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遠

一縷陽光照射到熟睡的周峰臉上,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自己的妻子鄒雯雯立在窗邊,像是在思考什么。窗簾被她拉開了,清晨的陽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
“醒了?”鄒雯雯回頭沖他露出一個微笑,將窗簾再次拉上,?“你再睡會兒,我去看看爸。”
周峰應了一聲,閉上眼睛卻睡不著了,于是抬手將電子腕表——也就是最新式的電腦,連上網絡,投映出光屏。
打開社交系統和新聞,無一例外都是與“永生者”三字有關,這個詞是新近出現的概念,在10年前,一位叫肖豫的科學家發明了一種可以改變新陳代謝和細胞結構的藥物,可以讓生命體接近永生。
這個藥物被稱之為“仙丹”,一開始只供應給精英階層,但兩天前,政府宣布將仙丹公開售賣。
所以,幾乎所有的新聞頭條都與此有關也就不足為奇了。
翻閱一遍新聞后,周峰伸了個懶腰,套上衣服走出門去。
對面的房間里傳來陣陣咳嗽聲——那是鄒雯雯的父親,他得了肺癌,身體極差,只能臥床,情況很不樂觀。
周峰嘆口氣,推門而入,房間里鄒雯雯正陪著父親,臉上似乎還有淚痕。
“爸,”周峰看著床上瘦得皮包骨頭的老人,一陣陣揪心,“我還是去買瓶‘仙丹吧,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您這樣……”
老人喘著氣,聲音微弱但堅決:“不要,我不吃。”
周峰忍不住提高嗓門:“爸,別那么固執好不好,那藥是安全的,能治百病還能延長壽命,而且價格……”
“周峰!”鄒雯雯帶著哭腔喊住了他,“你能不能別說了。”
“可是……”
“那個所謂的‘仙丹,我太清楚了。”老人嘴唇顫動著,掙扎著想要起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能解決一切的神藥啊……”
“爸,別說了,再休息一會兒吧。”鄒雯雯輕輕拍著父親的背,扶著他躺下,然后轉頭對周峰說:“你去樓下買點早餐,我陪著爸。”
周峰見自己勸不動他們,只得嘆口氣轉身離開。
周峰一下樓就看見公寓樓旁邊的廣場上,一位醫學專家正通過全息投影口沫橫飛地演講:“2402年3月5日,這是我們全人類都應該銘記的日子,在今天,我們人類戰勝了一切疾病,擁有了我們祖先所崇拜的神明的力量,人類文明將走向輝煌!”
整個廣場被塞得滿滿當當,所有人臉上都寫滿了喜悅,甚至有的還喜極而泣。
是啊,人類已經造就了不可思議的神話,周峰扭頭看了一眼廣場上的全息投影,可他的老丈人怎么就寧可去死也不愿意嘗試這種可以永生的藥物——難道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嗎?
周峰買完早餐,到家一開門便看見鄒雯雯一邊哭一邊在與人通電話。
“是,是,請快點來,拜托了……”
“怎么了?”周峰心里頭“咯噔”了一下。
鄒雯雯哽咽著抬起頭:“爸不行了。”
救護車還未到醫院,老人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葬禮舉行過后,周峰一個人去商場買家中所缺的日用品,讓鄒雯雯先回家休息。
好不容易提著大包小包到了家,一打開門,周峰卻看見鄒雯雯把一樣什么東西快速收入口袋,神色慌張——難道她有什么瞞著自己?
“怎么了?”周峰將身上背的東西放下來,正準備好好問個清楚,卻被鄒雯雯起身打斷。
“我們搬家吧。”
“搬家?”

“對,搬去z城。”鄒雯雯垂下眼眸,“那里條件不錯,離首都A城也近,爸走了,我想有個新的開始,這里……到處有爸的影子。”
“為什么……”周峰皺起眉頭,但看著鄒雯雯的神色又心軟了下來,“……那聽你的吧。”
然而,此時的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他的未來乃至整個人類的命運自這一刻起,便徹底被改變了。
早晨七八點鐘光景,街道上卻是空無一人,只有清掃機器人在勤勤懇懇地清潔地上的落葉。陣陣涼風吹過,周峰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已經是深秋了,轉眼間一年又要過去了,距離老丈人的葬禮也足足過了好幾個世紀,他早就記不清即將過去的這年是他人生的第幾個年頭了——時間于周峰這類“永生者”而言,不過是毫無意義的數字。
周峰的房子離他晨練的公園不遠,他很快回到了家。
他“吱呀”一聲打開房門,房子里的燈應聲亮了起來,一聲充滿疲倦的聲音從臥室里傳來:“回來了?”
