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淑敏小說中女性死亡之約的生命化境

畢金林

內容摘要：作家、醫生和心理咨詢師三重身份的人生積淀，讓畢淑敏在平和的達觀和深切的悲憫中，用善良、寬厚的人道，詮釋了女性生命化境的終場。

關鍵詞：畢淑敏 小說 女性 生命化境

生命的歷程就像一場肆意的旅行，生老病死四個迥異的凄美風景，覽盡女性生命的無限風光。老病是生命終結的前奏，蘊含著人生高蹈精妙的身境與心境，升華為生命的化外之境。這化境，既是生命底色的移步換景，更是死亡體認的易景換情。

一.畢淑敏筆下女性死亡之約的生存底色

日常生活就是生和死之間的存在[1]，這個存在用無數的生存底色存照，牽系起兩端的生與死。生因死而珍貴，死因生而悲壯;生死的兩極有著辯證的互生性、相融性和必然性。當我們濃縮、顯影生存的底色，一個關鍵詞便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那便是“臨終”。畢淑敏這樣詮釋女性生命的臨終和臨終的生命：

“生存就是向著死亡的進發，只要生命還存在，對死亡的關注就不會停歇?！鄙鼰o常，它的終點沒有時間的預約、沒有地點的選擇、沒有路徑的想望。生命的盡頭上連出人意料的非正常或者無法預知的病痛：性病、艾滋病、白血病，腦瘤、皮膚癌、乳腺癌等等。讓你在凌亂的心緒中，靜待生命蠟燭的熄滅，展演迥異的情感體驗：《拯救乳房》中的程遠青、安疆、卜珍琪、鹿路、周云若、成慕梅、迎春草等面對疾病的恐懼與達觀;《預約死亡》身患不治之癥老人的艱辛與無奈;《紫色人形》重度燒傷的新婚夫婦的樂觀與摯愛;《紅處方》中醫生簡方寧生命的高雅與執著，這便是生命的臨終：生命“像一只舊鉤子，懸掛著我們的軀體。從我們降生的那一瞬起，鉤子就在時間的峭壁上承受重量”。

“死亡對于每個生命個體都是全新的命題……人們不會活著體驗死亡”。生存和死亡是人生的兩翼，以身軀和靈樞為原點，在向心與離心的作用下得以社會化的生存。畢淑敏以對女性生命存在的詩情向往、對生存意義的永恒追問[2]，掃描女性生存的斷面：生理的、心理的，天真的、老誠的，青春的、殘喘的，新生的、衰老的，道義的、情感的，用疾病作為女性生命告白的終點，述說著逐漸老去的平凡、困苦、迷茫。在生命底色的氤氳里定格身形、留駐芳華，在生命過往的回首中留待讀者的嘆惋?！杜酥s》中郁容秋的為尊嚴而戰的蒼涼，《生生不已》喬先竹創造新生命的無悔，《源頭朗》夏導殫精竭慮趕制節目引來癌癥的復發的大義，《昆侖殤》女兵肖玉蓮為國捐軀的悲壯，《阿里》游星被誣叛國的冤屈，這便是臨終的生命。

二.女性生命化境的圓融之途

在對生命的悲憫與寬容中，畢淑敏試圖通過對生存化境的創設，去構筑女性精神的高地，用義節的執守去解構生命的滯重，用三生的希冀化解老去的無奈，用臨終的撫慰消解疾病的隱忍。在普泛化的生命環境下，構建女性精致的人生體驗，探尋女性通向化境的圓潤之途。

