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三家互聯網法院裁判文書分析的實證研究"/>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陳 旭 輝
(四川大學 法學院,成都610207)
2017年8月18日,全國首家互聯網法院在杭州正式運行。2018年9月,北京、廣州互聯網法院相繼設立。杭州、北京、廣州互聯網法院分別對標長三角、京津冀、珠三角三大經濟圈并位于三大經濟圈的核心城市,其設立之初就受到全社會乃至全世界的廣泛關注。
作為司法主動擁抱互聯網發展的試驗田,中共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以下簡稱“深改委”)給所有互聯網法院安排了三項基本任務,即“探索涉網案件訴訟規則”、“完善審理機制”、“提升審判效能”。運行兩年多來,互聯網法院不負眾望:(1)基本上實現了“網上糾紛不落地”,當事人足不出戶即可享受網上立案、訴訟到執行的全過程;(2)實現“載體多樣性”,不但可在電腦,也可在微信小程序、app等移動端實現信息交互;(3)初步達成“功能集合性”,除了已實現網上起訴、受理、舉證、質證、判決、送達外,甚至引入網上糾紛調解,實現多重功能模塊的集合,運用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云計算、生物識別等實現多種功能技術的集合;(4)“數據連通性”得以保障,通過與電商平臺、網絡運營商、國家信息管理單位的合作,根據案情需要保證審判信息即時對接、同步導入,基本上實現了包括電子案卷在內的“無紙化”審判。
從上述總結可以看出,目前互聯網法院均是圍繞“提升審判效能”展開,即通過新技術的運用,復制傳統實體法院的審判機制使其在互聯網平臺再現,以達到高效便民、節約司法資源的目的。如果說這是互聯網法院設立的核心價值,無疑是成功但絕非領先的,現在看來,還未承擔起世界互聯網司法“樣板”的職責,因為世界上的許多國家早有探索,甚至走得更遠。
2001年美國密歇根州州長首次披露了建立網絡法院的計劃,次年一月,全美首家“網絡法院”落成,通過雙向視頻會議、網絡會議等方式審理商事糾紛,為中小型企業提供高效、專業的司法服務,但對侵權、刑事、行政、執行沒有管轄權。密歇根州籌備網絡法院的人員一開始就從“案件電子化”入手,建立證據出示系統、電子收發系統,并期以實現電子送達,通過案件索引系統協助法官搜索類案,網絡法院全程以網絡視頻方式進行,以錄音錄像方式記錄,并有定期公布的計劃。①蘇杭《網絡法院 從未開始的實踐》,《法庭內外》2015年第2期,第56頁。這種探索時至今日,仍具有開創性和先進性。2002年,加拿大的法院、監獄均實現聯網,法院通過網絡進行異地取證、證據交換,刑事案件被告可在監獄內以遠程視頻接受審判,證人也可通過視頻出庭作證,并對其人像、聲音進行技術處理,確保人身安全。②《加拿大法庭掠影》,2002年11月28日發布,2019年12月8日訪問,htt 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02/11/id/23030.sht ml。同樣,在澳大利亞,視頻技術已經廣泛運用于取證、質證、申訴、證人出庭等各個場合。
在區塊鏈技術的運用上,英國一直是世界上區塊鏈技術領先的國家,區塊鏈技術的運用是英國法庭改革的關鍵領域。2018年英國政府宣布運用區塊鏈技術,進行數字證據存證試點。2018年7月,迪拜國際金融中心法院宣布將要組建世界上首個“區塊鏈法院”,這是區塊鏈應用的又一重大突破,不僅可以簡化司法程序,還可以消除文件重復,從整體上提高司法效能。阿聯酋的目標是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區塊鏈政府,并于2018年4月推出了“阿聯酋區塊鏈戰略2021”。該戰略旨在利用區塊鏈技術,在2021年之前將50%的政府交易轉變為區塊鏈平臺并在司法中得到運用。在電子送達方面,韓國早在2010年就頒布《民事訴訟中利用電子文書的相關法規》,對電子訴訟、電子存檔、電子法庭、法官電子化辦公、電子送達等事項進行規定。③楊建文《韓國民事電子訴訟制度的發展》,《人民法院報》2013年5月3日,第8版。
事實上,雖然他國運用人像識別、電子送達、區塊鏈等改造法院傳統運作方式基本沒有技術障礙,甚至更加超前,更加普及,但是,互聯網法院的核心價值遠非如此。
需明確的是,中國的互聯網法院絕不是“電子法院”,也不是通過簡單的空間轉移而搭建的“移動法院”或者是“互聯網”與“法院”的簡單相加。正如最高人民法院司改辦負責人所言:“互聯網法院并非簡單的‘互聯網+審判’,而是要綜合運用互聯網新興技術,推動審判流程再造和訴訟規則重塑,是對傳統審判方式的一次革命性重構。”④《最高人民法院司改辦負責人就互聯網法院審理案件司法解釋答記者問》,最高人民法院,2018年9月17日發布,2019年12月8日訪問,http://courtapp.chinacourt.org/zixun-xiangqing-116971.ht ml。換言之,互聯網法院是虛擬網絡與實體法院揉碎重組的新型法院,其根本目的在于通過專業化審理,“探索涉網案件訴訟規則”、“完善審理機制”,進而實現新時代涉網案件裁判規則的統一。⑤于志剛、李懷勝《杭州互聯網法院的歷史意義、司法責任與時代使命》,《比較法研究》2018年第3期,第111頁。
