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亮
摘要:為了扭轉社會階層不平等與教育公平之間的結構性失衡,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應運而生。在美國,具有“強干預”屬性的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經歷了從“興起”到“深化”的演進歷程,核心價值理念從“教育均等論”轉向“教育適足論”,錄取標準從絕對成就評價模式轉向相對成就評價模式。在發展趨勢上,在機制創新方面構建階層公平保障的需求導向機制;在主體整合方面健全階層公平保障的協同合作機制;在效果評估方面健全階層公平保障的監督評價機制,這為我國高校專項計劃的完善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經驗。
關鍵詞:高等教育入學機會;階層公平保障;美國;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
促進社會流動是教育制度的一項重要功能,然而不同社會階層在高等教育入學機會上的不平等卻使這項功能大打折扣。盡管所有階層的升學機會隨著我國高等教育的大眾化與擴招趨勢都有所增加,但是農民工留守或隨遷家庭、城鎮下崗職工、農村失地農民、深度貧困地區等弱勢階層出身的學生在學業成績、升學機會上的客觀差距仍然存在,這種現象在頂尖大學和熱門專業尤為突出。據報道,國家與社會管理者階層子女考入部屬重點大學的機會是城鄉無業、失業或半失業者階層子女的32倍。[1]“工地男孩”崔慶濤和“感謝貧窮女孩”王心儀等事件,引發社會對“寒門難出貴子,階層代際固化”問題的激烈討論。我國近年來實施 “面向貧困地區定向招生專項計劃”、“重點高校招收農村和貧困地區學生專項計劃”,暢通弱勢階層學生的縱向流動渠道,打破“家庭背景決定個人未來”的宿命論。然而在推進教育公平的過程中,也出現了政策人群覆蓋面的精準度不足;錄取結果集中于少數“名牌高中”;招生的屬地化傾向加劇區域差異等問題。[2]如何進一步完善以高校專項計劃為代表的傾斜性招生政策,從追求數量公平轉向質量公平成為社會共識。三十多年來,美國一直通過“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Class-based Affirmative Action)對弱勢階層的高等教育入學機會進行保障,并且積累了豐富的理論與實踐經驗。本文基于價值理性與制度理性的角度對美國經驗進行探究,以期為我國高校專項計劃的深化改革與持續發展提供借鑒。
一、緣起: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之為何
1.階層差距成為阻礙高等教育資源公平分配的主要癥結
學生家庭背景、經濟社會狀況的不同而形成的階層差異,正在成為阻礙高等教育資源公平分配的主要癥結。通說認為,社會階層作為影響個人教育成就的重要因素,與社會經濟地位(SES)相等同,考慮因素包括家庭財產與經濟收入、父母受教育程度和職業地位等。傳統的“結構功能理論”認為教育能夠促進弱勢階層的向上流動、消除階層之間的地位差距,然而高等教育的實際發展似乎并未緩解階層之間的教育不公。以美國為例,不同階層的教育成就呈現出以“不平等有效維持”(Effectively Maintained Inequality)為特點的兩極化效應。根據杰克·肯特·庫克基金會(Jack Kent Cooke Foundation)在2015年對全美最有影響力的100所大學開展的調查,來自全國家庭經濟收入后25%的低社會經濟背景學生(Low-SES)的人數比例為3%,而來自全國家庭經濟收入前25%的高社會經濟背景學生則高達72%,二者相差24倍。[3]這種現象印證了“沖突分析論”的觀點,優勢階層家庭將經濟資本轉換為有利于升學的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并延續下一代的優勢地位,而弱勢階層的下一代則仍身處劣勢而失去翻身機會,由此形成不公平的“階層再生產”格局。
2.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是緩解社會不公和消除階層歧視的突破點