“回來了。”周峰將外衣脫下,看著臥室里一直對著光屏的女人嘆了口氣。
鄒雯雯本來是個作家,但從一個世紀前開始就逐漸不再動筆了,越來越散漫,每天只是對著光屏,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周峰問起她便隨口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他們之間再也沒有那種無話不談的默契,周峰也不知道是她在瞞著自己什么,還是就連她也陷入了“散漫情緒”之中,終日無所事事。
“散漫情緒”已經不是什么稀罕的現象了,在全體人類實現永生之后,預料之中的工作效率與幸福指數大幅提升的現象并未到來,無限的壽命和健康不知為何反而讓某種惰怠的風氣在人類社會蔓延開來了。
要不是在兩個世紀前加入了鳳凰會,周峰覺得也許自己也會變成那樣。
鳳凰會是兩個世紀前興起的一個民間組織,其宗旨是讓世界重新回到充滿活力的狀態。鳳凰會的成員遍布整個地球,雖然只通過暗網和定期的同城聚會交流,卻擁有強大的凝聚力。
尤其是在現在這種部門機構都無力處理大量工作的情況下,擁有各行各業成員的鳳凰會成功地將影響力散播到了所有角落。
“滴——”這時,周峰的電子腕表突然響了。
“喂?”
“周峰,是我,陸子欣。”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子輕快的聲音,是他們z城分會的會長,“今天中午在老地方聚會,總會長會露面講話,別忘了來。”
“總會長露面講話?”周峰訝異,“我沒聽錯吧?”
除了各分會會長,沒人見過總會長的面目,據說是為了確保不被政府發現。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笑聲:“你沒聽錯,今天可是個值得紀念的大日子。”
這下周峰更摸不著頭腦了,但還沒等他問清楚,那頭就已經掛了電話。
有時候真是搞不清楚鳳凰會里的指令,周峰搖搖頭,環顧四周想找些東西填填肚子,卻對家中智能管家準備的食物毫無胃口。他不知道第幾次開始想念剛結婚那會兒,鄒雯雯給他親手做的飯菜。
他轉身瞥了一眼臥室里的身影,嘆了口氣,他們都老了,別說愛和激情,就連那點相濡以沫多年的親情都快消磨殆盡了。
加上他們準備要孩子的時候趕上了政府頒布的“節育令”——為了保持永生之后的人口平衡,不允許任何新生兒出生,于是他們孩子也沒能要成。兩人現在雖沒有天天吵架——他們已經過了那種針尖對麥芒的年齡,但是已經早就沒有當年的感覺了,家里氣氛極其壓抑。
要不是惦念著以前他們兩個的美好日子,周峰回都不想回來。
“我上班去了。”周峰最終什么也沒吃,披上剛脫下的外衣,沖臥室里喊了一句算是告別。
臥室里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周峰是個游戲公司的創意策劃,但早就只領工資不干事了。
因為現在沒人能做出新的游戲了,這家公司也僅僅是憑借政府撥的“娛樂產業扶持金”掛著空殼過日子罷了。
辦公室里5個座位,也只剩周峰、張越和一個姓趙的姑娘了,其他人連來都不愿意來。
在周峰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那姑娘正趴在桌子上盯著電腦光屏上的文字。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抬起頭,無精打采地掃過周峰的臉,隨即又一聲不吭趴了回去。周峰瞥了一眼,光屏上的這篇小說,大約已經被她反復讀了幾百遍了。
倒不是這篇小說有多好看,只是那些老作家早就沒有靈感可寫,而文學界又幾個世紀沒有新人了,他們自然沒有什么新鮮文字可以閱讀。
其他領域更是如此,像周峰這樣的游戲策劃早就想不出新鮮的點子,昔日輝煌的游戲娛樂領域現在只能依靠政府扶持金來生存。
周峰走向自己辦公桌時,透過玻璃門瞟了一眼隔壁運營部的辦公室,那里光景更為慘淡,一個人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在自己桌前坐定,準備開始整理物資清單——他是鳳凰會z城分會的人事,專門負責清點匯總籌集到的物資。
最近這些物資清單也太莫名其妙了,凈是些營養劑之類,還有不少實驗儀器和化學藥品,總會長是想做什么?周峰暗自奇怪。
“周峰。”背后突然傳來張越的聲音,周峰嚇了一跳,以最快速度關了文檔。
“怎,怎么了?”周峰轉過頭去,勉強笑著。
張越是那種閑不下來的話嘮,幾百歲了仍改不了時不時就想找別人聊天這個毛病。
“你在做什么?”張越掃過周峰的光屏界面,“我看你每天似乎都有事做。”
周峰絞盡腦汁想了個借口:“哪里,就看看以前留下的資料而已。”
張越笑了笑,也沒有戳穿周峰這個蹩腳的借口:“周峰,你還想活嗎?”
