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軍
(鄭州大學法學院,河南鄭州450052)
隨著微信這一自媒體的出現與高速發展,學術文章的傳播更為簡便快捷,各類微信文章可以第一時間呈送到我們的眼前。裁判文書的上網讓各大微信號對裁判規則的提煉更為方便,很多微信號開始積極提煉和推送各種裁判規則,裁判規則的微信文章更為豐富多樣,裁判規則也一躍成為法學圈的“熱詞”。與純法學理論研究文章不同,裁判規則的微信文章“膾炙人口”,貼切生活與司法實踐,更具可讀性和傳播性。也正因為如此,很多有名的微信公眾號都在積極推送各類裁判規則,諸如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案例研究院微信號、鄭州大學中國司法案例研究中心微信號“判例研究”(Chinese case)“天同訴訟圈”“法信”等。盡管如此,目前學術界乃至實務界在享受各類裁判規則的微信文章的同時,并未對裁判規則的學術江湖地位予以認可,盡管也有出版社出版了裁判規則方面的專著,但更多系對裁判規則的梳理和解讀而非學理性研究①諸如張嘉軍等:《司法裁判精要與裁判規則》,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主要系對裁判文書網上檢索的裁判文書中提煉和歸納的各類裁判規則,而非單純意義上的學術專著。。申言之,當下學術界對裁判規則的基本內涵、功能、生成機制等問題都缺乏應有的研究與關注。在裁判規則已經成為網絡“熱詞”的今天,尤有必要深化對裁判規則基本內容的研究。基于此,筆者擬對裁判規則的基本內涵、基本類型及其功能做初步探討,寄希望于推動學術界乃至實務界對裁判規則的深層次研究。
至于何謂裁判規則,目前學界并未有一固定的稱謂。諸如有學者從商業經營角度對裁判規則的定義,“商業裁判規則(Business Judgement Rule)又稱作經營判斷原則、營業裁判規則,是美國法院在司法判例中發展出來的關于董事在職權內的合理經營失誤不承擔責任的一項法律原則。”[1]這一界定更多為公司法上的一個法律原則,與裁判規則并非相同。
有不少學者更是將立法或者司法解釋建構的規則等同于裁判規則。諸如有學者認為作為該觀念被接受的前提,人們一般認為“依規則”與“保公正”之間具有一致性,即只要司法者嚴格遵循由刑事立法及相關司法解釋等共同型構的“刑事裁判規則體系”,就可以確保司法裁判結論的可接受性[2]。即將立法和司法解釋建構的規則等同于裁判規則。再如有學者認為“在實踐中,這些司法解釋在一定程度上約束著法官自由裁量權的行使,而且各級人民法院都會自覺運用司法解釋來作為裁判案件的根據……因此,最高人民法院在事實上具有形成裁判規則的功能。”[3]即將司法解釋也等同于裁判規則。固然立法或司法解釋建構的法律規則是法院裁判的依據,但是如果將立法或司法解釋都等同于裁判規則,將裁判規則的外延過于擴張。
不過也有學者對裁判規則的概念界定予以限縮,諸如有學者認為“裁判規則是指在訴訟活動中用于解決案件爭議問題的規則,即法官處理同類糾紛問題所適用的判案標準。”[4]這一界定將裁判規則限定在法官為處理同類糾紛問題所適用的有關判案標準上,但是這一界定并未指出這一標準具體來源于立法或司法解釋所確立的規則標準還是源于具體判決中發現的規則標準。
當然也有學者在此基礎上對裁判規則又做了進一步的限定,其認為“裁判規則是法官在審理案件中根據法律原則或者法律規則所創制的做出案件裁判結論的具有普遍意義的依據,是法律原則或者法律規則的具體化、清晰化形態。”[5]這一界定將裁判規則限定在法官在審理案件過程中根據案件的實際對現有法律原則或規則的延伸或填補等創制出來的具有普遍適用意義的規則,客觀而言這一界定更契合裁判規則的本意。但是這一界定并未指明這一規則系個案形成的裁判規則還是一系列案件中形成的裁判規則,而且其認為裁判規則是具有普遍適用性的規則似乎過于拔高了裁判規則的適用性,因為有些裁判規則并不具有普遍適用性僅具有一定的參考性。
基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裁判規則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上的裁判規則主要是指法官裁判的依據與準則,這一依據更多是源于立法與司法解釋的規定。狹義上的裁判規則是指法官在具體案件的裁判過程中缺乏應有的裁判準則或者現有的裁判準則過于模糊等,在不違背立法本意、在遵循公平正義基礎上創制的解決個案或具有一定普遍適用意義的裁判依據。筆者認為,我們通常所言的裁判規則更多系指后者,即狹義上的裁判規則。如果說我們所言的裁判規則為廣義上的裁判規則,那我們再去研究裁判規則的價值、如何適用等就失去了意義。為此,本文所指的裁判規則系為狹義。同時,筆者認為這一狹義上的裁判規則具有如下特征:
