂說自己“那二十來天沒想什么事”，“（主治醫(yī)師）楊曉醫(yī)生一直安慰我，說老爺子你抵抗力蠻強，不會的……你放心。”2月10日，李耀堂在重癥監(jiān)護室得知，他的朋友老周去世了，才64歲，是武漢鋼鐵集團工程師。李耀堂就跟楊醫(yī)生說 ：“娃兒，我已經(jīng)80多歲，沒什么后顧之憂。能抗得過去，挺好;扛不過去，我不后悔。”最后，他扛了過來。

李耀堂很感念楊醫(yī)生，除了診斷、治療外，“她一直安慰我，讓我別有思想壓力”。另一邊，楊醫(yī)生也跟記者說，在救治李耀堂時，她體會到“相互信任、相互支持”，這是她長久以來期待的醫(yī)患關系。李耀堂從中南醫(yī)院轉到雷神山醫(yī)院，遇到的主治醫(yī)生又是楊醫(yī)生，兩人配合默契。病情漸好后，李耀堂要從雷神山醫(yī)院轉出。轉院那天，楊曉不上班，李耀堂急了 ：“不行啊，我不能走！楊醫(yī)生還沒來啊?！辈灰粫?，他接到楊醫(yī)生打來的叮囑電話?，F(xiàn)在，他依然常跟楊醫(yī)生通電話，報告身體情況。

最近，武漢天氣稍轉涼，李耀堂多走幾步就有點喘，他自己很注意，不到完全康復絕不松懈，“不能多走，但也不能一直躺著，要多坐坐，得堅持?！庇浾邌?：“您完全康復后，最想做什么？”“去社區(qū)醫(yī)院，給人看病。”李耀堂又喊出來，“活下來了，那就多給人民做點事情。”

亥時（21：00-22：59）

雷神山醫(yī)院

楊曉 重癥監(jiān)護室醫(yī)生

“稍等一下，19床護肝的藥加了沒？沒加的話你加一下?！蓖砩?點20分，楊曉一邊叮囑同事，一邊接受采訪。“剛才，我從一個病區(qū)走到另外一個病區(qū)的時候，抬頭發(fā)現(xiàn)今天的月亮特別大、特別圓。”

月光皎潔，但楊曉心情復雜。作為堅守陣地的最后一批醫(yī)務人員，楊曉和同事面臨很大的工作壓力。3月23日，楊曉從中南醫(yī)院轉到雷神山醫(yī)院，“開始的時候，不斷有病人出院，很開心，覺得很快能見到曙光了，但現(xiàn)在我們心里比較沉重?！蓖馐♂t(yī)療隊陸續(xù)撤走，工作全部交給了武漢當?shù)氐尼t(yī)護人員。“到現(xiàn)在為止，我們還有11個危重病人，明天預計還要收到5個核酸復陽的病人，而且這些病人里還有兩個要做透析。支援的醫(yī)療隊撤退了，我們卻可能面臨更多的病人。原來是5個人倒班值班，現(xiàn)在是兩個人。”今晚的夜班，即使不忙，楊曉估計也要到第二天下午1點才能下班。

在雷神山醫(yī)院的十幾天，楊曉一直在重癥監(jiān)護區(qū)，治療了不少病人，其中老丁是難忘的一位。老丁是從其他醫(yī)院轉過來的危重病人。體外膜肺氧合技術、排痰，醫(yī)務人員為治療老丁做了很大努力。老丁病情相對穩(wěn)定時，楊曉就跟他互動，“跟他說你要加油，今天天亮了，我們又熬過去一天”“你的指標比昨天情況又好了一點”“我們再加油”。老丁很虛弱，不能大幅度點頭，但還是努力眨眼睛。他的病情一直沒有緩解，肺越來越白，還出現(xiàn)了氣胸，“我們甚至還給他創(chuàng)造條件做了個手術”。因為一些原因，老丁要轉到另一家醫(yī)院。交接完后，楊曉說 ：“老丁，我把你送到（這個）醫(yī)院來了，你還是要繼續(xù)努力，我要走了，你聽到我說話了沒有？”老丁眨眨眼睛。“我要跟你說再見了，加油！”楊曉臨走的時候，老丁一直盯著她看。

不久，老丁去世了。得知消息后，楊曉很難過，那是最令她害怕的感覺 ：“再叱咤風云的醫(yī)生，再堅強的醫(yī)生，也總有治不好的病人。我們盡力把能夠想到的都做了，但就怕什么都做了，病人還是不好。”老丁的家屬找到楊曉說 ：“謝謝你，在他見不到我們的時候，每天鼓勵他，讓他一直有希望?！蹦莻€時候，楊曉一直忍著，沒讓淚水流下來。她說 ：“大家都是知道感恩的人?！?/p>

前幾天，上海醫(yī)療隊撤離雷神山醫(yī)院，楊曉和一位醫(yī)生合影留念。拍照時，她發(fā)現(xiàn)草地上冒出幾個蘑菇， “黃黃的，像小饅頭一樣”。她想 ：“哦，春天來了?！?/p>

4月8日過去了。9日，葉青不再寫疫情日記，戴建業(yè)要抓緊籌備新作，謝小玉期待早日回到北京和同學們上課，方靜終于可以回到久違的家中好好休息。早晨8點多，張志勇在折返的列車上，再次望向武漢，在那些大街小巷中，有無數(shù)周命這樣的清潔工辛勤勞動著。

最累的還是楊曉。武漢解封了，她仍在同戰(zhàn)友一起把戰(zhàn)場打掃干凈，“我們很像戰(zhàn)士，戰(zhàn)士的使命就是服從命令，我們的命令就是守住我們的病人?！币藢⑹Ｓ伦犯F寇，只有將新冠病毒徹底消滅，武漢才能徹底蘇醒，中國和世界亦如是。在雷神山醫(yī)院周圍尚未被水泥覆蓋的土地上，有一大片三葉草地，楊曉一次路過這里時，驚喜地在數(shù)不清的三葉草中發(fā)現(xiàn)了一片四葉草，她開心極了，那是她繁忙工作中“點滴的幸運”。經(jīng)此一疫，但愿四葉草能永遠地長滿這片英雄的荊楚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