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平
摘要:在家庭承包中,農戶是農村土地承包的承包方,是承包合同的當事人,但不是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是作為自然人的農戶家庭成員。我國現行法雖不認可同居的婚姻關系形成力.但并未否認同居的家庭關系形成力.農戶家庭的外延應擴及于同居農戶家庭。家庭成員的認定與是否具有親屬關系無必然聯系,其認定原則上應以“共同生活”為標準.但在例外情形下“共同生活”也未必就能形成家庭成員關系。農戶內家庭成員是指具有集體成員資格并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家庭成員。農戶外家庭成員是指不具有集體成員資格未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或者雖具有集體成員資格但未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家庭成員。戶內家庭成員主要享有自耕權、處分權、流轉權和補償權四類土地承包權益,各成員對各類土地承包權益享有的是共同共有權。戶外家庭成員對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繼承為特定繼承,只有具有集體成員資格并同時具有家庭成員身份的繼承人才有權繼承。征收補償款具有可繼承性,其繼承對繼承人的身份無特殊限制。林地、四荒地的“繼續承包”在性質上是對土地承包經營權(土地經營權)的繼承。
關鍵詞:家庭承包;農戶;農戶家庭;同居家庭;家庭成員;承包權益
中圖分類號:DF521 文獻標志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20.03.08
《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第2款規定:“農戶內家庭成員依法平等享有承包土地的各項權益。”該規定為最新修法新增條文。之所以增加該款規定,2018年12月29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憲法和法律委員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法修正案(草案))審議結果的報告》對此的解釋是:“有的常委會組成人員提出,有關中央文件中強調,農戶內家庭成員依法平等享有承包土地的各項權益,表明婦女享有同樣的土地承包權益,對此,應當在法律中反映這一內容。”由該修法理由可見,增加該款規定的初衷是為了強化對農村婦女土地承包權益的保護。在法律解釋學上,立法者的規范意旨只是面向過去的“歷史”,而法律解釋的目標則在于探究面向未來的“法律的今日之目的”。因而筆者認為,對《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第2款之制度功能的理解,不能僅局限于對農村婦女土地承包權益保護這一立法初衷上,其“法律的今日之目的”應是在男女平等基礎上對所有農戶家庭成員之土地承包權益的平等保護。“農戶家庭成員土地承包權益”這一論題,其落腳點固然在“土地承包權益”上,但相關法律權益之最終實現,卻有賴于先予厘清“農戶”“家庭”和“家庭成員”這三個主體性概念。易言之,《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第2款規定的解釋適用,重心在于權益主體的界定,而非權益本身的界定。循此思路,本文前三部分先就三個主體概念的內涵與外延進行探討,之后再就相關土地承包權益的類型和實現機制進行探討。
一、承包方:承包關系中“農戶”的主體地位
“承包方”是相對于“發包方”而言的,二者是農地承包合同關系中的雙方當事人。在農地承包關系中,根據現行法的規定,村組集體經濟組織、村民委員會或者村民小組是發包方,這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是沒有爭議的,但就其“承包方為誰”的問題,雖然現行法也作出了明確規定,但在理論和實踐上之爭議卻至今未休。這一爭議主要集中于兩種針鋒相對的觀點,即承包方為“農戶”還是作為自然人的“集體成員”。我國司法實踐觀點認為,承包方為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是農戶家庭,并進而據此認為土地承包經營權不具有可繼承性。
