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清俠
(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河南鄭州450046)
《監察法》作為我國監察體制改革的重大成果,備受矚目。當法律賦予監察機關的監察權成為監察體制改革的焦點時,我們的目光也開始不斷的回望《監察法》多次提起的職務犯罪中的被調查人。由于我國監察機關的監察權是一種兼具行政調查、黨紀調查和司法調查等具有中國特色的復合型調查權,所以《監察法》涉及的被調查人不僅包含涉嫌職務犯罪的被調查人,還包含涉嫌職務違法的被調查人,本文中的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被調查人,僅指監察機關承辦的涉嫌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被調查人。具體而言,是指監察機關針對具有法定職責的公務人員,違反職責義務,故意或過失地侵犯國家管理社會生活和管理公務活動,導致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各種犯罪行為進行調查的對象[1]。從權利救濟的原則來看,職務犯罪案件中監察機關的調查權與被調查人的權利保護應當是一種“有侵害必有救濟”的對應關系,所以,被調查人的權利救濟也自然成為我們關注的問題。
《監察法》賦予的監察機關對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進行調查的公權力,是以黨和國家為后盾的特別監察權,而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作為一種私權利,其性質本身難以和監察機關的調查權同日而語。監察機關在調查職務犯罪案件時,如果不能妥善處理好自身權力、權利和被調查人權利的關系,或者“只轉權力,不轉權利”[2],就難以落實習總書記提出的“牢牢把握社會公平正義”這一法治價值追求。同時我們不能回避的另一個問題是原檢察機關的檢察權和監察權的橫向比較,我國監察機關的調查權,其不僅具有行政調查權、紀律調查權的功能,還具有偵查權的功能。顯然,監察機關這種新設權力較原檢察機關在職務犯罪案件中的偵查權而言,權力范圍明顯擴大。按照權利救濟的對應關系,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范圍亦應監察機關調查權力的擴大而隨之擴大,然而,目前我國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范圍不僅沒有因此擴大反而出現了實質縮減的跡象,例如: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明顯弱于過去檢察機關承辦的職務犯罪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從權利救濟的角度審視,“有權利必有救濟”原則,是權利救濟的核心要素,法律在規范權利的同時,也壟斷了救濟的權利。即法律在規定了權利規范的同時就應當匹配相當的救濟途徑,因為權利的需求和救濟的需求是呼應的,可以這樣說,只有得到了救濟,才是得到了權利;失去了救濟也就失去了權利。據此我們認為《監察法》在權利和救濟的對應上還存在較大的提升空間。
由于我國《監察法》還具有相對獨立的體系特點,它既是組織法又是實體法,還是程序法。因此,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救濟,不僅是指被調查人的實體性權利救濟,程序性權利救濟也是權利救濟的應有之義。正如陳瑞華教授所言,“對一個案件的判決,即使非常公正、合理,也還是不夠的。要使裁判結果得到人們的認可,裁判者必須確保判決過程符合公平、正義的要求。”[3]
縱覽《監察法》,其中涉及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救濟的條款20余條,占據了整部《監察法》三分之一左右的篇幅。應當說,《監察法》將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救濟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規定,但不少條款設計僅是對其權利內容的立法宣示,而對其權利救濟途徑的規定尚不明確具體。
