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規矩”，才天真

李立群

我的孩子所上的小學，有表演選修課。他現在上五年級，前兩天校慶，老師邀請他表演一段《堂吉訶德的時光寶盒》，劇本是由老師寫的，相當好的故事，小朋友們也都熟悉這個人物，臺上臺下沒什么陌生的或者不懂的東西。我家老三飾演堂吉訶德，劇本要求他在臺上5秒鐘之內，由青年武士走幾步就變成“愈老愈好”的武士。這一段戲，對一個在表演上剛開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來說，多半是帶著游戲和扮家家酒的成分去進行的。但是，只要在舞臺上，燈光一打，“戲”也就算上演了，看得臺下的家長和小孩前仰后合、笑聲連連。

像這樣簡單而有效果的演出，自古以來就在各種不同的民族、社會、時代的角落里不斷發生。小孩子對表演這回事剛剛開始接觸，其實對什么表演理論、規矩都還不懂，就是出于一種游戲的心情，以好玩為目的，通過老師們的邏輯，環環相扣，便有些看頭了。

是什么原因讓這種沒經訓練的表演可以這么討喜呢？就是因為他們還不懂什么叫“規矩”，沒有“比較”，沒有太多約束，就是好玩，愈玩愈能體會到一種“扮演”的趣味！因為還沒有被太多規矩鎖著，所以處處可能流露出“天真”和“違反常態”的效果，將來，如果這些孩子正兒八經地學了一些表演之后，說不定還沒現在演得好看呢。

規矩遲早還是要學的。沒有規矩，干什么都不行;有了規矩，干什么都“像不像，三分樣”。但是，看到小孩子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說就說的自然行為，有時真舍不得去隨便教他們一些規矩，比方說“你在臺上聲音要大啊”“念臺詞時別背對觀眾啊”“排練是很重要的，不可以不認真”之類的話。總覺得太早跟他們說這些，會壞了他們表演的心情。他如果只想“涂鴉”，你就不能急著教他如何“勾臉”，但是他也有好勝心啊！也知道這是在人前表現啊！他小小的心眼兒里，如果真來勁兒了，你得告訴他點什么才好啊！

難哪！我演了一輩子戲，身上還扛著一大堆“規矩”，都經常不知道手該放哪兒，眼該看哪兒呢！“規矩”對我來說，來得不早不晚。21歲開始接觸戲劇表演，一頭就扎進去了，無比用功，滿身、滿腦子綁了書上看來的、別人指點的、和同學琢磨出來的一些“規矩”。可是戲演得就是不好看，最好的贊美，也不過是“嗯！你演得很認真”，或者是“你演得很小心，看得出來”。我就不能演得不小心一點嗎？我就不能把那個“要好心切”的東西丟掉一下嗎？

能，當然能，但是，得先把規矩學對了，如果學錯規矩了，可能演了一輩子戲，也只停留在“自我感覺良好”上，或者停留在“失之交臂”上。但是，“自我感覺良好”和“失之交臂”的表演，也經常會被不少人稱許，甚至津津樂道一番，你說奇怪不奇怪？是不是因為觀眾的心情好了，看什么都好，心情不好了，看什么都沒味？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何謂人生，何謂戲？里頭的事煩著呢，但你還不能嫌煩，每一出“破戲”都有它的甘苦談;每一出好戲，肯定也有它的未盡之處。倒是那些花了很多時間積累的規規矩矩的東西，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被你或我，內化于心，外化于行，自由自在地表演，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