1.裁判規則具有生動性。與靜態適用的法律準據法不同,基于上述對裁判規則的界定可知,這里所言的裁判規則是審判人員在審理案件過程中,發現現有立法或司法解釋并無可以適用的法律依據或者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過于片面并不具體;抑或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存在漏洞;再抑或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有違立法本意或公平正義原則等,在此情形下,審判人員在不違背立法精神和公平正義原則下,創造性的建構了這一案件審理裁判的依據和準則。即裁判規則系法官在實際辦案過程中發現和創制的,裁判規則源于生動的司法實踐。
2.裁判規則具有超越性。狹義上的裁判規則正是因為審判人員在審理案件過程中,發現現有立法或司法解釋并無可以適用的法律依據或者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過于原則并不具體;抑或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存在漏洞;再抑或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有違立法本意或公平正義原則等,為了解決這一案件或者更好的化解這一糾紛而創造性地提煉出新的裁判依據和準則,并作為該案裁判的基本規則。為此這一裁判規則要么是對現有立法或司法解釋規定的延伸與拓展,要么是對現有立法或司法解釋規定的超越。
3.裁判規則具有創造性。裁判規則的產生系源于一線法官在司法實踐中因發現現有立法或司法解釋并無可以適用的法律依據或者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過于原則并不具體;抑或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存在漏洞;再抑或現有的立法或司法解釋的規定有違立法本意或公平正義原則等,而創造性的提煉出適用于該案的裁判規則,為此裁判規則是動態的,是一線法官在具體司法案件中創造出來的鮮活的規則。
4.裁判規則更多具有參考性。就中國而言,有四級法院,即最高人民法院、高級人民法院、中級人民法院和基層人民法院,就裁判規則產生而言,四級法院法官都可以創造或產生裁判規則,但問題在于這些裁判規則是否具有廣泛適用性,進一步而言,這些裁判規則能否作為類案裁判的依據,或者說能否在裁判主文中引述。就現有規定來看,目前僅有最高法院公布的指導性案例可以作為各級法院在審理相同案件中予以引述,指導性案例所創造的裁判規則一定程度上具有司法解釋功效。換言之,無論是哪一級法院產生的裁判規則,只有在上升至最高法院的指導性案例時,方可以稱為具有普遍適用性的裁判規則。相反,其他的裁判規則僅能作為其他類案的參考,而不具有普遍適用性。由中國的司法現實來看,而能夠上升至最高法院公布的指導性案例的裁判規則畢竟數量有限,為此就大量存在的裁判規則而言,對于其他類案的裁判僅具有參考性意義。
1.實體性裁判規則與程序性裁判規則。如果按照裁判規則所屬的領域是屬于實體法還是程序法領域,可以分為實體性裁判規則與程序性裁判規則。實體性裁判規則又進一步分為刑事實體裁判規則、行政實體裁判規則和民事實體裁判規則;程序性裁判規則又可以細分為刑事訴訟裁判規則、行政訴訟裁判規則以及民事訴訟裁判規則。實體性裁判規則諸如正當防衛認定問題裁判規則、行政機關不履行法定職責裁判規則、股權代持裁判規則等。民事程序性裁判規則諸如民事訴訟中的反訴處理問題裁判規則、無獨立請求權第三人問題裁判規則、第三人撤銷之訴裁判規則、執行異議之訴裁判規則等①具體詳見張嘉軍等著:《司法裁判精要與裁判規則》,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以及中國司法案例研究中心的微信公眾號“判例研究”(Chinese case)。。