因《監察法》涉及被調查人權利救濟內容的條款較多,為了方便類型化分析,筆者根據被調查人針對監察機關在職務犯罪案件中行使調查權進行權利救濟的時間段,將其劃分為事中的權利救濟和事后的權利救濟兩個部分。所謂事中的權利救濟包含積極和消極兩個層面。其中,積極層面的事中權利救濟是指《監察法》賦予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依法享有的生命健康、個人隱私等各種權利保護層面的內容;消極層面的事中權利救濟,主要是對監察機關在職務犯罪案件中調查權的制約,即由相應的主管機關或部門及其自身對監察機關在行使調查權采取調查措施不當進行及時糾正或解除的情形。如《監察法》第十三條①《監察法》第十三條規定:“派駐或者派出的監察機構、監察專員根據授權,按照管理權限依法對公職人員進行監督,提出監察建議,依法對公職人員進行調查、處置”。關于派駐或派出的監察機構及監察專員對被調查人依法行使調查權的立法規定等。所謂事后的權利救濟,即監察機關在對涉嫌侵權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適用法律、法規、規范性文件、規范性司法解釋中,致使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被調查人受到損害能夠獲得的補償、賠償,主要是指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被調查人的合法權益因監察機關的調查行為、調查措施遭受不法侵害時享有的補償性權利救濟。如《監察法》第六十七條②《監察法》第六十七條規定:“監察機關及其工作人員行使職權,侵犯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造成損害的,依法給予國家賠償”。關于被調查人獲得國家賠償的規定等。
涉及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權利救濟的具體條款如下表所示:

時段 類型 具體條款 涉及內容事中的權利救濟積極保護的類型第五、十八、二十四、三十一、三十二、四十、五十八條分別從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平等適用法律、身體健康、生命安全、商業秘密、個人隱私、認罪認罰和立功從寬處罰、申請回避等方面對被調查人行使權利救濟的內容予以積極的立法保護。消極保護的類型第十一、十三、二十二、二十三、二十五、二十八、三十、三十九、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四十七、四十六條分別從監察機關對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行使調查權以及采取調查措施的法定權限、范圍和程序對被調查人行使權利救濟的內容予以消極的立法保護。

續表
上表梳理中可見,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事中權利救濟保護范圍很廣,其中積極保護類型條款有7條,包含“平等適用法律”的宣示性權利條款和“認罪認罰從寬”等具體性保護條款;消極保護類型條款有15條,包含“依法調查、處置”的蓋然性條款和“留置時間不得超過3個月”的具體限制性條款。兩項共涉及22個法律條款,占《監察法》條文的31.8%,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事中權利救濟條款立法完善、監察機關依法落實到位,必無憂于被調查人的權利保護。關于被調查人事后權利救濟,因其是權利救濟的不得已,所以僅涉及3個條款,占《監察法》條文的4.3%。也因其是法律保護的最后防線、被調查人最后的權利救濟,所以更必須周全、周到。事中和事后的權利救濟共25個法條,占整部《監察法》條文的36.2%,占比較高。但究其內容,我們認為事中權利救濟、事后權利救濟大致存在以下三個共性問題:一是權利保護內容不足,如律師介入制度等;二是實操性不高,如第二十八條、第三十條、第四十條、第四十四條等,原文使用“及時解除”“嚴禁”“保障”等詞語保護被調查人的權利,缺乏具體保障的方法和路徑;三是銜接不暢,留置、查封、扣押、凍結等關乎人身和財產的調查措施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訴法》)之間存在“斷層”;監察機關和檢察機關之間證據性質的轉換亦存在沖突;《監察法》規定了依法國家賠償,但又不能與《中華人民共和國賠償法》(以下簡稱《賠償法》)對接等。
