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遺囑 公證遺囑 遺囑自由 民眾心理
作者簡介:薛強,福建省福州市晉安公證處。
中圖分類號:D926.6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4.052
我國《繼承法》自1985年實施以來已經30多年,《繼承法》確認的公證遺囑效力優先制度 也走過30多個春秋,近幾年由于民法典修訂計劃,部分學者提出公證遺囑效力優先與遺囑自由矛盾,應取消該制度,如學者楊立新認為“規定公證遺囑具有最高效力的規定,無法保證被繼承人的遺囑自由” 。自2018 年 8 月 27 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初次審議民法典各分編草案至今三次審議,其中的繼承編草案刪除了“公證遺囑的優先效力”條款 ,由此引起筆者對公證遺囑效力優先與立遺囑人的遺囑自由的深刻思考。
遺囑一詞完整描述出自《八瓊室金石補正·唐慈潤寺靈琛灰身塔銘》:又原存遺囑,依經囗林。遺囑作為代際傳承的一種方式,始于中國古代之端,而至今不止,秦國商鞅變法記載“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信其賦。”其中的“賦”這種文體就是亡者表達其意思的鋪陳敘事的手法,“賦”就是遺囑的書面形式;當民有二男以上不分財產者,就以其“賦”作為分割財產的依據。且,自古中國有娘舅主持分家析產,族長主持家族傳承的傳統,傳統中的娘舅、族長都是以第三方的身份,中立,公平、公正的主持代際傳承,而娘舅、族長的身份與如今的公證員的身份所承擔的法律擔當意義相同,當今社會大格局化后,族長、娘舅的權威意識弱化,由公證員承擔家族傳承就更具有時代的意義,是社會文化的進步,是傳統文化的傳承。由娘舅、族長優先主持代際傳承的傳統轉而由公證遺囑優先實現代際傳承的目的,更能體現代際傳承的中立、公平、公正?;诠C的法律擔當公證遺囑優先效力更能使遺囑的作用得以充分發揮。
學者薩維尼也提出,“法律是民族精神的體現,它深深植根于一個民族的歷史中,絕不是那種應當由立法者以專斷刻意的方式制定的東西” ,考慮一項法律制度是否合適,不能跳過民眾的心理,不能跳過本國的歷史。故,筆者認為公證遺囑優先能夠體現傳統民族文化的歷史傳承,不應刪除公證遺囑優先效力的條款。
法學家耶林認為“目的是全部法律的創造者,每條法律規則的產生都源于一種目的,即一種實際的動機”“法律很大程度上是國家為了有意識的達到某個特定目的而制定的”“保護個人自由并不是法律的唯一目的” ,筆者認為我國目前公證遺囑制度可以達到省略繁瑣舉證、推論的目的,當然,這只是國家設計這項制度的可能目的,而法律制度存在的終極目的是滿足人們的需求,而人們的需求只有自己才是最好的評價者,每個人的幸福感受都是不一樣的,你的蜜糖卻可能是他人之砒霜,一項法律制度應不應該存在,是否限制了人們的自由,這項法律制度的受眾才最有權發言。一方面是訂立遺囑的群眾需求無法滿足,一方面是學者認為該項制度必須取消,筆者認為這樣的矛盾必須使用大量的實證數據作為決策基礎,只有在研究了選擇公證遺囑安排身后財產的群體內心的真實想法和需求后,才能做出最適合的決策,群眾有選擇何種形式訂立遺囑的自由,既然明知立公證遺囑難仍然選擇此種方式,證明群眾并不認為這種公證遺囑效力優先與遺囑自由矛盾,也不認為限制了自身自由,反而是主動選擇了這種優先效力,這是他們內心的需求,這與私法自治的民法原則并不產生很大的矛盾。
作為一名執業公證員,每天接待咨詢的公證事項中遺囑公證咨詢的數據占比在百分之二十左右,以2018年度筆者執業的公證處為例,2018年度共接受咨詢15000余件,其中遺囑咨詢2800余件,2019年度1-11月份共接受咨詢12000余件,其中遺囑咨詢2700余件。可見,遺囑公證是受眾極為普遍的公證事項,民眾明知公證遺囑效力優先的法律規定而義無反顧的選擇公證遺囑,足以說明公證遺囑的優先效力,契合立遺囑人的需求。
隨著公證制度的日益完善,中國公證協會創立了遺囑公證平臺可以順利查詢最后一份公證遺囑,因此公證遺囑的優先適用產生了一個類似于免檢的“優先”權利,即公證遺囑指定的受益人優先于其他繼承人繼承遺產,公證遺囑所認定之法律事實免除受益人和遺囑采認人的證明,即證明其遺囑不僅是有效遺囑,而且是生效遺囑,免去繁瑣的舉證最后一份遺囑、查證其他可能的遺囑、推論遺囑生效等等義務。這種“優先適用”之權利是立遺囑人所追求的遺囑自由。如在《老人辦遺囑為何這么難》 一文中群眾就抱怨他們辦理遺囑公證要件不全,比如只有合同沒房本;證明開不出來,比如需要開包括立遺囑人自己父母在內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各項證明;要做行為能力精神評估等等難題,轉而求助中華遺囑庫、律師見證等其他方式訂立遺囑??梢娙罕姷耐袋c在于公證遺囑辦證難,學者的痛點卻在于公證遺囑效力優先太具有本國特色,不符合世界通例,也限制遺囑人自由。那么為什么群眾的感受和學者的感受差距如此之大呢?法律制度的受眾是群眾,群眾對公證遺囑的需求較為強烈,在筆者從業的十幾年中,接待了大部分的立遺囑人,他們并未反映公證遺囑效力優先限制遺囑自由的問題,甚至公證員明確告知公證遺囑撤銷之麻煩,要求其再度認真考慮,部分辦證者竟表示,他們看中的就是公證機構的公信力和公證遺囑的優先效力,他們經過深思熟慮才選擇訂立公證遺囑的,只有經過公證的遺囑才能確保他們遺囑自由目的的實現。