社會階層化現象與高等教育制度具有密切聯系。階層不公并非特定的個別歧視所造成,而是源于整體社會制度和高等教育體系的結構性失衡。[4]以入學機會為例,將考試成績作為唯一衡量指標的招生考試表面上看似公平,其實卻未能將影響個人學習且與天賦無關的資源不均、環境差異等因素納入衡量范圍,對弱勢階層造成系統性的事實歧視(De Facto Discrimination)效果。當貧困限制了一些人的天賦發揮和努力程度并導致其學業成就受到影響時,政府不應讓弱勢階層學生自行承擔代價。若要為弱勢階層學生提供更多的教育機會,關鍵就是要從“弱干預”轉向“強干預”手段,由教育扶貧措施轉向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又稱“階層優惠性差別待遇”,是指“向弱勢階層學生提供積極性優惠以改善其不利處境,提高該群體在高等教育中的參與程度或比例的補救性機制”[5]。它與教育扶貧措施、種族性差別待遇措施等相近概念的區別究竟在何處?簡言之,相對于教育扶貧措施的“弱干預”屬性,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則屬于“強干預”方式,而且它還是種族性差別待遇措施結合教育公平理論所發展的新形態。教育扶貧措施是通過提供獎助學金、改善教學師資和教學設施等間接幫助方式增加弱勢階層學生的競爭力,并不涉及以功績原則為導向的錄取標準。而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則是在功績原則的選拔機制內,通過保留入學名額比例、量化加分、降低準入門檻等方式來糾正常規教育資源分配的缺陷。種族性差別待遇措施強調實現不同群體之間的教育公平,與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具有一定重合性。但是在族群分化、結構復雜的現代社會,種族因素作為弱勢群體的判斷依據顯得粗糙和寬泛,判斷是否納入優惠對象時還需考慮個人的階層因素。
3.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是實現學生背景多元、提升教育質量的重要舉措
弱勢階層學生在高校尤其是頂尖大學的參與或比例不足,成為影響教育質量提升的障礙。美國最高法院在1978年“加州大學訴貝克案”提出“學生背景多元”概念并視之為重大迫切的政府利益,這也成為實施積極性差別待遇措施的合法基礎。[6]奧康納大法官在2003年“盧特訴貝林格案”中認為學生背景多元不僅能夠幫助受惠群體取得教育利益,而且促進群體理解互信,使學生為多元社會與專業工作做好充分的準備。[7]依據“學生背景多元”標準,只有提高弱勢階層學生的入學比例實現學生背景的多元化,才能為大學校園帶來多元的觀念,促進不同階層的相互學習與包容,擴大學生視野和提升教育品質。同時,由于頂尖大學的學生可能成為社會精英和領導者,其學生背景的多元還具有面向未來的社會公平價值,確保社會領導者的整合能夠充分代表各階層,激發底層民眾的社會責任感,進而提高社會的民主與活力。
二、發展: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之何為
如何矯正社會經濟不平等與教育公平之間的結構性失衡,成為高等教育發展的新議題。在傳統教育機制左右支絀之際,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開始興起與發展。它的目的在于糾正教育資源分配不均和實現教育公平理想,逐漸形成一股在不同地區、國家之間的普遍性共識。
1.政策變遷經歷從“興起”到“深化”的演進歷程
自20世紀90年代起,由于依據“種族劃分”的差別待遇措施越來越不能匹配教育公平的要求,加州、紐約、德克薩斯等近十個州從1996年起陸續禁止種族性差別待遇措施,而且在2014年“密西根州禁止種族性差別待遇措施案”中獲得了美國最高法院的支持。[8]法院認為社會經濟背景不像種族那樣屬于“嫌疑分類”(Suspect Classifications),因此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不存在違法無效的風險。早在1973年,最高法院就在“圣安提諾學區訴瑞茲案”中判定以階層作為高校經費補助標準只需接受合理審查標準,而無需適用類似于種族性差別待遇措施的嚴格審查標準。[9]最高法院又通過2007年“西雅圖學區案”[10]和2009年“派克訴科莫案” [11]主張,大學如果向低收入社區的學生給予入學優惠,只要不是“毫無理由的專斷”情況均為合法有效。《美國教育部2011—2014財政年度戰略規劃》強調要“不分社會經濟地位,為所有學生提供同等的教育機會”。因此,很多地方尤其是廢止種族性差別待遇措施的各州開始實施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