2.個案性裁判規則與系列性裁判規則。如果根據裁判規則是僅僅依據個案而產生的一個裁判規則還是依據一系列案件而產生的有關一個主題的系列裁判規則,又可以分為個案裁判規則和系列性裁判規則。前者諸如中國司法案例研究中心的微信公眾號“判例研究”(Chinese case)中推出的“四巡案例”即是,諸如“四巡案例:拆遷補償安置方案作為簽訂協議的依據,在法律效力上與拆遷協議相比不具有對抗性”[6]中確立的裁判規則——“拆遷補償安置方案作為簽訂協議的依據之一,只是指導性事實行為,在法律效力上與拆遷協議相比不具有對抗性,簽訂補償協議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行為,在不違反法律強制性規定的情況下都是合法有效的,雙方應當依法履行”即是。后者諸如中國司法案例研究中心的微信公眾號“判例研究”(Chinese case)中推出的眾多裁判規則,諸如“最高法:關于公司決議的裁判規則”[7]是從裁判文書網中嵌入關鍵詞“公司決議”,共檢索出裁判文書15 954篇,其中最高人民法院做出的判決有76篇,從公司決議的不同層面選取了具有代表性的5篇裁判文書,并從中提取了5則有關公司決議的裁判規則:“實務要點一:人民法院在審理公司決議撤銷糾紛案件中應當審查:會議召集程序、表決方式是否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以及決議內容是否違反公司章程。在未違反上述規定的前提下,解聘總經理職務的決議所依據的事實是否屬實,理由是否成立,不屬于司法審查范圍。實務要點二:未經依法召開股東會或董事會并作出會議決議,而是由實際控制公司的股東單方召開或虛構公司股東會、董事會及其會議決議的,即使該股東實際享有公司絕大多數的股份及相應的表決權,其單方形成的會議決議不具有相應效力……”等。這里需要探討的是,目前很多公眾號都在推送所謂的“裁判規則”,但是發現這些所謂的“裁判規則”僅僅是從有限的案例中提煉出來的,即形成和提煉裁判規則的案例量有限。諸如微信號“文豐商事爭議研究”推送的“最高院:房屋租賃合同糾紛裁判規則梳理”[8]僅僅是依據最高法院的三個判決而得出的三則裁判規則。盡管每一個案件都可以形成裁判規則,但是如果作為系列性裁判規則的話,還應當是從大量相同或類似案件中提取相關裁判規則更為適宜。當然系列性裁判規則的提取應注意時間的跨度,這些案例的形成時間之間的跨度不能過長,防止有關這一問題的法律或司法解釋的變化,而影響裁判規則的價值。因為當有關法律或司法解釋發生變化后有關這一問題的裁判規則也會發生變化,甚或因此會出現截然相反或矛盾的裁判規則①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案例研究院于2019年8月2日推送的“最高法院:信用卡詐騙罪裁判規則15條”中就有最早的案件是2009年的,而最新的案件是2018年,時間跨度竟然達到10年。這樣的裁判規則提取的時間節點就存在問題,因為在10年間對于信用卡詐騙的法律、司法解釋以及司法政策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在如此之長的時間跨度下形成的裁判規則的指導性和參考性值得懷疑。當然其推送的這一裁判規則系轉自微信號“法信”。。
3.指導性裁判規則與參考性裁判規則。如果從裁判規則是否具有司法解釋作用,即能否直接作為判決主文所引述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案例指導工作的規定〉實施細則》第十條規定:“各級人民法院審理類似案件參照指導性案例的,應當將指導性案例作為裁判理由引述,但不作為裁判依據引用。”注意這里用的詞是“引述”而非“引用”,盡管如此在某種意義上指導性案例對于類案而言,還是具有很強的效力,該司法解釋第十一條第二款還規定“公訴機關、案件當事人及其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引述指導性案例作為控(訴)辯理由的,案件承辦人員應當在裁判理由中回應是否參照了該指導性案例并說明理由。”即一旦公訴機關或其他當事人將指導性案例作為辯論理由的,法院在裁判文書主文中必須做出回應。這說明,指導性案例對于類案的效力之高。,可以將裁判規則具體分為指導性裁判規則和參考性裁判規則。