1.“義節”執守的初心

善良之“節”。畢淑敏用善良涵養女性，用善良的堅韌去超越苦難，用善良的執著去遮風避雨，用善良的共鳴去堅定生存的信念?！杜ぁ分械钠中√?，恪守著善良，用寬容消解艱辛，用執守承受風雨。學生時代，純真清秀學業優異;進入工廠，任勞任怨干著繁重的體力活;嫁給了自己并不喜歡的白二寶但也真心地跟他過日子，后來被丈夫無情地拋棄但不苦苦乞憐;為了給女兒籌集上大學的費用，她買斷了自己的工齡;工廠破產、工資停發、下崗，就不卑不亢地去做鐘點工;當外國老板向她求婚時堅決地拒絕?！对搭^朗》廣播電臺的女編導夏導，歷盡艱辛來到遙遠的塞北壩上草原——中國最窮困的地方，遇到了輟學的火石?；鹗哪赣H帶著錢跟別人私奔了，純樸的父親為供他上學采貝母摔死，良善的爺爺賣血、準備捐遺體也要供火石讀書。感動了夏導，開始了愛的守望和善良的傳承的塞北風計劃。贏得了小姑娘史詩的善舉和史詩母親史總的慷慨捐助。這就是畢淑敏悲憫的人道文學觀，“我不單珍愛自己的生命，也珍愛他人的生命。在人性的幽暗之處，越相信它會有出口，要在關系的寒冷中尋找溫暖，在殘酷中爭取柔和。如果不超拔于瑣碎之上，文學就喪失了照耀的力量?！?/p>

母愛之“切”。女人有三性：女兒性，妻性和母性。在畢淑敏的筆下，母性源于天然，母愛的常態是責任與付出、剛毅與頑強、無私與包容、純凈與博大。《生生不已》是一個為新生命的誕生而甘愿犧牲生命的故事。喬先竹的女兒甜甜患上了腦腫瘤最終醫治無效死去，她用無怨無悔創造了一個新的生命，用新生命牽系偉大母愛的再一次涌動。用自己的全部托起明天的太陽，無怨一個新生命所附加給自己的沉甸甸的責任，無悔“像一座老房子，梁架磚瓦在不斷地被抽走”的孕育過程的痛苦和每每死亡的恐懼，把這個新生命作為自己生存的全部，作為自己人生最崇高的信念?！堆岘嚒肥且粋€拯救女兒而磨難接踵的故事。卜繡文女兒夏早早患上了漸進性貧血癥導致骨髓停止造血，為了拯救女兒，她傾盡所有，采納了“血玲瓏”的治療方案。這位接受過現代化教育的知識分子、商場女強人，不顧自己孕育時年齡的高危，不懼創造新生命所遭受的屈辱和苦難，用堅毅和頑強，為世界留下了最莊重的雍容與優雅。

家國之“道”。畢淑敏向往和推崇道義，筆下的女性以守道義、行忠信、惜名節等種種相對完美的人生形式留存下來，升華了女性人生的價值和意義。《阿里》中，聰明、能干的女衛生員游星，因為和機要通訊員伍光輝在一個深夜乘一輛吉普車出游觀看昆侖夜景，被巡邏者帶回。所以失去了組織信任，不能參加即將實施的軍事行動，可能給父親的帶來的侮辱，被開除黨籍。她投井自溺，留下了“弄臟了井水，我很抱歉。但我不愿隨著獅泉河水，漂到異國”的道義之言;《源頭朗》中的夏導是個被肺癌攔腰砍成半截的的女人，盡管她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但還是抓緊時間到中國最窮困的地方去搜集素材，堅持完成了塞北風這個拯救與打撈善良的節目。這是她善良的拳拳初心和濃摯的家國情懷的正義之舉。

2.“三生”執著的信念

生存之愿。畢淑敏自覺承擔文學的責任與使命，在創作中體現了濃厚的悲憫與救贖意識[3]，在對女性生存價值的確認中，用普泛化的人生三愿建構女性的生存家園，以素樸的哲學賦予女性生存人類學意義上的理解。生存的最大愿望就是活著，而活著的最大愿望就不單單是生存，生存是一種感性的存在與力量，活著就是真理，但要弄明白怎么活著和為什么活著?！墩热榉俊烦尸F的是一些年輕生命的意外枯萎和凋謝。無論是老干部、公務員、碩士生，還是下崗女工、白領麗人、性別不明的神秘來客，面對疾病困惑、疾病病癥尷尬，精神失落、度日悲觀。在心理輔導小組的干預幫助下，經歷了一場死亡的盛典，找到了生命的出口，達觀地解讀了生存的另一種境界：生存是苦澀的，但又是甜美的;人生是無常的，生命終將枯萎，但仍要珍惜生命，在有限的生命中保持高貴的尊嚴;生活是磨難的，但要不卑不亢，活出生命的精彩;生活是苦難的，但要正視和超越。