“什么?”
“我不想活了。”張越注視著周峰,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著,“你知道有什么辦法繞過生命監管中心嗎?”
所謂生命監管中心,是25世紀中設立的機構,專門用來阻止自我傷害和自殺,防止人口降低。這個機構全部由半智能機器人自動控制運轉,并且監管范圍覆蓋全地球。
“張越你別這樣,活著才有希望……”
“我老了,真的老了。”張越打斷了他,“雖然我比你還小5歲,吃仙丹維持住模樣的時候還是個小年輕,但是老不老這種事情不取決于年齡和外表。我們這一代,無子無孫,虛耗著資源卻又無所作為,活著有什么意義?”
周峰企圖安慰他:“要不我幫你找個心理咨詢師聊聊?別那么頹喪……”
“我知道我心理是不太好,”張越笑了笑,“但恐怕咨詢師們現在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要么想死卻不敢死,要么被生命監管中心攔著不能死,只能行尸走肉一般繼續活著。”
周峰這下真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了。
“我們這一代早就該入土了,早就該為下一代挪出位置了,”張越起身從辦公室這頭踱到那頭,“這是生死輪回之常理,我們違背了這一準則,到頭來便是自討苦吃。”
周峰張嘴想勸他兩句,卻聽見張越長嘆一聲,朝辦公室外走去。
“周峰,我以后不會來上班了。”
周峰啞然,或許張越是已經到了該離開的年齡了。

時針指向中午12點,周峰關了電腦,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出了辦公室。
外面陽光正好,路上卻依舊看不見人影。周峰一路往前走,沿途看見的各色店鋪雖都開著,但是透過玻璃門能看到里面一個顧客都沒有,空空蕩蕩,店主們也都無所事事坐在店門口發呆。
這樣的景象已經成為了常態,仿佛他們年輕健壯的身體里,裝著一顆行將就木的靈魂。
拐過街角,周峰看到了他們定期聚會的那家咖啡館——那估計是整個z城唯一一家熱鬧的店。
周峰過了街推開咖啡館的門,同門口的分會長打了個招呼:“中午好啊。”
陸子欣笑盈盈回道:“中午好,快進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周峰點頭以示回應,走到里頭,一眼掃過去,來的都是熟面孔,他們協會在z城的分會似乎已經挺長時間沒來新人了。
“喲,老周,”見周峰進來,里面的人紛紛扭頭過來,最靠門的那個男人還起身熱情地招呼他,“最近怎么樣啊?”