1.事中權利保護的困境。一是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在事中實現權利救濟的內容并不完善。立法的缺失必然導致被調查人權利事中救濟受阻。從立法規定可知,我國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救濟的內容在立法上仍存遺漏。如被調查人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目前尚處空白,這就將被調查人調查階段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予以排除。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假如我們自己就是被調查人,站在徹底失去人身自由的局內去考慮制度設置,那么調查階段的律師介入當屬必須,因為面對強大的監察權,這是被調查人此階段權利救濟的唯一通道。再如,對留置的適用等問題雖然做了立法規定,但對于留置程序中被調查人是否可以適用取保候審及羈押必要性審查等內容同樣未做規定和說明。二是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在事中權利救濟的不暢。如監察法雖已對留置措施的審查和解除做了規定,但就該解除程序的操作無明確規定,解除留置措施應當由哪個機構審查、以何種程序審查、如何保證審查的公正性等沒有完全落地。這就很容易在具體實踐中扯皮推諉,降低留置措施審查和解除的實操性。現有立法規定對留置人員的訊問應當“合理安排”訊問時間和時長,但并未對該時間和時長予以明確,“合理安排”的未知,必為被調查人的人身權利保護埋下隱患。除此之外,《監察法》第二十八條對監察機關采取技術調查予以立法規定,且要求對被調查人采取技術調查需要經過嚴格的批準手續,但對該批準機關卻并未予以明確,使其被調查人在被采取技術調查時進行權利救濟指向不明。三從潛在權利救濟來看,《監察法》和《刑訴法》程序銜接存在障礙。我國《監察法》第三十三條、第四十七條第一款都對職務犯罪案件證據規則及調查程序向刑事司法程序轉化作出了立法規定①《監察法》第三十三條規定:“監察機關依照本法規定收集的物證、書證、證人證言、被調查人供述和辯解、視聽資料、電子數據等證據材料,在刑事訴訟中可以作為證據使用。監察機關在收集、固定、審查、運用證據時,應當與刑事審判關于證據的要求和標準相一致。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應當依法予以排除,不得作為案件處置的依據。”《監察法》第四十七條第一款規定:“對于監察機關移送的案件,人民檢察院依照《刑事訴訟法》對被調查人采取強制措施。”。但從權利救濟的角度,這種依低于刑事證據標準的《監察法》規定采集收集的監察證據直接向訴訟證據的強行轉化,都會直接侵害被調查人權益。另外《監察法》第二十條規定,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被調查人應當如實供述自己涉嫌犯罪的情況,這也明顯不符合《刑訴法》中“不得強迫任何人證實自己有罪”的基本原則。由于我國監察機關雖然具備了對職務犯罪偵查的部分權能但因其終非司法機關,故其在職務犯罪案件調查過程中所獲取的證據是否符合刑事證據的標準,監察機關又如何將其承辦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證據材料直接移送檢察機關作為司法證據使用,依然值得探討。
2.事后權利救濟的困境。“無事后救濟即無權利保障”,我國現行《憲法》將公民的基本權利作為其重要組成部分予以立法規定,公民的事后救濟的權利亦被包含在其中,諸如:申訴、控告和取得賠償的權利均是公民在遭受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做出的對其不利的行為、決定或裁判后,要求予以重新審查并做出改變的事后救濟性權利[4]。前表已見,目前《監察法》雖然已經對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復審、復核、申訴、復查和取得賠償的權利進行了規定,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規定尚處于探索適用期。一是對被調查人事后權利救濟的內容不足。如《監察法》第四十九條規定了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申請復審和復核的權利,但并未賦予被調查人提起訴訟的權利。誠然,這與監察機關的定性存在著直接的因果關系,但無論是被調查人采取復審或復核均是面對被調查人對監察機關處理結果的決定不服的情形,由人民法院就監察機關的處理決定正當與否做出居中裁決,更有利于保障被調查人的權利。再如《監察法》第六十條關于被調查人及其近親屬申訴的權利,但從該條文來看,被調查人及其近親屬只能對監察機關的超期留置進行申訴,而對不符合《監察法》規定的強行留置的情形缺乏說明。二是《監察法》規定被調查人有依法獲得國家賠償的權利,但由于與之相配套的立法及相關解釋尚未形成,使監察賠償既沒有監察賠償的特別規定,又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以下簡稱《國家賠償法》)不能無縫對接,倘若被調查人因為監察機關的調查行為遭受不法侵害,被調查人以何種途徑獲得國家賠償還是疑問。