生活之望。畢淑敏用自己的人生積淀，為女性的日常生活做了預設：女性應該有家庭和事業兩個舞臺，要平凡做事低調做人，應該認同社會也求得社會的認同。因為，生活在前進，是因為有希望在;沒有了希望，絕望就會把生命毀掉。《紅處方》中的莊羽為追求刺激以身試毒，最后喪失良知把戒毒院長簡方寧拉入毒海，這個形象其實是女性對偏離了正常生活軌道又想重新皈依的愿望;簡方寧因為莊羽的行為毀了自己的事業、家庭，以至于以死來殉自己的生活過往。作品的意義在于：一個女性應該擁有平和的心態、平淡的生活、平凡的人生，不害人、不害己、不害社會，有一份工作立身、一個家庭安身、一份事業立命，安命而不認命，優雅地度過一生?！杜酥s》中郁容秋生活的最大愿望就是廠長的一個鞠躬?？墒侵钡接羧萸锼?，這個愿望都沒有實現，以致作者慨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使她吁出一口氣”。她生活的最大奢求就是別人對自己的肯定，哪怕是一句輕許、一個動作、一絲笑意、一點認同;在正常的社會軌道上悄然運行，不遭遇被甩出正常的社會軌道，變成一個零余者、多余人的尷尬和無奈。作品的意義在于：女性在追尋理想生存狀態時的迷失、落寞與無奈，映射出女性回歸日常生活、升華精神家園的向往和渴望。

生命之尊?！安灰詾槠胀ǖ男∪宋锞蜎]有尊嚴，不要認為女人的尊嚴感天生就薄弱于男人，不要以為曾經失去過尊嚴的人就一定不再珍惜尊嚴。”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每個生命都是尊貴的、每個人都是被值得尊重的。尊嚴是為人的底線，是生命炫麗的原色，自尊構成一個個大寫的人，撐起一片片明朗的天?！额A約死亡》告訴人們生命是偶然的，死亡是必然的，在無法避免的死亡中，應該用優雅尊嚴的方式預約死亡。臨終關懷醫院里，臨近生命終點的病人們，臨終前對生命尊嚴的留戀與訴求：用物質的補償不了精神的耗損與缺憾;美好的東西不能奢求，體面的瞬間的記憶不能寒酸，名聲的留存應該汲汲戚戚。于是，醫務人員、志愿者便默默地挽留他們，給予他們臨終的關懷，用溫暖的撫慰讓那些病人走得更為舒適和順利，讓這個生命的終點不再那么可怕。齊美爾說過：“我們把滿足一切靈魂的最終要求稱為靈魂的拯救，這絕非指滿足一般的習俗要求，而是指滿足靈魂對永恒幸福、完美、崇高、偉大的追求?！盵4]《女人之約》中的郁容秋，歷經千辛萬苦千方百計去討債。她的愿望很簡單：女廠長對她鞠一躬。這個鞠躬，可以說是她生平最大的、唯一的渴求，既是對她工作和表現的認可，也是讓平日里看不起她的人的尊重，更是她用畢生的努力對女性尊嚴的捍衛。

“生命本質上是沒有意義的，但我們需要給它賦予一個意義”。畢淑敏面對女性人生慘淡的生存狀態和悖謬的現實窘境，建構了獨特的文學空間，在厚道的憂患情懷和生命關切中，對女性人生寄予了殷殷的詩情和良好的祝愿。

參考文獻

[1]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王慶節譯.北京：三聯書店，1987：288

[2]賈麗萍.論畢淑敏小說的死亡觀念與生命意識[J].福州：福建論壇，1999（6）

[3]劉俐俐.頹敗與拯救[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51

[4]美爾.橋與門-齊美爾隨筆集[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上海分店出版，1991：131

（作者單位：南陽理工學院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