德克薩斯、加州于1998年出臺“百分比計劃”(Percent Plan)規定在弱勢階層聚集的指定中學里,成績為本校最高10%的高三學生可被公立大學免試錄取,借此增加了弱勢階層學生的入學機會。加州大學率先于1997年實施以社會經濟背景為基礎的“全面性評估入學方案”,采取多重測量維度將學生的背景資料整合為一套完整的指標體系,并且對學生的家庭收入、父母教育程度和居住地區賦予較大權重,對弱勢階層學生給予不同程度的優惠待遇。美國高校理事會在1999年出臺“奮斗者項目”,在高考(SAT)中對不同學生的社會經濟情況給予質性評價與加分獎勵,并將加分超過200分的考生稱為“奮斗者”。
然而道路并非一片平坦,弱勢階層的界定及其標準,受惠群體的規模和優惠強度,政策是否真正惠及深度弱勢群體等問題成為備受爭議的焦點,給制度發展帶來了諸多困擾。在最近十多年里,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的發展進入深化階段。科羅拉多大學在2008年“階層評估入學方案”中首次嘗試對申請學生的經濟弱勢情況、克服困難的努力程度進行量化評價。美國教育部在2019年宣布在高考(SAT)中全面實施“逆境加分”體系,根據涉及學生社會階層背景的15個項目進行量化評價,將社會經濟與智識背景的多元性納入綜合衡量的范圍。這些新舉措紛紛出現,豐富了原先較為單一的階層公平保障理論與實踐。
2.錄取標準從絕對成就評價模式轉向相對成就評價模式
在錄取標準上,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重在對學生的相對成就評價模式。傳統的絕對成就評價模式是以考試成績作為成就的唯一衡量標準,將高等教育的入學機會分配給實際或者預期表現最佳的學生。這種“從起跑點衡量”的模式對維護功績原則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是也存在著問題。從公平角度來看,弱勢階層學生缺少同等競爭所需的基本教育資源、經濟物質條件而處于劣勢,如果容許這種情形過度限制個人的天賦和才能實現,勢必造成教育不公。國家對矯正個人教育背景差距負有社會責任,需要修正絕對成就評價模式,將影響個人成就且與能力優劣無關的出身背景因素納入衡量范圍。從效率角度來看,用“唯分是從”錄取學生雖然實現了高校的教育利益最大化,卻可能不符合整體高等教育系統的利益最大化目標。學者班克斯的研究表明,學生的社會經濟狀況與就讀頂尖大學的收益呈現“負相關”效應,弱勢階層學生因就讀頂尖大學而獲得的預期收益高于其他學生就讀一般大學所喪失的利益,因此采取相對成就評價模式會提高整體生源的教育表現水平。[12]同時,絕對的考試成績也未必等同于預期表現最佳,“取得1000分的貧寒家庭學生在教育發展潛力上,超過經由家教補習而取得1050分的富裕家庭學生”。
為了追求教育公平與提高整體社會效益,相對成就評價模式主張教育機會分配應當對功績原則作出適當的犧牲,增加對出身背景或者社會經濟不利因素的考慮,肯定個人為克服教育劣勢的勇氣與努力。目前在大多數高校,入學錄取程序都采取了相對成就評價模式的改革。例如,美國高考“逆境加分”體系將反映學生社會經濟背景的綜合指標(AS)評價列為額外加分項目[13],具體包括:一是學生所在社區的犯罪率、貧困程度、房價與房屋空置率;二是學生所在家庭的經濟收入、單親情況、父母教育程度等;三是學生所在高中的生師比、貧困生比例、平均升學率等。科羅拉多大學則進一步將反映學生社會經濟背景的加分綜合指標(CI)分為兩類:一是“障礙指標”(Disadvantage Index,簡稱DI),即學生的社會經濟條件可能影響其升學的阻礙程度;二是 “過度成就指標”(Overachievement Index,簡稱OI),即學生克服不利環境的決心和努力程度,反映出個人超越阻礙的潛力大小。其中,“過度成就指標”是個人取得的學業成就與外界期許之間的落差,反映出學生對長期貧困經歷的處理能力以及克服不利環境的潛力。[14]經濟社會環境造成的不利條件越是嚴重,個人的實際成績與現實條件容許達到的預期成績之間落差越大,該學生在將來戰勝困境與學習成功的潛力就越強,加分也就越多。