《繼承法》明確規定五種遺囑方式,立遺囑人基于自身的需求可以選擇五種方式的任一種,立遺囑人在選擇方式上法律沒有對其進行限制,并且給予立遺囑人的充分選擇權。針對遺囑自由,楊立新教授提出“增加法定遺囑方式,便被繼承人對于設置遺囑有更多的選擇自由”。在三次修訂后的草案中增加打印、錄音等新的遺囑形式,適應科學技術的發展需要。遺囑方式的多樣化,充分體現法律上對立遺囑人訂立遺囑自由的保障。而《繼承法》規定的公證遺囑作為遺囑的一種方式具有優先效力,是法律給予立遺囑人的一種選擇權,在公證遺囑效力優先的法律規定的前提下立遺囑人更多了一個選擇的權利,而不是立遺囑人立遺囑不自由而權利受限的體現,恰恰是立遺囑人遺囑自由的體現。立遺囑人選擇公證遺囑是法律對立遺囑自由的保障而不是妨害。
公證遺囑優先效力的法律保障的前提是立遺囑人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思表示在公證機構訂立公證遺囑。目前仍然存在“因公證事項繁瑣,收費低,涉訴率高,公證行業對遺囑公證的推諉辦理尤為嚴重?!?的現象,如果公證機構和公證員因噎廢食推諉、拒絕辦理公證遺囑,那么公證遺囑效力優先,就成了無水之舟。在民法典草案繼承編中是否刪除“公證遺囑效力優先”條款對于公證行業就毫無意義。筆者認為公證機構和公證員要保障立遺囑人的訂立公證遺囑的目的的自由實現,為每一位擬訂立公證遺囑的立遺囑人打通天塹,讓每位立遺囑人都能夠順利訂立公證遺囑。公證機構在辦公場所中應設立專門立遺囑人的接待室,專門的辦證室,明確規定公證員不得挑肥揀瘦推諉、拒絕辦理遺囑公證,要求公證員辦理遺囑公證嚴格按照公證程序規則及遺囑細則要求辦理。要力爭做到:(1)在遺囑方式上有創新,在原有法定五種遺囑方式的基礎上創新遺囑方式如打印、錄音等;(2)在遺囑的標的上有突破,虛擬財產、手機、微信、QQ號碼的使用權等只要符合法律規定的財產性權益均可以作為遺囑標的;(3)在對立遺囑人的服務方式上有拓展,在確保程序合法的基礎上便民措施如針對特殊群體的就近就地服務方式上多樣靈活;(4)在提交的證明材料上有簡化,對于可有可無的證明材料絕不要求立遺囑人提交;(5)在遺囑的內容上有豐富,遺囑內容既要能夠如實體現立遺囑人對財產處分的意思表示,而且要能夠體現繼承所需要的立遺囑人的陳述及人性化的語言,盡量避免“三句話”的遺囑內容。從而讓每一位立遺囑人在公證機構能夠實現自由的訂立遺囑的目的。
作為一名公證員,我時常思考公證界在用什么來爭取話語權?我想,需要的是客觀、公證的理念,公證遺囑到底應不應該優先適用,這是一個關系到群眾切身利益的重大課題,它既不能成為某個行業謀取私利的工具,亦不可成為某些個人偏見、榮譽的墊腳石,只有通過實證才能真正發揮法律的功效,達成法律的目的,滿足人們的需求,提升民眾的幸福感,讓民眾自發的信仰法律。不管在2020年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審議是否通過民法典草案的修訂是否保留公證遺囑效力優先的條款,民眾都很大可能選擇來到公證機構訂立遺囑。不僅僅因為公證遺囑收費低、公證機構有公信力,更因為公證遺囑的宣傳讓部分民眾內心接受了這樣一種訂立遺囑的形式,公證機構面對的挑戰不單純是立法上的,還有實務上的,誰能正確滿足群眾的需求,誰就能在這個變革時代發揮自己的力量。
注釋:
我國現行《繼承法》規定了公證遺囑、自書遺囑、代書遺囑、錄音遺囑、口頭遺囑等五種遺囑形式,并明確“自書、代書、錄音、口頭遺囑,不得撤銷、變更公證遺囑?!边@一規定被視為“公證遺囑的優先效力”制度 。
楊立新.民法分則繼承編立法研究[J].中國法學,2017(2):67-87,以下關于楊教授觀點的引用均來自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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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辦遺囑為何這么難[J].北京日報,2018年7月3日,第七版.
段偉,李全息.試論公證的忠誠無私原則[J].中國公證,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