筆者認為,我國理論界與司法實務界就“承包方為誰”的問題之所以會發生爭論,其根源并不在于制定法本身表述的不明確,而是由于觀察者的認知立場與目的不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第1款(修法前第15條)規定:“家庭承包的承包方是本集體經濟組織的農戶。”這一規定在表述上無任何的語義模糊之處,家庭承包的承包方就是“農戶”而非“集體成員”。正是由于不同觀點的持論者各有其證成目的,就導致了承包方為農戶還是集體成員的爭論。這一爭論屬于“目的決定論”,其本身只是為達致特定目的的不同論證方式而已。申言之,“農戶論”旨在證成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不可繼承性,“集體成員論”則旨在證成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可繼承性。然而,在筆者看來,《農村土地承包法》在制定時并沒有把土地承包經營權之得否繼承問題作為其制度選擇的立場,因而其將承包方規定為“農戶”也并非旨在實現否定土地承包經營權之可繼承性的立法目的。這就意味著,以“承包方是農戶”為由來否定土地承包經營權之可繼承性的觀點,在解釋論上是缺乏依據的。筆者認為。“承包方是農戶”涉及的是承包合同的當事人問題,而“土地承包經營權得否繼承”涉及的則是財產權(物權)主體問題。承包方是農戶,但農戶并非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筆者更進一步地認為,雖然《農村土地承包法》第22條規定了“承包方自承包合同生效時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但這也并不意味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就是承包方——農戶。農地承包合同是創設用益物權(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合同,合同的當事人主體與基于合同所創設之用益物權的權利主體不能直接畫等號。這就好比在土地承包合同中,作為發包方的村組集體經濟組織、村民委員會、村民小組雖然是合同的一方當事人主體,但其并非承包合同所處分之農地的所有權主體,土地所有權的主體是“集體”,但“集體”卻不是發包方,因而發包方不是土地所有權的主體與承包方不是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主體在制度構造上是對稱性存在的,其理相通。鑒此,筆者支持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為“集體成員”的觀點。申言之,作為農戶家庭成員的集體成員才是真正的物權主體,農戶只是為實現“家庭承包經營”之經營方式而構造出來的經營主體。關于此點結論,實際上由《民法總則》第55條規定亦可看出:“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依法取得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從事家庭承包經營的,為農村承包經營戶。”由該規定可見,“農村承包經營戶”(農戶)只是自然人從事農村土地家庭承包經營的主體形式而已。一言以蔽之,具有集體成員資格的家庭成員以“農戶”為單位與發包方簽訂承包合同后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再以“農戶”的名義和以“農戶”為單位從事農業生產經營,“農戶”只是集體成員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和從事農業生產經營所披上的一層法律外衣而已。
此外,“農戶”與“家庭”、“農戶成員”與“家庭成員”并不一定具有等同或者完全重疊的關系。“農戶”由“農戶成員”構成,“家庭”由“家庭成員”構成,但“家庭成員”未必是“農戶成員”。承前所述,“農戶成員”一定是已經取得了土地承包經營權的集體成員,未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家庭成員(如二輪承包期內的新增人口)雖也具有集體成員資格,但其卻不是“農戶成員”。因此,就人口范圍而言,“農戶成員”的人數可能等于“家庭成員”的人數,此時“農戶”與“家庭”具有重疊性;“農戶成員”的人數也可能少于“家庭成員”的人數(“增人不增地”的結果),此時“農戶”與“家庭”就不具有等同性。因此,準確而言,《農村土地承包法》中規定的“家庭承包”是指“農戶家庭承包”,應在“農戶家庭”的意義上界定作為承包方的“農戶”,“農戶家庭”全等于“家庭”或者只是“家庭”的一個子集。
二、同居家庭:“農戶家庭”外延的應有擴展
根據現行《婚姻法》的規定,家庭關系是基于“結婚”這一法律事實而形成的。結婚的必要條件在于“結婚登記”,經結婚登記而形成夫妻關系,進而形成家庭關系。反言之,未經結婚登記,不能形成夫妻關系,進而也就不能形成家庭關系。“農戶家庭”的形成理應以家庭關系之成立為前提,無家庭關系,當然也就不能形成“農戶家庭”。以上理解,在恪守制定法之文義解釋上是不存在問題的。但在現代社會,家庭概念已經逐漸與婚姻脫鉤,出現了非基于婚姻關系的家庭形態,如同性戀者組成的家庭、非婚同居者組成的家庭等,這些新的家庭類型對于以兩性婚姻為基礎的傳統家庭模式提出了挑戰。如何因應“同居家庭”(本文中僅指兩性非婚同居家庭,不包括同性家庭)的出現,是我國未來婚姻家庭立法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單就“農戶家庭”而言,是將其僅局限于傳統的“婚姻家庭”,還是有必要將其擴展至“同居家庭”,這不僅是一個帶有前瞻性的立法論問題,而且在現行法的解釋論上本身就是一個應予解決的實際問題。
