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琳

暫停營業的第106天,影院終于等來了好消息。
5月8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印發指導意見,要求落實防控措施前提下,采取預約、限流等方式,開放影劇院、游藝廳等密閉娛樂休閑場所。“太激動了!”江蘇鎮江一位影院工作人員說,雖然尚未收到正式復工通知,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1月23日,7部賀歲院線電影全部撤檔,次日,萬達、金逸等影院宣布停業,本該熱鬧的賀歲檔徹底失語。4月29日,國家電影局召開的電影系統應對疫情工作視頻會議指出,目前估算全年票房損失將超過300億元。
在這106天里,影視行業的人們心情起起落落——因為政策的扶持和短暫開放燃起過希望,也因為復工時間待定而焦慮,“一季度全國6600多家影視文化機構注銷”沖上微博熱搜,行業內部聯名倡議……即使是現在,人們仍在等待,影視行業的春天何時才會回來?
廣東佛山一家影城工作人員小賈已經“停薪留職”100多天了。包括他在內的多位影城員工告訴《中國報道》記者,因為沒有最低工資標準保障,這3個多月相當于一分錢都沒賺到。
“不復工只能硬撐著。”小賈說,有的小影城工作人員直接就被遣散了。影院經理在朋友圈賣零食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甚至有影院連帶著設備一起等著被拍賣。留職看起來有希望,但是復工的消息一直反復,“想去兼職都沒辦法。”
轉機曾短暫地出現過。3月16日,新疆中影金棕櫚影城成為中國內地第一家宣布復工的影城;次日,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公布首批公益重映片單,發行方和片方此前的43%分賬全部讓利給影院,振興電影市場。據貓眼專業版數據,截至3月24日,全國共495家影院營業。
但對影人們來說,這段日子太短暫了,3月27日,國家電影局發布緊急通知,要求所有影院暫不復業,已復業的立即暫停營業。
銷售端不能開工,制作端也只能延期。盡管劇組已經陸續復工,但對于季節有要求的劇組,只得再延期一年。
兩端夾擊之下,片方也發愁。一位影視公司的工作人員告訴《中國報道》記者,本來中小影視公司現金流就不行,現在老板們各處貸款,減少經營成本,但項目一堆,投資難尋。
疫情對影視行業的影響也直接關系到了就業情況。
中國傳媒大學電影學專業的一位碩士應屆生告訴《中國報道》記者,同班20多位同學中,除了繼續讀博的同學,在秋招中拿到offer的人數不足5人,“而且基本都是中小影視公司的offer,像博納、華策、光線之類的頭部公司校招,基本沒有同學進入面試環節。”一位南京大學戲劇影視文學專業的碩士應屆生也表示,因為不少影視公司、工作室倒閉,就業機會也跟著縮窄,曾經自己開公司的編導在公司倒閉后又重新回來找工作,“應屆生就業更難了”。
疫情是“最后一根稻草”?
實際上,影視行業從2018年就感受到了“寒冷”。
2018年年初,一場“財政部專員辦進點見面會”拉開了影視公司從曾經的“避稅天堂”霍爾果斯逃亡的序幕。2018年7月,國家稅務總局要求各級稅務機關進一步加強影視行業稅收征管,多地影視個人工作室也根據政策要求,將核定征稅方式改為查賬征稅,需要承擔更大幅的稅率。
頭部影視公司在2019年營收就出現了下滑,融資也變得艱難。上海納亞影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中國報道》記者,2019年時,絕大多數資方就持觀望態度,一是因為整體經濟形勢下滑、金融行業爆雷加上影視行業整頓尚未完成,投資風險增加;二是因為投資電影雖然收益可觀,但仍有虧損風險,投資電視劇則要面臨成本大、流程長、質量高、宣發貴、回款慢等情況,盈利空間小,不足以吸引資方。
曾經做過導演的小阮表示,這樣的“寒冬”有外部因素,也有內部的不規范。“有些人有資源,但什么都不懂,也不清楚行業價格和品質的差別,破壞了內部的平衡;頭部公司容易形成壟斷,中小微公司生存空間也受到擠壓;票房造假的太多了,還有一些劇確實是粗制濫造,對行業本身就影響不好。”
古代題材的電視劇也變少了。2019年5月,廣電總局電視劇電子商務平臺顯示通過備案審核的古代題材電視劇僅有一部;據《中國報道》記者不完全統計,有著“中國好萊塢”之稱的橫店影視城在2019年開機劇組數量為255個,明顯少于2018年的363個和2017年的319個。
在橫店打拼兩年的群演奔奔告訴《中國報道》記者,跟之前正兒八經的古裝劇組相比,網劇劇組更多了。