“還能怎么樣,老樣子。”周峰笑著,掃了一眼周圍打趣道,“你呢老徐,感覺你工作不夠賣力啊,這都好久沒新人了。”
姓徐的男人聽著嘆了一聲——他是z城分會里的外聯人員:“唉,招人哪那么容易,”他露出嫌厭的表情,“那些整天癱在床上的人,怎么可能會加入我們?要我說啊,這些家伙就跟空有一具肉身沒什么兩樣,半死不活的。”
“可不是嘛,他們那種人,哪里肯像我們一樣為人類事業而奮斗?”旁邊的小李也插了句嘴。
“好了好了,為人類事業奮斗這樣的字眼也太夸張了。”陸子欣關上了咖啡館的門,走了過來,“時間差不多了,大家安靜。”她打開腕表,接通了總部的線路并將光屏放大。
所有人盯著前方,只見幾秒鐘閃爍后,屏幕上投映出一張女人的臉。
這張臉一出現,咖啡館里除了陸子欣,其他人全部不敢置信地扭頭看向周峰,而周峰本人更是愣在了原地。
“你們好。”只見光屏上的女人一臉平靜,“我是鳳凰會總會長,鄒雯雯。”
不可能。
這不可能。
周峰除了自己咚咚響的心跳聲,什么也聽不到。
“你們當中大概有人認識我,不必驚訝。”鄒雯雯抬手將一縷發絲撥到耳邊,“之所以會挑選今天來向你們展示我的真面目,是因為我想通知各位一個好消息。我們協會經過整整兩個世紀的努力,已經基本完成了協會成立之初的目標。”
成功了?所有人一臉疑惑,完全不知道鄒雯雯所指的是什么,明明今天與之前根本沒有什么變化。
“我們在A城的總部已經成功培育出了仿人生物體胚胎,并且第一個仿人生命已經順利成活。”鄒雯雯笑了笑,“也許你們會覺得奇怪,這并不是我們協會的目標,但事實上,現在的人類早已無藥可救,指望通過改變他們來回到我們的黃金時代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唯一可行的間接的辦法,就是創造一種與人類相仿的新物種,由他們再次發展到高度發達的文明。”
咖啡館內只能聽到窗外傳來的陣陣鳥叫,所有人都緊盯著光屏,不發出一絲聲響。
“但是,距離完成我們的目標還差一步。”鄒雯雯話鋒一轉,“這個世界資源是有限的,而航天技術自25世紀以后就已停滯,要重新發展起來,我們缺少物資,也缺少人才,也就是說,我們是不可能飛出地球,尋找其他星球的資源的。”
“所以,如果想要讓人類文化繼續傳承下去,讓地球重歸繁榮與活力,我們這些舊人類,就必須選擇死亡。”鄒雯雯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殺死所有舊人類,包括我們自己。”
所有人都呆住了,整間咖啡館安靜得可怕。
“這是我們人類最后的機會,也是我們協會創始人的遺愿。”
周峰皺起眉,鄒雯雯不是創始人……那么會是誰?
他突然回憶起25世紀初那個早晨,他的老丈人微弱的那句“我太清楚了”。
“不必奇怪,我們鳳凰會其實早在25世紀便已有雛形,只可惜創始者,我的父親,沒有活到協會真正成立的那天。我的父親死亡證明書上的名字叫鄒易平,但他的真名,我相信你們每個人都知道。”不知是不是周峰的錯覺,他似乎看到鄒雯雯將嘴唇抿得更緊了,“他叫肖豫。”
眾人嘩然,這樣戲劇性的場面是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
那個改變了人類歷史的偉大科學家肖豫,在仙丹公開之后,像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里。
而他竟然是周峰的老丈人,那個戴著老花鏡、身形瘦小的白發老人。
“我的父親在意識到自己犯下多么嚴重的錯誤之后,選擇了改名換姓,隱居市井,并開始籌備建立鳳凰會,我們這幾個世紀以來進行的每一項任務,從人事后勤到科研任務,基本都來自于我父親和他的友人,也就是第一代鳳凰會成員的規劃。”鄒雯雯頓了頓,“我們這一代,已經毀在追求永生的欲望上面了。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如鳳凰一般涅槃重生,期待我們所創造的仿人生物能延續我們的文明。從明天起,新的任務將會下發,如果一切順利,除卻研究人員和負責監督的各分會會長,大家還有兩三年的時間可以活。”
全息投影“滴”的一聲消失了,陸子欣剛準備開口說話,就被小李憤怒的聲音打斷了,“開什么玩笑,這女的瘋了吧?集體自殺?她以為自己是邪教教主還是什么?”