“家庭”外延的擴展,從其定義即可看出。《辭海》對“家庭”的定義是:“由婚姻、血緣或收養而產生的親屬間的共同生活組織。”《國語辭典》對“家庭”的定義是:“一種以婚姻、血緣、收養或同居等關系為基礎而形成的共同生活單位。”相較于前一定義而言,后一定義增加了“同居關系”作為家庭關系形成的基礎,并且在內涵上刪除了家庭關系中的“親屬”屬性(關于“親屬”與“家庭成員的關系,下文再論)。自古以來,“同居”本就是“戶”的本質特征。如《睡虎地秦墓竹簡》中多次提到“同居”,其《法律答問》載:“可(何)謂‘同居?戶為‘同居。”換言之,在同一個門閂內生活的人,就是“同居”,即為“一戶”。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家庭”與“戶”是相重合的,因而“同居”也同樣是“家庭”的本質特征。當然,現代法上的“同居”與中國傳統社會中作為戶與家庭之本質特征的“同居”不是同一概念,現代法上的“同居”不僅有“共同居住”的意思,而且還以“兩性結合”為必要條件。
在域外法上,法國、德國、瑞典、瑞士、荷蘭以及我國臺灣地區等都對同居家庭給予了不同程度的保護,這些國家和地區的立法已不再囿于婚姻這一模式調整家庭關系,而是將非婚同居作為一種家庭模式對待,賦予其應有的法律地位。有的國家甚至出臺了專門的單行法,如美國的《家庭伴侶法》,就承認了非婚同居者的家庭地位,傳統家庭成員享有的勞動保護、醫療待遇及福利政策等,非婚同居家庭的家庭成員也同樣享有。這些國家和地區的立法都表達了同一種理念,就是將非婚同居家庭作為與婚姻家庭并行的家庭模式對待。
人類社會“為什么要有家庭”?人類學家給出的解釋是:“……并非源自性道德的原因或任何其他感官享樂的考慮。更正確地說,這是為了適應經濟方面的考慮。事實上,任何類型的結合都有一個共同的因素,那就是規定了男女之間相互的貢獻。婚姻建立了性別不同的任務有別,其后果是使兩性之間彼此相互依存、相互依賴:為了生計,必須合伙。”這一人類學解釋給我們的啟示就是,“家庭”作為一種上層建筑,對其存在起決定性作用的仍是一定的經濟基礎,是因為“為了生計,必須合伙”,而不是因為“為了享樂,所以結合”。在特定的歷史時期、特定的國家或者地域,立法者出于特定的秩序建構目的,可以對法律所認可的婚姻關系強加某種特定的形式要求,對于不合形式要求的“兩性結合”不予認可其“婚姻”屬性。但對于“家庭”的形成,想要“一刀切”地只確認一種家庭形式(基于合法婚姻的家庭),恐怕就是立法理性所難以企及的了。《埃塞俄比亞民法典》“家庭與繼承編”用專章規定了“非法同居”,其第708條規定:“非法同居是一名男子與一名婦女在未締結婚姻的情況下,像夫妻一樣共同生活的情勢創立的事實狀態。”由該立法定義可見,埃塞俄比亞民法并不認可“非法同居”的婚姻屬性,但由其在“家庭”編之下專章規定“非法同居”問題可知。其是認可“非法同居”所形成之家庭模式的。
“非法同居”一語在我國的使用已經長達半個世紀之久,直至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規定(試行)》(法發[2000]26號,已失效)第240號案由仍是“解除非法同居關系糾紛”。2001年《婚姻法》修正后,“非法同居”一語基本上就退出了歷史舞臺,被一律改稱為“同居”。1994年2月1日民政部發布的《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已失效)是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我國是承認“事實婚姻”的,但在此之后就不再認可同居關系形成的事實婚姻關系了。我國現行法雖然否定了基于同居關系形成的事實婚姻關系,不認可同居的婚姻形成力,但就因同居所形成的“家庭關系”,卻從來沒有明確表示過否定的態度。相反,在筆者看來,我國司法實踐對于“同居家庭”模式實際上是持認可態度的。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開展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試點工作的意見》(法[2016]128號)就試點案件的范圍明確作出了如下表述:“家事案件是指確定身份關系的案件及基于身份關系而產生的家庭糾紛,主要案件類型有:……5.同居關系糾紛案件,包括同居期間的財產分割、非婚生子女撫養等;……”這種將“同居關系糾紛”納入“家事審判”范圍的做法,實際上已經明確表明了對“同居關系”所形成之“家庭關系”的認可態度。再如,根據《反家庭暴力法》第2條規定:“本法所稱家庭暴力,是指家庭成員之間以毆打、捆綁、殘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經常性謾罵、恐嚇等方式實施的身體、精神等侵害行為。”該條規定將適用范圍限定于“家庭成員之間”實施的家庭暴力,但我國的司法實踐實際上已經將該法的適用范圍擴展至“同居關系”成員問的保護問題了。如在2017年3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反家庭暴力法實施一周年十大典型案例”中,“張某某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案”就是一起典型的將《反家庭暴力法》適用于同居關系的案例。這也足以表明,在反家庭暴力領域,基于同居關系的男女已經形成了家庭關系,相互之間具有家庭成員的身份。實際上,根據我國現行法,“同居家庭”不僅可能以原生形態形成,而且也可能由“婚姻家庭”轉化而成。如根據《婚姻法》第12條規定:“無效或被撤銷的婚姻,自始無效。當事人不具有夫妻的權利和義務。同居期間所得的財產,由當事人協議處理:協議不成時,由人民法院根據照顧無過錯方的原則判決。”根據該規定,因婚姻無效、被撤銷,就會形成轉化而來的“同居家庭”。