三、趨勢: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之走向
為了提升教育資源配置的精準度和有效度,美國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將會呈現出以下三方面的趨勢。
1.機制的創新:構建階層公平保障的需求導向機制
在教育公平視角下,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是一個以弱勢學生的差異化需求為導向配置教育資源的過程。政策若要充分了解和考慮學生的真正需求所在,就需要建立相應的階層識別與動態評價、“因人制宜”的優惠策略等機制。首先,通過多元的維度測量、理性的數據分析促進弱勢階層識別的精準化、客觀化。需要完善階層識別與動態評價機制,除了家庭財產凈值和經濟收入、父母的職業地位和文化程度之外,更加關注貧困個體及家庭的生命周期歷程、地域環境、教育資源稟賦等先賦性弱勢因素,塑造出匹配教育公平邏輯的弱勢階層范圍。其次,處理好學校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動態平衡關系,建立精準資源配置的需求導向機制。從高校個體角度來說,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是以“最低成本原則”作為邏輯進路,出于選拔成本提升、教育市場競爭力等顧慮,它們傾向于在學習成績最高、表現最突出的弱勢階層學生與符合入學標準的其他學生之間進行交換,以招生遴選的最低成本提升弱勢階層學生在校園中的代表性。戴博·C·瑪拉德的實證研究表明,學習成績與社會經濟條件呈現高度的正相關性,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的受惠者往往是“弱勢階層之頂端”,而被取代者則是“優勢階層之底端”。[15]從社會整體利益的角度來說,基于最低成本原則的優惠措施雖然符合高校個體的市場競爭規律,但是卻與整體階層公平保障的“公共性”之間產生嫌隙,使深度弱勢群體陷入“弱勢累積”陷阱。正如彼得·H·史瑞克所指出,問題在于這種政策只能照顧到“條件最好、最不需外界幫助”的弱勢群體需求,卻無法真正實現與深度弱勢群體的需求對接。[16]因此,政府部門應積極通過有計劃的干預引導高校行為,避免其過度追求“一己私利”的方式削弱階層公平保障的整體治理效果。
2.主體的整合:健全階層公平保障的協同合作機制
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通過對弱勢階層學生的強干預手段以啟動高等教育資源的再配置,這就要求跨區域、跨層級的權力主體在優惠規模、配套保障等方面實現統籌配置。首先是對優惠規模的決策協商和合作機制。高等教育市場具有不同的層級與結構,過高的優惠門檻會造成多數弱勢階層難以符合標準,僅能錄取少數“樣板學生”的弊端,但是倘若優惠門檻設定過低,也會導致學生的總體學業水平與專業水準降低,高校聲譽或者學歷文憑在就業市場的含金量下降、拖累正常畢業生的市場競爭力。因此,各級權力主體需要根據不同的市場異質性進行合理地優惠規模配置。其次,建立從高中宣講、學前培訓到輔導課程等全方位的綜合治理方案,成為應對“涓滴效應”問題的關鍵內容。根據學者理查德的定義,受惠的弱勢階層學生進入與其能力不匹配的高校,致其在大學由于學習困難而不成比例地處于落后地位,“涓滴效應”也就此形成并且對受惠者產生負面影響。[17]推動招生宣傳與課程輔導程序的聯動銜接,建立中、高等教育機構在升學咨詢、學前培訓、獎勵資助方面的長效合作機制——雙重入學機制,可在極大程度上抵消受惠學生資質缺失的消極影響。
3.效果的評估:健全階層公平保障的監督評價機制
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作為階層公平保障的“試驗場”,需要堅守體現教育公平價值的社會合法性追求,而監督評價機制也應將其作為公共治理問題看待,避免優惠的不平衡而造成對其他群體的反向歧視。首先,階層性差別待遇措施追求的是以解決個人問題為目的的結果導向,受惠決策需要與個體的社會經濟狀況掛鉤,避免各種形式主義和扭曲籠統的“群體對待”舉措。據此,入學審查程序需要遵循個別化原則,不得僅僅由于學生屬于弱勢階層群體就給予機械性、預設性的優惠,如入學方案基于種族、社會經濟因素自動給予該類學生20分的固定加分。[18]只有當個人的成長背景、受教育質量等確實存在劣勢、或有突出的努力表現時,才能獲得相匹配的量化加分或者質性評價。其次,受惠規模的確立需要以科學實證資料作為依據,不得實行僵化的固定配額制。一刀切地將學生的階層背景作為招錄的決定性因素,甚至為追求絕對比例而影響其他學生的教育機會,面臨公平性質疑;忽略學生具備的起碼資質造成其無法適應日后的大學學習,使高等教育質量面臨風險。最高法院在“盧特訴貝林格案”中主張,在差別待遇中強行植入固定配額制不符合“緊密剪裁”的手段合理性要求。需要對不同專業、院系實際錄取學生的分數與階層背景資料進行分析,提高受惠規模的決策科學性,不宜盲目為弱勢階層學生預設固定的入學名額、比例或下限。