對于被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指導性案例而言,其因為已經過最高法院審委會的討論后予以公布,這些案例形成的裁判規則當然可以作為裁判主文所引述的內容,為此這些案例形成的裁判規則的效力較高,盡管不完全具有司法解釋之功效,并不能直接作為裁判主文引用的依據,但是就其精神實質而言,還是具有這一功效。諸如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第一批指導性案例上海中原物業顧問有限公司訴陶德華居間合同糾紛案、吳梅訴四川省眉山西城紙業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案、潘玉梅、陳寧受賄案、王志才故意殺人案等。但是作為更多的除此之外的大量案例所形成的裁判規則而言,其對于相同或類似案件的裁判并不具有可以直接引述的功效,而僅具有參考性價值。諸如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案例研究院微信號推送的“最高法院、離婚糾紛裁判規則10條”[9];鄭州大學中國司法案例研究中心微信號“判例研究”(Chinese case)推送的“最高院:關于司法決議的裁判規則”等[10]即是。
4.填補型裁判規則、細化型裁判規則與延伸型裁判規則。根據裁判規則所形成的裁判依據對現有法律或司法解釋之間的關系,可以將裁判規則又分為填補型裁判規則、細化型裁判規則與延伸型裁判規則。所謂填補型裁判規則即指該裁判規則是對現有法律或司法解釋尚未規定內容的填補。諸如指導案例6號“黃澤富、何伯瓊、何熠訴四川省成都市金堂工商行政管理局行政處罰案”,由于《行政處罰法》第四十二條規定“行政機關作出責令停產停業、吊銷許可證或者執照、較大數額罰款等行政處罰決定之前,應當告知當事人有要求舉行聽證的權利”,該條并未規定“沒收較大數額財產”的行政處罰是否也應列入舉行聽證的范圍,但是指導案例6號認為“行政機關做出沒收較大數額涉案財產的行政處罰決定時,未告知當事人有要求舉行聽證的權利或者未依法舉行聽證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認定該行政處罰違反法定程序”,即該指導性案例在遵循立法原意前提下,明確了法律沒有明文列舉的“沒收較大數額財產”的行政處罰也應列入舉行聽證的范圍,系對原有法律規定范圍不明確的填補。所謂細化型裁判規則系指該裁判規則是對現有法律或司法解釋原則性規定的進一步細化。諸如指導案例8號“林方清訴常熟市凱萊實業有限公司、戴小明公司解散糾紛案”,《公司法》第一百八十三條規定“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繼續存續會使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的,持有公司全部股東表決權百分之十以上的股東,可以請求人民法院解散公司。”但是至于何謂“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并不明晰,而該指導性案例認為“判斷‘公司經營管理是否發生嚴重困難’,應從公司組織機構的運行狀態進行綜合分析。公司雖處于盈利狀態,但其股東會機制長期失靈,內部管理有嚴重障礙,已陷入僵局狀態,可以認定為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對于符合公司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規定的其他條件的,人民法院可以依法判決公司解散。”該裁判規則即為對“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條件的細化。延伸型裁判規則系指該裁判規則是對現有法律或司法解釋規定內容的延伸或擴展。諸如指導案例15號“徐工集團工程機械股份有限公司訴成都川交工貿有限責任公司等買賣合同糾紛案”,《公司法》第二十條第三款規定:“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但是至于何謂“人格混同”的標準并不明確,而該指導性案例認為“關聯公司的人員、業務、財務等方面交叉或混同,導致各自財產無法區分,喪失獨立人格的,構成人格混同。”即該裁判規則對原有規定的內容進一步擴展和延伸,把股東人格混同延伸到關聯公司人格混同。