綜上所述,我國現行法雖然不認可“同居”的婚姻形成力,但卻并不否認其對于“家庭關系”的形成力,亦即我國現行法是認可“同居家庭”這一家庭模式的。鑒此,筆者認為,在農地承包中,作為承包方的“農戶家庭”應當包括“同居家庭”下的農戶家庭(“同居農戶家庭”)。既然農戶家庭是由已經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集體成員構成的,那就意味著同居農戶家庭也只能由一對具有同一集體成員資格的男女構成。換言之,同屬于同一集體的一男一女形成同居家庭關系后,有權以“一個農戶”的身份作為承包方與集體簽訂土地承包合同,發包方不得以男女二人不具有夫妻關系為由拒絕。于此情形,同居農戶家庭的成員之間在農地承包經營方面,形成了一種典型的“家庭合伙”模式。
三、家庭成員:戶內家庭成員與戶外家庭成員
《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第2款規定的是“農戶內家庭成員”依法平等享有承包土地的各項權益。依反對解釋,可以得出兩點可能的解釋結論:一是“農戶外家庭成員”不享有土地承包權益:二是“農戶外家庭成員”不能與“農戶內家庭成員”平等享有土地承包權益。依體系解釋,第二點結論是正確的,而第一點結論是不成立的,因為“農戶外家庭成員”依法也享有一定的土地承包權益(詳見下文所論)。既然“戶內”與“戶外”家庭成員的土地承包權益不同(不平等),那么在法律適用上就須先予厘清“戶內家庭成員”與“戶外家庭成員”的主體范圍。而不論是“戶內成員”還是“戶外成員”,都首先應當是“家庭成員”,因而“家庭成員”的界定就是一個必要前提。
在我國,“家庭成員”是一個常見的正式用語。但就何謂“家庭成員”,卻沒有任何一個規范性文件給出界定。從某種程度上講,“家庭成員”的界定難度不比“集體成員”的界定難度小。要通過下定義的方式,給“家庭成員”或者“集體成員”一類的概念作出一個清晰的界定,幾乎是不可能的。正如英國分析法學家哈特指出的:“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既簡潔得堪稱一個定義,又可以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在這些爭論點上的分歧是如此明顯和重大,以至于用定義來解決問題已不可能。致力于尋求簡潔定義的歷史本身就證明了這一點。”鑒此,筆者也不試圖徒勞地給“家庭成員”下一定義,在此只是對家庭成員資格的取得和喪失兩個問題略加探討,以為農戶家庭之“戶內”與“戶外”成員的界定預做準備。
筆者認為,家庭成員資格的取得應以“共同生活”為標準,家庭成員之間應當具有“共同生活”的屬性。正如上文在解釋“家庭”概念時指出的,“在同一個門閂內生活的人”才能成為同一個家庭的家庭成員。當然,雖然家庭成員應當是共同生活的人,但共同生活的人未必就是家庭成員。如具有親屬關系的伯父與侄兒之間,侄兒寄養于伯父家,雖然長期與伯父一家共同生活,但他仍然只是一個“外人”,不應認定為伯父家法律意義上的家庭成員。這就意味著,“家庭成員”與“親屬”是兩個無必然聯系的概念,具有親屬關系的人之間未必能形成家庭關系。如單身母親撫養的非婚生子女,其雖然與生父之間具有血親關系,但與生父之間卻沒有形成家庭關系,因而二者之間互不為對方家庭的家庭成員。反之,不具有親屬關系的人之間也未必不能形成家庭關系,如前文提及的“同居家庭”,同居男女間無姻親關系,但二人通過共同生活仍能形成家庭關系,是同一個家庭的成員。正因如此,許多規范性文件都將“家庭成員”與“親屬”并列使用。
既然家庭成員資格的取得應當以“共同生活”為標準,那么家庭成員資格的喪失就應當以“不再繼續共同生活”為標準了。如子女本為家庭成員,但在子女成年各自成家之后,就要從原生家庭中分出,各自頂門立戶,成立自己的家庭,此后子女就不再是原生家庭的成員了。所以說,“分家析產”是家庭成員資格喪失的一個重要原因,當子女與父母之間、兄弟姐妹之間未分家析產而仍共同生活在一起時,就是同一個家庭的成員。有疑問的是,如果夫妻之間雖未辦理離婚手續但長期分居別財單獨生活的,是否還為同一個家庭的成員呢?筆者認為,根據“不再繼續共同生活”的標準,此時不宜再認定二人之間還具有共同的家庭成員身份了。在土地承發包時,二人有權選擇各自單獨與集體簽訂承包合同,各自成立一個獨立的家庭承包經營戶,不再作為一戶參與土地承包。