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任何一項權利的享有和實現,不僅取決于現有立法的規定,更重要的是,當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受到侵犯時,其權利救濟的內容是否完善和具有操作性,其權利救濟的通道是否順暢。由于《監察法》是一部新興的公法,首次登場尚處于磨合時期,因此,無論從救濟內容還是救濟途徑均需不斷總結、完善。做到既完善事中權利救濟,同時又將權利被侵害的傳統事后救濟變為權力行使過程中的事中預警,盡可能從根本上扼制侵害被調查人權利的事件發生。
1.完善事中權利保護的內容。一是增設被調查人的自行辯護權和獲得法律幫助權。監察體制的改革,使檢察院的反貪、反瀆職、預防職務犯罪職能全盤轉至監察委[5]。因此監察機關對職務犯罪案件的調查程序是將“行紀檢”三種調查程序合為一體進行,其調查的內容亦復合了“行紀檢”三項內容。但毋庸置疑的是,監察機關的調查權必然包含職務犯罪案件的偵查權。盡管監察機關一再強調,監察機關對職務犯罪案件的調查并非刑事偵查,不受《刑訴法》的限制,只有監察機關將此類案件移送檢察院后,被調查人才享有自行辯護權和獲得法律幫助權,但從監察機關對職務犯罪的調查權實質來看,職務犯罪案件的偵查權是職務犯罪案件調查權的組成部分,因監察機關承擔了職務犯罪案件的偵查權,才導致職務犯罪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轉為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被調查人。但是,權利主體的改變、權利主體名稱的改變不應改變權利本身的內容。因此,原職務犯罪案件中犯罪嫌疑人享有的自行辯護權和獲得法律幫助權亦應隨之轉移給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被調查人。監察機關不能只將職務犯罪案件的偵查權轉移至自身,而將“犯罪嫌疑人”享有的權利從“被調查人”處予以去除,這明顯不符合“既轉權力,也轉權利”的要求。何況非職務犯罪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在刑事偵查期間尚享有自行辯護和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職務犯罪的被調查人在被監察機關調查期間亦應享有自行辯護和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否則將與“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基本原則相悖。由此可見,增設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自行辯護和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是完善其事中權利救濟的首要任務。那么,監察機關該如何賦予被調查人自行辯護權和獲得法律幫助權,鑒于目前監察機關調查權混合行使的現狀,可以將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調查程序肢解為黨紀調查、行政調查和原檢察院進行的調查三種程序,并優先處理被調查人的黨紀調查、行政調查,在兩項調查程序終結后,職務犯罪調查程序啟動時,可賦予被調查人自行辯護和獲得法律幫助的權利,并將其權限內容僅限定在職務犯罪的調查程序上。二是在事中權利救濟的內容上明確對重點措施的適用限制,規范調查權的適用。第一,《監察法》第二十二條第三款規定①《監察法》第二十二條第三款規定:留置場所的設置、管理和監督依照國家有關規定執行。,留置場所的設置、管理和監督依照國家有關規定執行。現實是,留置措施作為我國監察體制改革中的新生產物,目前尚無有關法律對此進行支撐。因此,筆者建議通過立法解釋的途徑將留置場所設置、管理以及監督的有關問題進行體系性解釋,以保障被調查人生命健康權利。第二,將《監察法》第四十四條第二款規定的監察機關詢問留置人員的合理時間和時長予以明確。該法目前亦未對此處的“合理”進行明確界定,在我國監察體制外部監督制約機制尚未完全形成之前,“合理”一詞的模糊極易導致被調查人的權利被侵害。為此,筆者建議通過立法解釋予以明確,如:訊問留置的被調查人員不得在夜間進行;監察機關不得進行疲勞訊問,訊問時長不得持續超過12小時,如遇訊問時長確有必要延長的,應當經過承辦監察機關負責人批準后進行等都予以明確規定。第三,將《監察法》第二十八條技術調查措施中“經過嚴格的批準手續”的批準主體予以明確。技術調查因其調查手段的特殊性,故在其過程中所采取的技術難免會對被調查人的隱私權、商業秘密權等權利造成侵害。為此,對技術調查的批準主體應定為上級監察機關,以此約束監察機關對被調查人隨意適用技術調查的權力。