明確了關聯公司人格混同,嚴重損害債權人利益的,關聯公司相互之間對外部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1.可以彌補成文法的不足。以是否存在專門的立法為分界點,兩大法系整體上可分為成文法和判例法。作為法律發展的高級形態成文法而言,盡管具有穩定性和體系性等特點,但是其也具有不確定、滯后性以及僵化性等不足。就成文法的不確定性而言,“是指法律雖然有規定,但根據這些規定和案件事實不能按照三段論的邏輯推理方式得出必然的結論,或得出的結論僅是一個范圍,不能判斷當事人具體的、確定的、具有可執行性的權利、義務關系。”[11]為此法律具有一定的不明確、不確定性。就作為規制人們行為的法律制度而言,為了讓人們的行為具有預期性,就應當具有一定的穩定性,不能朝令夕改。但正因為如此,法律的穩定性導致了法律在快速變動的社會面前的反應缺乏敏銳性,即成文法具有一定的滯后性和僵化性。“成文法的僵化性是就法律的形式結構而言的,它由法律的普遍性引起。法律的普遍性是指法律作為抽象性規范對在其效力范圍內的主體都具有約束力。”[12]而一線法官基于審判實踐的需要,從裁判案件中尋找出的鮮活裁判規則,則可以彌補成文法的不確定性以及成文法的滯后性,及時解決審判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2.發揮法官的能動性。至于何謂司法能動主義,“最簡單地說,司法能動主義的基本宗旨就是,法官應該審判案件,而不是回避案件,并且要廣泛地利用他們的權力,尤其是通過擴大平等和個人自由的手段去促進公平——即保護人的尊嚴。能動主義的法官有義務為各種社會不公提供司法救濟,運用手中的權力,尤其是運用將抽象概括的憲法保障加以具體化的權力去這么做。”[13]即法官在具體案件的審判過程中,基于對公平自由的保護,而將抽象概括的法律具體化的解決案件。“能動主義者傾向于更少強調必須絕對遵循先例。”[14]即司法能動強調并不必然遵守先例或法律,更強調法官的能動性。“能動主義者主張一種廣泛的司法救濟權。”[15]即司法能動主義更強調對權利的救濟,更注重公平。正因為如此,司法能動主義也產生了積極效果,有學者指出“一個制度的好壞不可能僅靠抽象的理論來衡量。它是否在實踐中產生了良好結果這一點必須成為我們據以判斷的重要依據,實踐證明,司法能動主義已經產生了很好的結果。”[16]正因為司法能動主義的意義之大,所以其“從普通法國家到大陸法地區,從傳統民主國家到新興民主化國家,從地方區域到跨國層面,都不乏法院能動的形影與擴張的足跡。”[17]作為一線法官而言,其在具體辦案過程中,積極從具體案件中發現可以適用的裁判規則,體現了司法人員的能動性和積極性。一方面,允許法官“造法”體現了國家對法官主動性和能動性的肯定和支持;另一方面,國家允許和容忍法官創造裁判規則也會更進一步激發一線法官們發現法律漏洞創造裁判規則的積極性。
3.填補法律的漏洞。上已論及,成文法有其局限性,正因為如此,需要法官創造性的“司法”以此來填補“法律的空隙”。“憲法的籠統性使得憲法成了一個非同尋常的不確定領域,因此,它特別需要通過司法性立法來‘填充法律的空隙’。”[18]其實審判和立法在某種程度上都可以“立法”,所不同者無非是其形式不同而已。對此有學者指出“法律發展的關鍵因素就是對社會政策(即什么是對社會最好的)的考慮。在填補法律的‘空隙(interstices)’或漏洞這一點上,審判和立法沒有區別,不同的是形式。”[19]至于如何“填補法律的縫隙”主要是針對過于原則性的規定予以具體化,“這不是簡單地將一個很清楚的原則適用到基于這些原則就完全可以處理的事實中去的問題,它是一個涉及某些具體情形的案件中,對一個模糊原則進行界定并給予確定內容的問題。這就是霍姆斯及其他人所說的‘在法律的縫隙中立法’。”[20]也就是說,基于法官對具體個案的審判而創造性的提煉、歸納出相關的裁判規則,進而作為裁判的依據,一定程度上就填補了過于原則或者缺乏相關規定的法律條文,可以彌補法律的漏洞。