以上所述是關于一般家庭成員的資格認定問題,但就農戶家庭而言,還有兩個特殊問題需要探討:一是農戶家庭成員是否必須具備集體成員的資格?二是未在承包權證上列入的家庭成員是否就不被認定為農戶家庭成員?對于第一個問題的回答應當是肯定的,上文已述,農戶家庭是由具有集體成員資格并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家庭成員組成的,具有集體成員資格是取得農戶家庭成員資格的必要條件。申言之,不具有集體成員資格的人雖然可能被認定為家庭成員,但因其不能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故不能兼有農戶家庭成員的資格;與之相對應,本為農戶家庭成員的人因喪失集體成員資格,也就會隨之喪失農戶家庭成員資格。對上述第二個問題的回答,涉及對《農村土地承包法》第24條第2款規定的理解,該款規定:“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或者林權證等證書應當將具有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全部家庭成員列入。”筆者認為,在相關權證中列明農戶家庭成員是法律對登記機構的一項明確要求,但其所列入的人員是否即為“全部”以及被列入的人員是否就是農戶家庭成員,權證的記載只起到一個初步的證明作用,對是否有遺漏以及是否具有真正的成員資格,在發生爭議時,仍須進行個案的實質認定。
綜上所論,我們就可以對“戶內家庭成員”與“戶外家庭成員”的范圍做一比較清晰的界定了。所謂“戶內家庭成員”,即《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第2款規定的“農戶內家庭成員”,是指具有集體成員資格并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家庭成員;所謂“戶外家庭成員”,即“農戶外”的家庭成員,是指雖然具有家庭成員資格,但要么因不具有集體成員資格而不能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要么因雖具有集體成員資格但未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農戶成員之外的其他家庭成員。立基于此,對《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第2款的正確理解應當是:戶內家庭成員對土地承包權益是依法平等享有的,而戶外家庭成員不能與戶內家庭成員平等享有土地承包權益。
四、承包人:戶內家庭成員的應有承包權益
在《農村土地承包法》上,“承包人”是不同于“承包方”的另一個主體性概念。由該法的相關規定可以看出,“承包方”是農戶,“承包人”是自然人,前者是一種團體l生人格,而后者只關涉單個的自然人個體。易言之,承上所論,“承包人”是“戶內家庭成員”,而“承包方”是戶內家庭成員的聯合體(農戶)。《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6條第2款的直接適用對象是“承包人”(戶內家庭成員),并且各項土地承包權益的歸屬主體也是“承包人”。該法只有三處提到了“承包人”(第32條,第54條),并且所涉都是承包人死亡后的承包權益繼承問題(下文詳論),并沒有直接規定屬于承包人的土地承包權益,而是于該法第17條專門規定了“承包方”的權益,亦即“農戶”的權益,這些農戶權益的真正主體就是各個承包人,“承包方權益”只是“承包人權益”的外在表現和行使方式而已。
(一)外嫁女、離婚女、喪偶女的特殊承包權益
《農村土地承包法》第31條規定:“承包期內,婦女結婚,在新居住地未取得承包地的,發包方不得收回其原承包地;婦女離婚或者喪偶,仍在原居住地生活或者不在原居住地生活但在新居住地未取得承包地的,發包方不得收回其原承包地。”該規定對外嫁女、離婚女、喪偶女三類婦女的權益保護,已經突破了前文所論的基于共同生活和集體成員資格的戶內家庭成員的認定標準,使得有關婦女之戶內家庭成員的身份喪失與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喪失二者間發生了分離,而賦予了其特殊的承包人地位。
1.外嫁女
外嫁女即嫁出本集體而入夫家居住生活或者與丈夫于異地組建起新家庭的已婚女。女兒成婚,如果嫁于本集體的其他男性成員(可稱之為“內嫁女”),因其未喪失本集體成員資格,故其承包人的地位不因此而發生改變;有所變動的只是夫妻二人從原生家庭中脫離并組建起新的核心家庭,不再是原生家庭的家庭成員,通過分家析產將屬于自己的一份承包地分出,夫妻二人成立了一個新的“農戶”。此種農戶屬于土地承包經營權已經取得之后經由農戶分立而新成立的農戶,而非原始的與集體簽訂承包合同的農戶。“外嫁女”與“內嫁女”的不同在于,外嫁女不僅喪失了原生家庭的成員身份,而且還應因結婚而“歸化”為新的農村集體的成員,從而喪失原生集體成員的身份,隨之而來的應是承包資格的喪失和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消滅。外嫁女屬于農戶家庭的減少人口,根據“減人不減地”政策,集體本就無權收回外嫁女的承包地,娘家的承包地數量也不會因其外嫁而減少,但該種外嫁女承包地的保有利益本應歸屬于其娘家這一農戶的,現行法卻將該權益仍保留給了外嫁女;申言之,外嫁女雖然喪失了農戶家庭成員和集體成員的雙重資格,但如果在新居住地未取得承包地的,其承包人資格就不因之而喪失,其土地承包經營權也不因之而消滅,此時即發生了農戶家庭成員資格、集體成員資格與承包人資格的分離,是為例外。