2.完善事中權利救濟的程序內容。一是在監察機關的留置程序適用過程中增設“取保候審”和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留置措施作為一種變相的拘留或監禁措施,應當符合聯合國《保護所有遭受任何形式拘留會監禁的人的原則》第4條的規定②《保護所有遭受任何形式拘留會監禁的人的原則》第4條規定:任何形式的拘留或監禁以及影響到在任何形式的拘留或監禁的人的人權的一切措施,均應由司法當局或其他當局以命令為之,或受其有效控制”。。即使監察機關并非司法機關,但其對被調查人適用留置措施時,亦應當將司法機關拘留或監禁犯罪嫌疑人時賦予犯罪嫌疑人申請取保候審和羈押必要性審查的權利轉化為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的權利。留置措施的嚴厲程度并不亞于刑事強制措施,刑事強制措施尚有取保候審、羈押必要性審查來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權利,那么對被采取留置措施的被調查人增設申請取保候審和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也屬情理之中。其實,監察權主要是由受《刑訴法》規制的檢察機關的偵查權轉隸而來,從本質上看,無論是從權力淵源,還是行使的目的,抑或是從行使的具體方式等角度考察,監察機關職務犯罪調查權就包含原檢察機關偵查權,理應受素有“小憲法”之稱的刑事訴訟法理念、原則的約束[6]。具體而言,監察機關可以引用《刑訴法》中關于取保候審和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的條款進行轉化性立法,賦予被調查人對違法留置、不當留置和超期留置的情形進行救濟的權利。這樣既可提升“監察機關發現采取留置措施不當應當及時解除”的實操性,又符合《聯合國公約》和我國《憲法》保障人權的規定。二是完善監察機關與司法機關證據銜接規則,確保監察證據材料在司法程序中的完美轉化。不同機關的性質屬性,導致了不同機關收集、固定、審查及運用證據的規則和標準不同。在職務犯罪案件中,監察機關的性質決定了其“立案”的條件不同于司法機關的“立案”條件。前者的立案條件較低,即“經過初步核實,涉嫌存在違法犯罪行為,需要追究法律責任”③《監察法》第三十九條第一款規定:“經過初步核實,對監察對象涉嫌職務違法犯罪,需要追究法律責任的,監察機關應當按照規定的權限和程序辦理立案手續。”;而后者的立案條件相對較高,即“發現了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嫌疑人,應當按照管轄范圍,立案偵查”④《刑事訴訟法》第一百零九條規定:“公安機關或者人民檢察院發現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嫌疑人,應當按照管轄范圍,立案偵查。”。由此可見,監察機關收集、固定、審查及運用的證據不僅包含了被調查人的犯罪證據而且還包含被調查人的違法證據,而司法程序中承辦機關收集、固定、審查及運用的證據僅包含犯罪證據,故前者的范疇明顯寬泛于后者。因此,如果按照現行《監察法》第三十三條之規定,監察機關收集的證據材料可以作為刑事訴訟過程中的證據使用,但我國現行《刑訴法》目前尚無此項規定,那么司法機關又該如何依據上述證據對被調查人定罪量刑,成為了一道司法難題。為此,建議立法機關在時機成熟、條件允許的情形下,創設監察機關與司法機關證據轉化的銜接制度,在監察機關發現職務犯罪案件的犯罪事實后,將被調查人涉嫌違法、違紀及犯罪的證據材料予以區分,并將被調查人涉嫌犯罪的證據材料依照轉化銜接機制進行轉化,使檢察院審查起訴的證據材料來源的合法化更加有力。
1.完善事后權利救濟。一是完善《監察法》第四十九條、第六十條被調查人申請復審、復核和被調查人及其近親屬申訴、復查的相關內容。從性質上看,此類救濟措施屬于監察機關的內部救濟途徑,具備程序相對簡單、效率較高、成本較低的天然優勢。但是,此類內部救濟措施對被調查人及其近親屬申請復審、復核和申訴的內容規定明確化不足,應予以彌補。第一,要明確受理被調查人復審和復核申請以及對被調查人復審和復核申請做出決定的具體機構。現有立法只規定了被調查人向原監察機關進行復審、對上一級監察機關申請復核的權利,并未規定對被調查人復審和復核申請作出決定的具體部門。在整個權利救濟體系中,申請復查、復核屬于易被忽視的邊緣權利,而對被調查人而言,則是尋求救濟的最后通道,是被調查人及親屬向監察機關呼喚正義的最終手段。