但筆者借助“北大法寶”平臺,對杭州、北京、廣州三家互聯網法院運行至今的裁判文書進行整理與歸納后發現,三大互聯網法院在司法實踐中,事實上已逐漸偏離了互聯網法院設立之核心價值,存在著一些亟待解決的司法困境。關于互聯網法院的司法現狀,目前僅有研究者運用“Alpha法律智能檢索系統”對互聯網法院的性質定位進行分析⑥楊秀清《互聯網法院定位之回歸》,《政法論叢》2019年第5期,第32頁。,但缺乏直觀性,且并未就存在問題提出詳細解決方案,同時對于其中部分觀點筆者也有一些自己的見解。
通過“北大法寶”高級檢索系統,筆者分別以“杭州互聯網法院”、“北京互聯網法院”、“廣州互聯網法院”作為關鍵字,以“一審”為限,截止2019年12月8日,除不公開文書外⑦由于不予公開文書的具體內容未知,因此并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對于文書不公開的原因,受限于目前資料,筆者無從知曉。此問題有一定研究價值,但由于篇幅所限,不作深究,也不在文章的研究范圍。,三家互聯網法院作出的裁判文書共計15682份,其中裁定書12170份,占公開裁判文書的77.6%,而判決書與調解書共計3512份,占公開裁判文書的22.4%(見表1)。

表1.三家互聯網法院裁判文書類型
通過進一步梳理12170份裁定書可以發現,主動撤訴或按撤訴處理的裁定書共計11765份,占全部裁定的96.7%。其中,廣州互聯網法院的6535份裁定書均是按撤訴處理或準許撤訴的案件,其中,有6137份是由中郵消費金融有限公司作為同一原告對陳建華、武鵬星、楊坤等多個被告提起的金融借款合同糾紛訴訟,并均以中郵消費金融有限公司撤回起訴告終,占裁定總數的94.0%;另有118份是以北京全景視覺網絡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為同一原告所提起的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訴訟,同樣是以原告撤訴告終,占裁定總數的1.8%。事實上,同一原告起訴眾多被告的案件集中體現了新型互聯網交易方式的超越傳統時空限制的特點,申言之,傳統交易方式使當事人的民商事活動極大地受限于地理空間的影響,而互聯網新型交易模式的產生給交易雙方提供了超越地域空間限制的可能,即交易方借助互聯網平臺便可與全球各地的潛在交易對象輕松取得聯系。
互聯網法院作為中國司法改革史上的一個新事物,其設立之初就承載著黨中央、人民群眾的高度期許。然而現在看來,在鋪天蓋地的贊揚聲中,似乎也存在著一絲不盡滿意。目前,三家互聯網法院雖然受案數量不少,但真正以判決方式定分止爭的案件卻屈指可數,是否能完成涉網案件規則的探索,真正實現網上案件網上審的專業審判仍需拭目以待。

表2.三家互聯網法院裁定書類型
從表2可以發現,在12170份裁定書中,除按撤訴處理或準許撤訴的11765裁定書外,還存在著不予受理、管轄權異議、駁回起訴的裁定。三家互聯網法院的不予受理裁定書共計91份,其中,僅是因為實際聯系地不在互聯網法院管轄范圍進而導致移送管轄的案件共計53份,因不屬于互聯網法院管轄類型而導致移送管轄的案件共計36份。總的來說,在不予受理的裁定中,有一半以上涉網案件僅是由于違反現有地域管轄規則而不被互聯網法院受理,進而流向普通法院。
在杭州互聯網法院3份管轄權異議裁定書中,有2份均是因被告管轄異議成立,而將案件移送至杭州互聯網法院以外的其他法院管轄。①高宇與杭州網易雷火科技有限公司網絡服務合同糾紛一審民事裁定書,浙江省杭州市互聯網法院(2019)浙0192民初3530號。代娟與袁麗波、浙江淘寶網絡有限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一審民事裁定書,浙江省杭州市互聯網法院(2018)浙0192民初53號。而在北京互聯網法院的155份管轄權異議裁定書中,有12份被裁定移送至其他互聯網法院管轄,其中大部分原因是由于實際聯系地不在北京。
筆者認為,將符合涉網條件本應由互聯網法院受理的案件,僅因實際聯系地不在互聯網法院所在地而將其移送至其他普通法院進行審理,一方面,給企業和網絡用戶帶來極大不便;另一方面,也極有可能導致涉網案件出現“同案不同判”的現象,不利于統一涉網案件裁判規則,實現專業審判。
不容忽視的是,除上述因涉網案件與傳統地域管轄規則沖突而導致涉網案件外流之外,在實踐中,還存在著以仲裁協議、管轄協議排除互聯網法院管轄,進而導致涉網案件外流的現象。目前,至少存在幾起因當事人存在仲裁協議而作出的“駁回起訴”裁定書,且均認定互聯網法院無管轄權,需移送相關仲裁機構。①如:吉林省舞帝傳媒有限公司與北京快手科技有限公司等網絡侵權責任糾紛一審民事裁定書,北京市互聯網法院(2019)京0491民初11086號;孫堅與北京京東世紀貿易有限公司產品銷售者責任糾紛一審民事裁定書,北京市互聯網法院(2019)京0491民初3937號;蘭森與北京產權交易所有限公司等網絡服務合同糾紛一審民事裁定書,北京市互聯網法院(2019)京0491民初1057號等。并且,通過對“管轄協議”“協議管轄”“約定管轄”等關鍵詞的檢索,筆者發現,至少存在20件以上涉及當事人管轄協議的案件,基本上是將涉網案件約定由互聯網法院以外的其他法院管轄,并且部分得到支持而被移送。②如:張明與上海市楊浦區等家食品商行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一審民事裁定書,北京互聯網法院(2019)京04民轄終19號;萬峰與寧波漢美福食品有限公司等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北京互聯網法院(2018)京0491民初509號等。