2.離婚女
婦女離婚后有兩個去處,一是仍生活于原居住的集體內,二是遷出原集體至新居住地生活。如果仍生活于原集體內的,就會發生原農戶的“分戶”情況,離婚后婦女成為獨立的一個農村承包經營戶;如果遷至新居住地生活的,與上述外嫁女的情形相同,不再贅述。
3。喪偶女
夫妻二人本為一個農戶家庭的成員,丈夫死亡發生的是家庭減員情況,根據“減人不減地”政策,當喪偶女仍在原集體內生活的,發包方當然無權收回其承包地,原農戶的承包地數量也不會因此而發生變化。如果喪偶女遷至新居住地生活的,其情形與離婚女遷至新居住地生活的情形相同,也不再贅述。
(二)承包人自耕權、處分權、流轉權與補償權
根據《農村土地承包法》第17條規定,戶內家庭成員的應有土地承包權益主要包括以下四種:
一是自耕權。“自耕”即“農戶自耕”,是指由農戶自己就承包地進行使用收益,自主組織生產經營和處置農產品。在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推行的早中期,農戶自耕是承包經營的普遍形態。自耕權是農戶的選擇自由權,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強迫農戶放棄自耕(《農村土地承包法》第38條)。
二是處分權。承包人處分權的客體是土地承包經營權,是指農戶依法互換、轉讓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土地承包經營權是承包人享有的一類重要的財產權。前文已述,農戶并非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但在進行權利處分時,仍應以農戶的名義進行,農戶成員不能將自己擁有的份額分出處分。
三是流轉權。承包人流轉權的客體特指土地經營權。“土地經營權”是當下“三權分置”改革中提出的新概念,也是法律賦予農民的一項新興土地權利。《農村土地承包法》就流轉方式、流轉期限、流轉價款、流轉原則、流轉程序、流轉合同的解除、土地經營權的融資擔保等諸方面作出了一般性規定。
四是補償權。補償權是指當承包地被依法征收、征用、占用時,承包人有權依法獲得相應補償的權利。《物權法》第132條規定了土地承包經營權人的征收補償權。有疑問的是,“征用補償”與“占用補償”的差異何在?筆者認為,“占用”分為依法占用和違法侵占兩種,若是“依法占用”,應當參照“征用補償”處理;若是“違法侵占”,實際上已經構成侵權,就屬于侵權賠償的問題了。
(三)數承包人之間對土地承包權益的共同共有
農戶成員可能是一人(原始的一人或繼發的一人),也可能是數人。若是數人,數承包人間對土地承包權益應是何種權利形態呢?筆者認為,其權利形態不可能是單獨所有,只能為共有。有疑問的只是,其應為按份共有還是共同共有?
《物權法》第103條規定:“共有人對共有的不動產或者動產沒有約定為按份共有或者共同共有,或者約定不明確的,除共有人具有家庭關系等外,視為按份共有。”據此規定,承包人對土地承包權益的共有應為共同共有,主要理由就在于,數承包人是同一農戶家庭的成員,相互之間具有家庭關系,因而其共同共有的基礎是法定的。這就意味著,雖然在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時,發包人是按照“一人一份”的等分原則進行發包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承包人之間形成的是按份共有關系,“一人一份”只是土地承包經營權創設取得時的量化方式而已。因此,“農戶”這種家庭承包經營的“家庭合伙”模式,與普通合伙中按份共有的構造模式不同。
關于共同共有財產的分割,《物權法》第99條規定:“共同共有人在共有的基礎喪失或者有重大理由需要分割時可以請求分割。”就共同共有土地承包權益的分割而言,基本上就只有“共有的基礎喪失”這一個理由,所謂的“有重大理由需要分割”的情形,實際上所指也是“共有的基礎喪失”,在這一點上與通常的夫妻共有財產分割不同。如夫妻離婚后分戶,作為基礎關系的婚姻關系消滅,土地承包權益的共有形態也隨之而終止,夫妻二人就需要對承包地進行分割;再如兒子成家后與父母分家析產,導致原生的家庭關系消滅,也需要就承包地進行分割。
關于共同共有財產所導致的債務承擔問題,根據《物權法》第102條規定,共同共有人應當共同承擔債務。該規定是關于一般情形下共同共有債務的承擔規定,而就此問題,《民法總則》第56條第2款還作出了如下的特別規定:“農村承包經營戶的債務,以從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的農戶財產承擔;事實上由農戶部分成員經營的,以該部分成員的財產承擔。”據此規定,所謂的“共同承擔”,是指實際經營人的共同承擔,而非一律由全部的承包人共同承擔,不參與經營的承包人不承擔責任。還須指出的一個問題是,由“農戶財產”承擔并不等同于由“家庭財產”承擔。“農戶財產”指的是“農戶家庭財產”,在“農戶成員”的范圍小于“家庭成員”的范圍時,非農戶成員的其他家庭成員就不共同承擔責任。當然,如果農戶經營所得用于整個大家庭的共同生活時,因經營所產生的債務也就應當由整個大家庭的財產共同承擔責任。
五、繼承人:承包人死亡后的承包權益繼承