因此,不僅要確定其審、核的具體部門,而且負責此項工作的部門應具有兩個特點,熟悉職務犯罪業務且不是原辦案處室,以權力制約和專業水準保障被調查人救濟權的實現。第二,明確《監察法》第四十九條“原處理機關應當及時予以糾正”的蓋然規定。監察機關經過復核發現原監察機構的處理決定有誤,原處理機關應當及時予以糾正。但對原處理機關怎樣糾正,怎樣及時糾正,用什么程序糾正,法律上都欠一個說明。筆者認為,解決方式有二,一種是以內部制度的形式明確如何及時糾正,以提高實操性和節約立法成本;另一種是在《監察法》中去掉“及時”改為原處理機關應當“立即”予以糾正。當然,這里的“立即糾正”應指從程序上立即著手辦理。因為原處理機關確有錯誤,已經給監察對象造成很大傷害,理應立改立行,否則就是赤裸裸的第二次傷害。二是對接《賠償法》。我國《賠償法》僅對行政賠償和司法賠償進行了立法規定,而我國監察機關既不是行政機關又不是司法機關的特殊性使其既無法適用行政賠償又無法適用司法賠償。即在現有法律框架下,職務犯罪案件中被調查人獲取國家賠償的權利根本沒有可以適用的法律依據。因此,為保證權利救濟,唯一方法是及時對《賠償法》進行解釋和完善。在行政賠償、司法賠償后增加監察賠償的內容,并依法確定監察賠償的主體,確定監察賠償的范圍是對沒有犯罪事實的人實施錯誤的調查,是對違法針對被調查人的財產采取查封、扣押、凍結等強制性措施的情形予以監察賠償[7],除此之外,還要同時明確相應的賠償義務機關、賠償責任以及賠償程序等,從而為被調查人獲取國家賠償提供切實的法律保障。
2.完善事后權利救濟監督機制。《監察法》賦予監察機關全面的監察權,正如陳衛東教授對我國監察體制的評價“全面覆蓋國家機關及其公務員的國家監察體系”[8]。但《監察法》規定的事后救濟都是內部救濟①《監察法》規定的被調查人的事后權利救濟包含了被調查人申請復審、復核、申訴、復查、國家賠償以及被調查人的近親屬代為申訴和復查的權利。因復審、復核、申訴、復查均是被調查人在監察機關內部行使權利救濟的表象,因此其屬于內部救濟的內容,國家賠償看似被調查人的外部權利救濟途徑,但《國家賠償法》作為目前國家賠償的唯一法律依據,尚未對監察賠償予以立法規定,故《監察法》第六十七條中“依法給予國家賠償”的法律依據只能是《監察法》。因此,本文暫將被調查人申請國家賠償的權利救濟亦作為內部救濟途徑之一。,如職務犯罪案件中的被調查人面對監察機關對其合法權益的侵害,其復審、復核和申訴的機關均為監察機關的內部機構或上級機關。而監察機關的外部監督僅規定了其受同級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的監督,所以監察機關的外部監督機制尚未完全形成。俗話說,自己的刀難刻自己的把,為保護被調查人權益,國家應當為監察機關構建一套完整的內外結合的制約機制來規范監察權。第一,規范監察機關的內部監督機制,監察機關自我監督是最根本、最基礎的一種監督機制,但也是一種柔性的監督機制,如果以人性的惡為前提,自我監督基本等于監督不力。《監察法》第五十五條有成立內部專門監督機構以加強內部監督的規定,但我們認為,內部專門機構監督還是缺少責任內核。因此,為強化責任、依法履職,監察人員應亦同司法人員,以對案件結果承擔終身責任作為內部監督的底線保障。第二,充分發揮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簡稱“人大”)的監督作用。把《監察法》第五十三條規定的“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聽取和審議本級監察委員會專項工作報告”的監督范圍擴至各級人大,監察機關應和我國其他國家機構一樣,既由人大選舉產生,就應向人大報告、向人大負責。第三,創設對監察機關的司法監督體制,構建監察機關與司法機關的雙向監督模式。在職務犯罪案件處理過程中,監察機關與司法機關是一種相互配合,上下銜接的關系,雖然當前我國監察機關不受檢察機關的監督,但從理論上講,司法監督依然是法治社會最為有效的首選監督方式,發力于司法機關對監察機關的監督體制來保障被調查人的合法權益,與法治中國的理念完全契合。
沒有任何一項立法是完美無缺的,亦沒有任何一種制度改革是一蹴而就的,國家監察體制改革亦是如此。《監察法》作為新中國第一部監察立法的破冰之作,其成就是巨大的,其遺憾和不足不可避免。對這些缺憾進行審視,既是對立法的思考,也是對實踐的回應,愿其能使職務犯罪被調查人權利保障的相關問題引起廣泛重視。我國監察機關作為《監察法》的踐行者以及職務犯罪案件的啟動機關,只有堅持打擊與保障、有權利必有救濟的理念,堅持“既轉權力,又轉權利”的改革方向,才能從源頭上保證職務犯罪案件被調查人得以公正的調查,憲法所要求的“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才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