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木的花朵 [組詩]

孫擔擔

一出老戲

有的樹

生就暗藏琴音

有的樹，生而為棺

吹簫人在一段木頭里

找到了失散許久的招魂調

一具薄棺

等來了那個不甘心的人

樹認得樹。所以

一支檀簫

在一具棺前，替那個不甘心的人

說明白了為何不甘心

斑 馬

撕破尼羅河岸的晨霧

將一些假寐放進河里

大河沉淪于眼底，淚含黃沙

大河是咆哮的囚徒

永恒清醒的是草原上永恒的綠

還有永恒清醒的斑馬

斑馬吞咽了別種色彩，只留黑白

斑馬吞咽了非斑馬之愛，只留自己的族

斑馬吞咽了非洲之外的疆域，只留非洲

斑馬生生吞咽了

所有非分之想。任憑有人

撕破尼羅河的晨霧，篡改黑白或生死

悔過書

燕子扭頭，讓出北方

北方以北，是地理學的海洋

海洋里有被淹沒的城

城里有人類學的王

會走出海平面

以風速，敘述文明

有時浩大的喧嘩，疆土裂開皮膚

有時一場大雪，一頁悔過書

青菜歡

我折斷一根芹菜的筋脈

香氣四散。我的廚房里有好多菜

芹菜以芹菜的呼喊

呼喊油麥。油麥那優雅之美——

白色的瓷盤，亦是她隱修之地

子時，寅時，卯時

都在眾生的面相里

一寸光陰，青蒿伸開腰肢

在我的筋骨里，在我筋骨里的差錯里

甘藍有些迷路

青菜一葉，書信一封

青菜寫給落日，我對青菜誦經

這一日即將過去，我亦知曉青菜

和菜心里的小蟲

緣何又一次放棄肉身

雨 水

這一天叫雨水

草木說的還是舊句子

候鳥之喉，喉破天亮

母親們和姐姐們

坐在星上

她們垂下雨水的繩子

這些細水的繩子

牽住少年的骨頭和青馬的發鬃

春風里沒有秘密

少年會明了如何在身體里安邦

在孤燈下為王

在雨水的繩子里

找到能牽住他命的那一根

絕 技

一只小蜘蛛自棚頂而降

在書架的第一層高度，它停留一秒鐘

第二層和第三層，它沒有停

在第四層，它停住了

齊平我的視線

我無語問它——年方幾何？

我無語問它——可覺得陡峭？

我無語問它——腹中有多少積怨

方可抽出繩索？

它略頓，瞬間回到棚頂

瞬間消失于縫隙

留下的，是我自己的年歲

我自己的陡峭和積怨

和蜘蛛隨意顛倒的

這個乾坤

毫無把握

冰河里會生出多少磅礴

紅嘴鷗毫無把握

由堅固到融化，經不起一個春天的早晨

看那長天無遠

紅嘴鷗背負著經緯與戒律

如期抵達

在水上，波瀾被涂改后

還是波瀾

春天，又一個春天

冰河會生出多少磅礴

交出全部的水，以亮出誠實

誠實是否永遠少于自身

紅嘴鷗毫無把握

巴西木的花朵

花開就是人間喜

人間喜，有的好看，有的丑

丑的，可能懷著善的深意

巴西木在我的房間里開花了

很丑的黃花看著我

她的善意是讓我完成與她的對照記

我的善是遲到的

遲于我對她灌溉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