承包人是自然人(集體成員),土地承包權益是其擁有的合法財產,承包人死亡時,其繼承人有權依法繼承承包人的土地承包權益。我國相關法律在表述承包權益的繼承時,往往使用的是“承包收益”繼承、“個人收益”繼承、“其繼承人可以在承包期內繼續承包”等表述。
(一)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特定繼承
前文中已經提到過有關土地承包經營權能否繼承的爭論,筆者認為,全面否定與全面肯定的觀點都是值得商榷的。全面否定觀點主要立基于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是“農戶”而非作為自然人的“農戶成員”,從而否定單個農戶成員的死亡會發生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繼承問題:全面肯定觀點與之正好相反,認為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是農戶成員而非農戶,進而肯定土地承包經營權的遺產屬性,認為承包人死亡后,土地承包經營權應由其繼承人繼承。否定觀點認為,所有的繼承人都無權繼承,肯定觀點認為所有的繼承人都有權繼承,從而形成了兩種觀點的極端對立。上文業已指出,否定觀點的立論基礎是錯誤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權利主體是作為自然人的農戶成員,農戶只是承包合同的一方當事人而非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真正權利主體。職是之故,土地承包經營權具有遺產的屬性,理應納入自然人死亡時遺留的合法財產范圍,賦予其繼承人以繼承權。但是,在廓清土地承包經營權之可繼承性的基礎上,肯定觀點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認為所有的繼承人都有權繼承,這也是不正確的。這是因為,經由繼承,繼承人將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而成為權利主體,若繼承人不具有集體成員的資格和身份,其對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取得和保有就缺乏規范基礎和依據了:除非現行法作出明確規定,僅在發包人向承包人創設土地承包經營權的階段有承包人必須具有集體成員資格的限制,而在因繼承發生法定物權變動的情形,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繼承人可以不具備本集體的成員資格。但顯見不爭的是,現行法并未作出這樣的規定,這就意味著,現行法所規定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人應具有本集體成員的資格。這是一項貫徹始終的強制性條件要求,在創設取得階段、轉讓取得階段和法定移轉階段,都須滿足這一條件要求,否則就會因權利主體不適格而不能發生取得和保有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物權變動效果。鑒此,筆者主張,只有特定的繼承人才能繼承承包人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而非所有的繼承人都有權繼承。
這一特定繼承人的范圍,應當受制于兩個限定性條件:一是應當具有集體成員資格,前已述及,于此不贅;二是應當具有“家庭成員”資格。“戶內家庭成員”是具有集體成員資格并實際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家庭成員,若其為死亡承包人的繼承人,當然應當承認其有權繼承;“戶外家庭成員”是不具有集體成員資格而無權取得承包權或者雖具有集體成員資格而實際未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家庭成員,對于這兩類戶外家庭成員,若其為死亡承包人的繼承人,則不具有集體成員資格的人無權繼承,具有集體成員資格的人有權繼承。一言以蔽之,具有戶內家庭成員資格的繼承人和具有集體成員身份的戶外家庭成員繼承人,在作為被繼承人的承包人死亡時,有權共同繼承土地承包經營權。申言之,非上述兩類繼承人之外的其他繼承人,包括不具有本集體成員身份的繼承人(如城鎮居民)和雖具有本集體成員身份但已經與被繼承人之間不具有家庭關系的繼承人(如同村居住但已經分家析產、獨立成家的兒子),無權繼承。
(二)承包收益的繼承
《農村土地承包法》第32條第1款規定:“承包人應得的承包收益,依照繼承法的規定繼承。”第54條前半段規定:“依照本章規定通過招標、拍賣、公開協商等方式取得土地經營權的,該承包人死亡,其應得的承包收益,依照繼承法的規定繼承。”承包收益是承包人的生產經營所得,納入可繼承的遺產范圍當然不存在問題。在農戶成員為一人時,不存在通過財產權分割以確定遺產范圍的問題。但當農戶成員為數人時,該數人對于生產經營所得享有共同共有權,就應當首先按照等額分割的原則進行共有財產的分割,在被繼承人的承包收益分出后,再由其繼承人單獨繼承或者共同繼承。
(三)征收補償款的繼承
