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英團
“寓,寄也。”寓言,有所寄托、有所隱喻之言,即“它們講述一系列前后連貫的事情還表明了另外一系列相關意思”。有論者認為,“經濟學就像寓言”,“就像在哈利·波特、皇帝的新裝或所羅門王的故事里一樣。” 在《經濟學寓言》中,以色列經濟學大師、經典教材《博弈論教程》作者阿里爾·魯賓斯坦(Ariel Rubinstein)第一次不用數學,而用故事、個人經歷、實驗闡述經濟學概念。他認為,經濟學理論用之“表達思想”的“模型”跟“寓言”“故事”是“同一個東西”,前者并不比后者更科學:它們都“游走徘徊于現實與幻想之間”,或“介于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地方”。“故事傳授生活的經驗教訓”,而“模型的深刻見解又可為我所用”,“因為它是明晰概念、評估假設、驗證結論和得到深刻見解的唯一方法”。我認為,經濟學之所以成為經世濟民之顯學,關鍵是為人們提供了一個有用的“工具箱”。從哲學上看,經濟學是一種思維方式,是一個發現的過程——一種思維方式,而不是“具體的真理本身”。
人們總認為經濟學是“沉悶的”,至少在討論經濟問題、學術問題時,大部分經濟學家的言論是相當“沉悶”的,故有“沉悶的皇后”之說。我認為,“沉悶的皇后”是個中性詞。一方面,部分經濟學者缺乏最基本的人文關懷,忽視了社會規范、習俗、情感和人際道德關系,他們用蹩腳的理論或模糊的概念硬套復雜的經濟運行,而現行人們的生活及經濟運行規律并不是教條的,結果迷失成一門玄學,“經濟學‘高度理論化不切實際的程度只有中世紀經院哲學可與之相提并論”([荷蘭]烏斯卡里·邁凱《經濟學中的事實與虛構》)。另一方面,經濟學確“有能力深刻地洞察經濟現實并可以獲得關于經濟現實的重要知識,至少比起其他任何通過知性方面的努力所得到的關于經濟問題的知識來,這些知識與現實聯系得更加緊密、可靠”。現代經濟問題日趨多樣多變,經濟現象的多樣性、多變性、多維性,決定經濟學思維方式多元性。如果經濟學存在問題的話,那就是建模者缺乏相關的實踐,或在建模時沒有進行充足的數據檢驗。
“在經濟形態的分析上,既不能用顯微鏡,也不能使用化學反應劑,而必須用抽象力代替二者。”正如無產階級的精神領袖卡爾·馬克思(Karl Marx)所言,經濟學發展是由其思維方式尤其是研究方法的創新、突破所推動的。“在現代經濟學中,故事被形式化地表達:單詞被字母所代替,經濟學的概念都裝載率數學的結構里面。”魯賓斯坦認為,一個講經濟學故事的人“從假設得到的結論必須以一個數學語句(mathematical statement)表達出來,而這個數學語句必須伴隨一個證明”,即“一個經濟學寓言的結論必須來自他用來描述模型所采用的那些假設和他所遵守的解概念”。瑕瑜互見,形式化語言也有缺點,“它創造了科學化(being scientific)的幻覺”,而很多缺乏經濟學常識或不熟悉形式化模型的人往往認為那些模型代表了“絕對真理”,“然而它們只不過是寓言罷了。”科技使各種經濟社會活動更復雜,經濟學家用新的理論、新的數學模型解決懸而未決的問題,這是權利,更是義務。對于應用型的理性人來說,經濟學是面向事實的學科,經濟學應重視“模型”的實踐檢驗和理論應用于具體問題。在《經濟學寓言》中,魯賓斯坦提供了更加細致的樂觀圖景。
“經濟學模型”就是“寓言”(fables)。正如魯賓斯坦所言,反思經濟理論的假設模型,是促進了而不是阻礙了我們對社會敏感及經濟問題的認識。“經濟學”和“模型”就像是孿生兄弟,好的經濟學模型就是通過“事實”或者“現實”而建立起來的。如果模型能夠完全或者很大程度的表征真實世界,那么通過經濟學模型我們當然可以得到真實的現實。反之,只關注一兩個因果或條件因素而排除了所有其他因素——我們往往在抽象的模型中得到一個看起來真的命題,而在實際情況上很有可能是虛構的——如果通過一個簡單的模型就能夠得到關于復雜現實的真實信息,關鍵就要看抽象的模型與事實之間是否耦合,或存在聯系的橋梁。否則,必然或極大可能走向謬誤。基于非合作博弈的范式,魯賓斯坦在《經濟學寓言》中講述了一個動態的博弈模型。這一交互式的討價還價模型,不僅設計了輪流出價程序與規則,還考慮了討價還價順序變換及談判成本因素,很接近生活實踐。基于此,我們不能說經濟學是沒有意義的,但它絕不會像自然科學那么精確。
魯賓斯坦討價還價是博弈論領域的基本模型,“引發了經濟學專業的想象力。”正如埃塞克斯大學阿伯西內·穆素(Abhinay Muthoo)教授所言,魯賓斯坦討價還價理論被認為是20世紀50年代約翰·納什討價還價理論的重大進展。通過形式化的語言,“魯賓斯坦亦比較了納什討價還價理論和輪流討價還價理論,意在說明討價還價理論應該從計算和論證轉移出來……輪流討價還價模型使用了非合作博弈方法,把議價過程和程序引入模型”(蘇劍《阿里爾·魯賓斯坦對理論經濟學的貢獻》,《經濟學動態》2019年第3期),除了構建輪流討價還價模型外,魯賓斯坦還把討價還價理論應用到市場中,分析討價還價的市場均衡,即研究市場交易主體類型、時間、交易標的物等因素對市場均衡的影響。他認為,“博弈論”是“策略思維的邏輯”,“并沒有試圖去描述現實或者成為規范”。在《經濟學寓言》中,魯賓斯坦以生動的現實案例“美麗的心靈”為起點,構建了富有啟示意義的基準模型。沿著“游戲理論”(game theory)——“獨裁者博弈”(Dictator Game)——“霍特林博弈”(Hotelling model)研究范式及路徑,通過聚焦策略上的考慮,結合“《尋寶游戲》”“酒吧片段”,魯賓斯坦論證了博弈論的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
“有用性(Usefulness)并不是評判標準也不是本質。”魯賓斯坦認為,博弈論模型所推演的決策并不是解決現實問題的良藥,符合數學邏輯的博弈論公式甚至可能造成一種精確性的假象。不同于以往有限理性理論和實驗論證的研究文獻,《經濟學寓言》致力于構建一個類似于完全理性模型的有限理性模型,而不是由模型推導出結論并預測結果。為剖析實驗方法的局限性,魯賓斯坦還饒有興致的講述了一個“叢林”和“市場”的故事。他認為,數學在經濟學中的過度使用可能導致經濟學研究目的不是針對現實問題的解釋,而僅僅是最大化問題的求解。故而,魯賓斯坦建議我們對任何事物都保持必要的“懷疑”。“宏觀經濟學之父”、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John Muynard Keynes)進一步肯定了這種觀點:“它(經濟學)是一種方法,而不是一種教條;它是一種心靈的工具,是一種幫助擁有它的人得出正確結論的思維技巧。”通過論述“經濟學與法律”(economics and law)、“經濟學與語言”(Economics and language)及二者之間的關系,借助說服理論和檢驗直覺,反思經濟學理論及現實的應用實踐。魯賓斯坦用預設好的“故事模型”,使人順其自然地體驗到經濟學作為一門實證學科的價值、意義和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