4.實現同案同判。近來年隨著一系列影響性案件諸如許霆案、藥家鑫案等的頻繁出現并持續發酵,“同案同判”的呼聲日漸高漲、“同案同判”也逐步步入社會大眾的視野,對此有學者指出“‘同案同判’或‘裁判統一性’則成為一項強烈的司法訴求,乃至已事關司法公信力的確立。”[21]作為對社會大眾對“統一司法裁判尺度”訴求的回應,法院系統開展的量刑規范化改革、建立司法信息交流平臺,特別是案例指導制度的頂層設計與指導性案例的批次發布,都是對此問題的直接回應。最高人民法院在《人民法院第二個五年改革綱要(2004—2008)》中就明確提出要“建立和完善案例指導制度”,2011年最高人民法院公布首批指導性案例,至今已經公布了21批共112個指導性案例,案例指導制度也已成為中國司法實踐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至于指導性案例是否為裁判規則或許存在爭議,但是指導性案例的價值“無論我們怎樣看待案例指導制度,‘統一法律適用’都將是其中最為明顯的優點,這是一個就連該制度的反對者都無法忽視的優點。”[22]即指導性案例具有統一法律適用之功能,換言之指導性案件對于“同案”的裁判具有指導性價值,有助于實現“同案同判”。值得思考的是,作為成文法體系的中國而言,既然有明確的成文法體系,為何還要建立指導性案例制度?為何還追求“同案同判”?這是因為如果我們回顧近代大陸法系發展的歷史的話,會發現國家制定法體系確立之初衷就是為了以清晰的法律規則來替代判例的繁多與混亂,正是在這一意義上而言“制定明確的法律,判例就會歸于無用。”[23]但問題在于制定法無論有多完美,都存在不能完全適應社會快速發展而帶來的對新的法律規則的需求,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同案同判”的訴求才存在生存的空間和可能,否則完全依據“依法裁判”而無需“依案裁判”了。那么對于法官而言,“同案同判”的吸引力何在?對此有學者指出“在此語境下,對法官而言,‘同案同判’的吸引力主要在于,透過遵循既往的判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障法律之‘平等’價值和‘安定性’價值。”[24]具體而言,“同案同判”具有的意義在于“對恪守‘同案同判’要求的法官而言,‘同案同判’可以減輕其判決作出的論證負擔。”“‘同案同判’能有助于發揮對特定法律具體化解決方案的討論聚焦功能”“‘同案同判’作為一項司法要求其吸引力還在于對司法信任的保障價值。”[25]
指導性案例所蘊含的裁判規則對于其他“同案”或“類案”而言,在裁判主文中可以引述,具有指導性價值固然無疑,但是大量存在的并非指導性案例的裁判規則而言,其盡管并非對于其他“同案”或“類案”具有指導性價值,但是其對于這些“同案”或“類案”而言具有參考性價值自無異議,那么這些裁判規則對于其他法官裁判統一標準的形成也同樣具有促進作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于“同案同判”目標的實現。無論是指導性裁判規則抑或參考性裁判規則,對于“同案”或“類案”而言都具有一定的“統一法律適用”之目的,都有助于實現大眾的普遍訴求——“同案同判”。
當下裁判規則似乎成為學術界乃至實務界的“熱詞”,不少出版社也出版了有關裁判規則的書籍,特別是很多微信公眾號也都紛紛推送各類裁判規則的微信文章,諸如“最高人民法院司法案例研究院”“判例研究”(Chinese case)“天同訴訟圈”“法信”等,每天早上打開手機微信圈,都充斥著各類裁判規則的微信文章,這些在豐富我們日常生活的同時,也在普及社會的法律知識,其積極意義自不待言。但是我們也發現,這些形形色色的所謂“裁判規則”在其稱謂、提煉手法、內容等方面等等不盡相同。就稱謂而言,有稱之為“審判規則”、有稱之為“裁判要旨”、有稱之為“裁判要點”、有稱之為“實務要點”等;就提煉手法和內容而言,有人將法律概念、制度、法理等純粹性的闡述性內容作為裁判規則;有人將法院做出裁判要旨違背法律規定、法律原理或者經實踐證明不具有合理性內容的也作為裁判規則;有人將對法律規定的直接適用也作為裁判規則等。之所以出現上面的種種亂相,重要原因是,當下所謂的種種裁判規則研究更多為民間性的、非學術性的,更進一步言之,當下學術界或實務界對于裁判規則的重視程度和關注度有限,其對于何謂裁判規則、裁判規則類型、裁判規則的形成機制、裁判規則泛濫以及如何規制等內容都缺乏應有的關注,為此,在“裁判規則”已經成為我們日常生活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已經一躍而成為一個“熱詞”的今天,我們特別需要深化對裁判規則的研究,需要理清裁判規則的內涵與外延,深化研究裁判規則的內容及其形成機制的研究,特別是要建構防范裁判規則異化的應對機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