關于承包人死亡后征收補償款能否繼承的問題,在司法實踐中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意見認為,《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上明確載明了各個家庭成員都有一份承包地,根據物權法定原則,各份土地的承包經營權屬于家庭成員個人所有,應屬于個人的遺產范疇。土地征收補償款系承包經營權所產生的收益,應當根據繼承法的規定依法予以繼承。另一種意見認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承包方是本集體經濟組織的農戶,即家庭承包是以農戶為單位而不是以個人為單位,這就決定了家庭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繼承與一般意義上的繼承不同。家庭成員之一死亡,并未導致農戶的消亡,農村土地承包合同并未終止,故以家庭為農村土地承包戶的承包地并不發生繼承,且征地補償款不屬于承包收益,因此征地補償款不能作為遺產繼承。筆者基本贊同上述第一種意見,認為征收補償款屬于可繼承的遺產,但筆者不贊同其認為征收補償款屬于承包收益的觀點。在性質上,已死亡承包人應得的征收補償款屬于其作為集體成員、土地承包經營權人和地上青苗及其他附著物的所有權人,在集體土地所有權、土地承包經營權、地上青苗和附著物之所有權被征收后,獲得的代位物(補償款),是由其所享有的原財產權轉化而來的財產,當然屬于遺產的范疇。否定征收補償款可繼承的觀點,實際上是將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性質與征收補償款的性質等而視之的結果,其否定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可繼承性,當然也就會一并否定征收補償款的可繼承性。前文已經就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可繼承性作出了分析,因而對否定觀點的前提性錯誤在此就不再展開分析了。但須補充指出的一點是,在繼承人范圍上,征收補償款的繼承不存在繼承人范圍的限定問題,因為征收補償款不具有特定的身份性,因而無須像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繼承那樣須限定為特定的繼承人,凡是已死亡承包人的繼承人都有權繼承。
(四)“繼續承包”的繼承屬性
《農村土地承包法》第32條第2款規定:“林地承包的承包人死亡,其繼承人可以在承包期內繼續承包。”第54條后半段規定:“(四荒地)在承包期內,其繼承人可以繼續承包。”《繼承法》第4條后半段規定:“個人承包,依照法律允許由繼承人繼續承包的,按照承包合同辦理。”就上述規定中“繼續承包”的性質,在理論上有三種不同的認識:第一種觀點認為,“繼續承包”即“合同的繼續履行”;第二種觀點認為,“繼續承包”就是“債權債務的概括移轉”;第三種觀點認為,“繼續承包”就是“繼承”。筆者贊同“繼續承包”就是“繼承”的觀點,這是有立法上之解釋論依據的。時任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副主任委員顧昂然同志在2002年的《全國人大法律委員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法(草案))修改情況的匯報》中指出:“對于少數通過招標、拍賣、協商等方式取得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以及林地承包經營權,應當允許繼承。”這足以表明,“繼續承包”的立法原意就是“繼承”。換言之,對于林地的土地承包經營權和“四荒地”的土地經營權,相對于耕地之上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而言,繼承人享有繼承自由,無論其是否具有集體成員資格以及無論是否具有家庭成員身份。都有權繼承。
六、結語
我國基于農地公有制的土地承包制度極具特殊性,不論是其制度基礎還是制度構造,在大陸法系都沒有比較立法例可資借鑒。在當下大力推進農地“三權分置”改革的時代背景下,《農村土地承包法》作出了大幅修改,在最大限度上實現了“三權分置”政策的法律表達。值此修法契機,新修訂的《農村土地承包法》出于強化婦女承包權益保護之立法意旨,增加規定了農戶家庭成員土地承包權益平等保護的立法條文。該條文的增設,在“三權分置”改革擴權賦能的基礎上,不是只具有宣示意義,而是法律新創設的一項請求權規范基礎,在法律實施后必然會催生出新的訴求和糾紛。為此,就有必要對該條文適用的要件事實和法律效果進行理論解析。本文以“承包方”“同居家庭”“家庭成員”“承包人”“繼承人”五個主體性概念為線索,依次探討了承包關系中“農戶”的主體地位、“農戶家庭”外延的應有擴展、戶內家庭成員與戶外家庭成員、戶內家庭成員的應有承包權益和承包人死亡后的承包權益繼承五個問題,基本上厘清了相關的法律適用問題。當然,對該問題的深入研究,還有待于司法實踐中新型案件的出現和一定數量司法案例的積累。就此問題,筆者將跟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