線下冷清,線上則十分熱鬧。截至3月底,愛奇藝平臺分賬超千萬網絡電影達到了13部;優酷平臺分賬超千萬網絡電影數量達到6部;騰訊視頻分賬過千萬影片達到4部。去掉一部雙平臺聯播的《奇門遁甲》重復統計后,三大平臺分賬破千萬影片共計22部。
2014年,“網絡大電影”(以下簡稱“網大”)的概念被提出,一時間,網劇和網大呈“井噴”態勢。疫情的到來讓“網絡觀影”成了更多人的選擇,原定于大年初一影院上映的《囧媽》也顧不上爭議,干脆跳過電影院,直接線上免費放映。
這片看得見的“紅海”讓不少影視公司有了做網劇或網大的打算。工廠大門影業創始人CEO黃旭峰表示,相對傳統院線電影,網大的成本回收周期更快,從開發制作到回收,最多一年到一年半左右,“網大直接對接平臺,平臺直接分賬,院線則涉及到投資方、出品方和制作方,速度極其慢。”
騰訊視頻的一位工作人員也表示,網大成本較低,除了三大平臺優質項目外,其他項目投資基本上在500萬~700萬,拍攝周期一般在25~30天,制作周期可能在3個月至半年,時間非常短。
在黃旭峰看來,除了以上外部因素外,長視頻內容移動互聯網化本身就是不可逆的趨勢,疫情只不過讓這一趨勢更加凸顯。“疫情有可能會導致人們觀看習慣發生變化,電影這種必須在電影院設備環境里才可以完整體驗的影像藝術形式,將可能被迫更改一些基因——社交的,場景的,視聽的。”黃旭峰說,再加上5G等技術進一步發展,未來線上觀影的體驗感會帶給觀眾更多新感受,“好壞都還談不上,需要時間觀察。”
廈門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副教授張艾弓也認同“疫情加速”的說法。
“這可能就是一個分水嶺時期。在這場利益和市場的爭奪戰中,網絡播放的收益逐漸接近實體院線發行放映,一旦突破某個臨界點,大批內容供應商、電影制作者,可能會越來越多地轉向網絡視頻流媒體。”張艾弓對《中國報道》記者表示,未來,部分影院能夠通過技術更新和強化,憑借更具感官效果的放映條件存活下來,而更大部分影院將在流媒體的沖擊下愈發艱難,甚至因此倒下。
網劇和網大并不是救火的“萬金油”。黃旭峰認為,渠道的改變就意味著生產方式要更多元,工廠大門影業從2018年起就開始布局網大,他認為公司在發展思路上也要做出改變。
“目前,業內很多人都認為院線跟網絡一定要有區別,比如網大的題材就集中在玄幻、喜劇、仙俠這些,基本邏輯還是‘片名、海報、六分鐘。但電影就是電影,網絡觀眾也是觀眾,一些網大其實到現在都沒有擺脫粗制濫造的原罪。”黃旭峰對《中國報道》記者表示,現在比較大的改觀就是制作成本大了,有特效也買得起IP了,但仍然不太注重人物和劇作本身。
審核也在收緊。2月6日,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發布《關于進一步加強電視劇網絡劇創作生產管理有關工作的通知》,從劇本創作、集數和片酬三個方面提出新規;2月14日,總局進一步明確,電視劇網絡劇創作備案申報需同時提交《重點原創網絡影視劇規劃信息備案表》和《完成劇本創作承諾書》,而此前只需提交前者。
無論發行渠道是什么,影視從業者所希望的都是活下去,并且活得好。注銷、轉行、限制薪酬、通過其他項目填補虧空,同行們抱團取暖,現在還沒“死”的影視公司,都想撐到天亮。
黃旭峰認為,影視公司從自身使命來說就是做好作品——能準確反映時代的社會面貌和人們的情緒、能給人心帶來撫慰的作品。5月7日,三大平臺、六大制作公司發出聯合倡議書,倡導凝心聚力,迎難而上,反對內容“注水”,規范集數長度等,但自救并不是唯一的辦法。
根據國家電影局局長王曉暉的信息,“更多新招實招管用的招”會被采納。譬如要進一步加大幫扶力度,盡快出臺財稅政策的落地細則,鼓勵各地因地制宜出臺扶持政策,推動形成有利于產業發展的政策環境;要用好金融服務,與有關政策性銀行、商業銀行加強合作,積極吸引社會資本投入,鼓勵擔保和保險機構加強融資擔保支持;對電影院要給予特殊扶持政策,積極協調出租方減免租金,推動電影專項資金給予貸款貼息,支持各地購買發放電影票券。
張艾弓認為,政府除拿出真金白銀補貼之外,還應該盡快組建行業公會。他表示,目前電影行業從業人員大部分是自由職業者,職業風險非常高,人才隊伍不穩定,組建公會并將他們納入到社會保障體系之內,根據該行業從業人員履職的特性,量身定做一套社保標準,以實現對行業全體人員的覆蓋,可以使從業者更安心地留在電影行業內,為中國電影產業留住人才。
“如果有關部門能夠從企業法人和自由從業者兩方面雙管齊下,應該能夠取得為電影行業迅速‘止血消痛的效果,雖然仍無法從根本上解決電影創作貧瘠無力的狀況,至少可以穩住隊伍和人心。”張艾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