結語
在貧富懸殊加劇的全球化時代,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階層公平保障是各國都面臨的一項新事物。我國可以在如下三個方面汲取美國的有益思路和經驗。
其一,政府進行“超市場干預”的功能定位。高校專項計劃是以國家教育資源的輸入與政治干預的方式調整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市場化配置,因此在本質上屬于高等教育精準扶貧的公共治理問題。從價值結構來看,一些省級教育部門、高校所追求的教育利益效用最大化、招錄成本最小化與社會的教育公平價值之間往往存在嫌隙,如“明顯的屬地招生傾向導致內部的區域差異,加劇橫向的不公平”[19]、“邊遠地區、民族地區較為集中的西部各省參與程度和錄取份額偏低”[20]。只有通過中央政府的強力領導、整體規劃與權威監控,才能有效遏制上述主體的部門私利和扭轉屬地化招生態勢,切實提高階層公平保障的貫徹力度。同時還要在教育資源配置中加大對深度弱勢群體的優惠力度,把教育資源用在“刀刃”上。從動態管理來看,科學決策機制在提升階層公平保障效率、實現高等教育精準扶貧的過程中發揮著關鍵作用,政府應當著力構建“用數據分析、用理性決策、用信息創新”的管理機制。譬如在受惠規模的決定中,不宜預設諸如“不低于高校年度本科招生規模2%”等固定限額,而要測量已有高校專項計劃的政策效果,分析不同專業、院系的弱勢階層學生受益情況,從社會整體利益的角度精準判斷受惠規模配置的合理性。
其二,重塑整體性的階層公平保障理念。當前由于一些高校專項計劃在目標定位、實施地區、執行標準方面存在著明顯的不平衡性,容易造成新的教育不公平。譬如在目標定位上,不考慮貧困人口碎片化、分散化、細小化的實際國情,僅僅依據居住地區(特定貧困地區或者農村戶籍+學籍)的一元標準來籠統劃分弱勢階層[21],違背階層界定的多元維度規律。又如在實施地區上,形成一個“僅有典型貧困區域學生且相對封閉的高考競爭場域”,忽視了城鎮下崗職工、東部地區低保群體等人群的教育需求。[22]應當本著“以人民為中心”的整體性治理理念,引入對弱勢階層的多元測量體系與動態考評機制,將政策人群的覆蓋面從農村群體擴展到城鎮貧困群體,從貧困地區擴展到所有地區,促進弱勢階層整體的教育公平。
其三,優化高校的招生選拔方式。近年來,各高校自主統籌的招生選拔方式逐漸推廣,然而理念認知的滯后與執行監督的缺失,影響到階層公平保障的最大化效應。譬如,很多高校采取高考成績篩選,分省擇優錄取的“簡化選拔方式”,雖然能夠降低考生應考與高校招生成本,但是卻導致政策滑向“高考選拔困局”,無法滿足深度弱勢群體的教育需求與意愿。又如,有的高校雖然設置復試考核、額外筆面試的“單獨選拔方式”,但是在考核內容與標準上卻簡單套用針對優秀高中生的提前自主招生方式。其實在對弱勢階層學生進行考察評價的過程中,以逆境加分體系、過度成就指標為代表的相對成就評價模式扮演著尤為重要的角色。將弱勢階層學生從自然與社會壓抑的“必然狀態”解放出來,為其自由發展提供教育準備條件才是高校專項計劃的必然要求。從受惠個體的可持續發展角度來看,實際學習能力是否有被低估的可能,被低估的精確程度,潛在學習能力等評價層面更值得關注。因此,需要由教育部門、專家學者以相對成就評價模式作為主導,推動高等教育資源的配置對接階層公平的要求,建立理性公平的招生選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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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鐘嘉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