他的話引來一陣附和,陸子欣只得提高音量蓋過他們連喊了幾聲“安靜”,他們才收住嘴。
“總會長這并不是在號召鼓勵自殺。”陸子欣柔和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沒有威懾力,“我們是在為人類事業而奮斗,為人類未來而犧牲。”
“為人類事業而奮斗?這種假大空的話也就你們說得出。再說了,你用不著死,當然說得容易。”小李猛地起身,“好死不如賴活著,我退會。”陸子欣還沒來得及攔,小李就已經甩上店門離開了。
有了小李開的這個頭,剩下其他人也三三兩兩起身離開了。
周峰看著一個又一個熟人離開,一時心里很不是滋味。到最后,只剩周峰和老徐兩人還留在咖啡館里。
“陸會長,你們是瘋了嗎?要我們全部去死?”老徐皺眉,“你們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陸子欣輕笑一聲:“事實上,我們也沒希望所有人都能服從這個指令。”
“那……”老徐更奇怪了。
“死亡是我們人類必定會面臨的東西,哪怕是吃了‘仙丹多活了好幾百年的我們。”陸子欣面帶微笑,“我們通過不斷發布任務,不斷給你們打雞血,以及定期聚會給你們進行心理干預,讓你們保持了年輕的狀態。但事實上,等到你們和其他普通人一樣失去生活的目標與盼頭,你們也會和他們一樣,到時候不需要任何外來的力量,整個人類就會崩潰、滅亡。”
老徐與周峰面面相覷。
“沒事,若是仍抱有要‘永生的想法,我們不會強求,只不過沒人能逃過必死的命。”陸子欣斂去笑意,“你們可以先回去思考一下,明天再答復我。”說著她示意兩人走出咖啡館,并將咖啡館的門用力合上。
大門發出的一聲悶響,讓周峰終于從震驚與恍惚中回過神來。
他要馬上回家,他有太多問題要問他的妻子。
當周峰到家時,鄒雯雯正在沙發上。
“回來了?”她化了妝,抹了唇膏,看上去與幾個世紀之前一模一樣。
“嗯。”周峰關上門,也坐到沙發上,皺緊眉頭開始發問,“你和爸為什么都要瞞著我?我明明……”
“我父親在籌備的時候,秉持著少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成功的可能性的原則。”鄒雯雯注視著他,“至于我……那么多人在聽完協會的真正目標后都有這么強烈的反應,我不敢輕易試探你,你若是將這些提前泄露出去,就連仿生生物的胚胎我們都研究不出來。”
周峰皺眉:“可是你現在告訴他們不也是一樣的?比方說z城分會,除了陸會長以外恐怕就沒有人愿意接受這個指令,全鳳凰會真正愿意執行你的想法的,恐怕不會超過50個。”
“我當然知道,在切身經歷過漫長而沒有意義的時光之前,每個人都會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對活著產生厭倦。”鄒雯雯笑了笑。“不過,只要有50個有覺悟的人便夠了。只要篩選出這50個人,加上之前所準備的物資,我們所創造的仿人生物便能順利在地球上站穩腳跟。之后的事情,交給他們去做。”
周峰只覺脊背一涼:“你的意思是?”
“我們的研究人員賦予了這種新生物遠超人類的體格以及與人類相匹敵的智力,”鄒雯雯倒是沒什么表情變化,“一旦第一代仿人生物學完了基本的語言、技術和生存技能,我們會交給他們自有歷史記載以來所有有價值的人類文獻資料。當他們這一種族漸漸成長起來,自然會意識到人類霸占了他們的生存空間,到時候,你覺得以現在這些垂垂老矣的人類,能抵擋住一個新生而高智慧的種族的攻擊嗎?”
周峰嘴唇微微張開,發現自己竟答不上這個問題。
“我們的時代結束了。”鄒雯雯起身拉開窗簾,陽光一下子照射了進來,金色的光芒勾畫出她的側臉,“我的父親只解決了肉體的病痛,卻沒能治好靈魂的衰老與骨子里的私欲,或許‘仙丹帶來的所謂永生,比死亡更可怕。”
周峰凝視著沐浴在陽光中的鄒雯雯,仿佛回到了25世紀的那個早晨。
那時候,人類對永生的向往還未摧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