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不羽
婚姻中的一方不能以“保護XXX疾病患者的隱私權”為由,侵犯另一方的婚姻自主權和生命健康權
近日,國家衛健委、民政部等多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加強婚前保健工作的通知》,指導各地全面加強婚前保健和出生缺陷防治工作。婚前檢查再次進入公眾視野。
2003年10月,新《婚姻登記條例》正式實施。根據該條例,婚檢不再作為結婚登記的前提條件,宣告了中國婚檢制度從強制走向自愿。
但是,這一變化始終存在法律沖突。因為,另一部涉及婚育的法律母嬰保健法自1994年10月27日通過伊始,至2017年11月4日修改,始終保留了第十二條:“男女雙方在結婚登記時,應當持有婚前醫學檢查證明或者醫學鑒定證明”。該條的表述顯然對婚檢有強制性的要求。根據立法法的規定,母嬰保健法的效力高于《婚姻登記條例》,“取消強制婚檢”只是行政部門自行其是的事實結果,而不是法律程序的合理產物。
另外,婚姻法第七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禁止結婚:(一)直系血親和三代以內的旁系血親;(二)患有醫學上認為不應當結婚的疾病。”婚檢自愿化之后“患有醫學上認為不應當結婚的疾病”徒具虛文,造成了事實上的漏洞。
婚檢自愿化推行后的實踐結果也頗為堪憂。2012年原衛生部發布的《中國出生缺陷防治報告》顯示,我國每年新增出生缺陷約90萬例,從2003年起,新生兒的出生缺陷率在10年間翻了一倍。“取消強制婚檢”導致生育健康的第一道防線失守,與新生兒缺陷率攀升存在明顯的關系,新生兒缺陷率攀升無疑會造成家庭、社會的重大損失。
除了考慮“下一代”,婚檢更是“婚前病史知情權”的重要保護措施。“婚前病史知情權”在很多國家已經是婚姻有效性的“標配”,如果一方在婚前向另一方隱瞞患有重大疾病的信息,另一方有權主張婚姻無效乃至損失賠償。婚檢是落實這一知情權的主要方式,比如日本雖然沒有強制婚檢,但是結婚前互相交換婚檢報告已經形成約定俗成的社會慣例。
近年來我國的司法實踐中,已經數次出現因一方隱瞞法定傳染病病史,另一方要求宣告婚姻無效的案例。最高法也出臺了相應的司法解釋,原則上支持了該類案件中原告方的正當訴求。由此可見,加強婚檢的司法地位是保證婚姻雙方知情權的合理選擇。
婚檢作為婚姻登記的法定程序,受到最大的質疑源于所謂“保護隱私權”。這一質疑是站不住腳的。隱私權是自然人享有的對其個人的、與公共利益無關的個人信息、私人活動和私有領域進行支配的一種人格權。婚姻法“不應當結婚的疾病”的規定,以及母嬰保護法對法定疾病的婚檢要求,都是出于公共利益的考慮。因此,隱私權不能成為拒絕婚檢的理由。
其次,婚姻作為雙方自愿的民事行為,不是單方面的私人生活,也就不存在隱私權出場的機會。婚姻中的一方不能以“保護×××疾病患者的隱私權”為由,侵犯另一方的婚姻自主權和生命健康權。
因此,婚檢不僅應該重回婚姻登記法的法定程序,而且將婚檢結果完整告知對方應該是“婚前病史知情權”的法定義務。
在國外的法律體系中,婚檢作為法定的婚姻登記程序是有例可循的。法國把婚檢作為“法定的公民義務”,不僅要求在婚姻登記時出示相關文件,而且婚檢的檢驗項目須通過兩家檢驗機構完成,要求相當嚴格。美國的婚姻法由各州制定,婚檢在大部分地區是登記結婚的必須步驟,在全國只有5個州不要求提交婚檢證明。這些國家的婚檢制度設計可以作為我國的參考,尤其是法國將婚檢作為公民法定義務的定位很有參考價值。
2003年《婚姻登記條例》取消強制婚檢,有其特殊的時代背景。當時的中國還有很多地區缺乏充分的醫療資源,加之行政主導的強制婚檢缺乏選擇和競爭,花錢蓋章流于形式、增加新婚者經濟負擔確實引起了公眾的不滿。但是,現在我國已有22個省份在全省范圍全面推行免費婚檢,多個省份不再指定強制婚檢機構,為婚檢作為法定程序的普及做好了準備。
當然,婚檢重新回歸法定程序,并不意味著原封不動地恢復強制婚檢。婚檢的目的應該從政府對婚姻的管制調整為保護配偶對婚前重大病史的知情權,從而保護婚配雙方的身心健康、生育安全。
(作者系歷史、經濟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