三家互聯網法院共計作出1356份判決書,其中,網絡購物合同糾紛237份,占判決書總數的17.5%,借款合同糾紛402份,占判決書總數的29.6%。但從其內容上看,這兩類案件大多事實清楚、法律關系簡單、標的額較小,法院只需依法適用法律作出裁決即可。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些判決中同樣存在著大量同一原告以相同事由起訴多個被告、或同一原告基于同一事實起訴相同被告的案件,在此情形中,法院看似要作出多個判決,但實際上僅需對判決理由稍加修改或全文復制即可結案。例如,原告黃利濤因網絡購物合同糾紛,基于同一事實,向北京互聯網法院一連提起6起訴訟,起訴海州區龍苑社區香粒粒小吃店,然而最終北京互聯網法院均作如是判決:
被告海州區龍苑社區香粒粒小吃店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原告黃利濤退還貨款20.8元,原告黃利濤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被告海州區龍苑社區香粒粒小吃店退還“日本進口龍角散潤喉糖清涼薄荷糖檸檬水蜜桃甘草藍莓原味”一件,共2條,如未能退還,原告黃利濤按照每條10.4元標準折價賠償。③黃利濤與海州區龍苑社區香粒小吃店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北京市互聯網法院民事判決書,(2019)京0491民初22594號。
在402份借款合同糾紛判決中,以浙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旗下各個支行作為原告,對尹翔、陳紅偉、劉國平等多名自然人被告提起的訴訟共計106份,占借款合同糾紛判決的26.4%。雖然看似原告與被告各不相同,但實則皆為不同個人向同一金融機構的不同分支進行貸款,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法律關系十分明確。同時,在這106份判決書中,有100份判決是被告經法院合法傳喚,無正當理由未到庭,而直接依法缺席審理,其余6份判決中,雖然被告參加庭審,但均表示對案涉債務的事實和數額無異議。④如:浙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溫州龍灣支行與戴顯勇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浙江省杭州互聯網法院(2019)浙0192民初2244號;浙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寧波分行與錢寧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浙江省杭州互聯網法院(2019)浙0192民初2907號;浙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重慶分行與蔡海晶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浙江省杭州互聯網法院(2019)浙0192民初3011號;浙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臺州溫嶺支行與陳春忠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浙江杭州互聯網法院(2019)浙0192民初1763號;浙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南京分行與王志永、焦靜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浙江省杭州互聯網法院(2019)浙0192民初1053號;浙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杭州九堡支行與謝大龍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浙江省杭州互聯網法院(2018)浙0192民初890號。無獨有偶,在2017年至2019年間,重慶市螞蟻商誠小額貸款有限公司作為同一原告,對覃事瑜、林金蓮、吳國林等多名自然人被告提起小額借貸合同糾紛訴訟,共計63份,除一名被告出庭外,剩余62份均為缺席判決。
因此,事實上,三家互聯網法院的1356份判決書中,大多數判決其實并不涉及互聯網規則創新等問題,甚至都沒有被告到庭。杭州互聯網法院所審理的涉網案件事實清楚、法律關系明晰,專業性、技術性有所欠缺,系民法案件在互聯網領域的衍生,并不符合傳統專門法院的定義。⑤邵新《關于設置互聯網法院的若干思考》,《師大法學》2018年第1輯,法律出版社2018年版,第236頁。
互聯網法院的管轄方式與其他專門法院有所不同①以最新成立的上海金融法院為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上海金融法院案件管轄的規定》第一條規定“上海金融法院管轄上海市轄區內應由中級人民法院受理的下列第一審金融民商事案件”,而互聯網法院則表述為“集中管轄所在市的轄區內應當由基層人民法院受理的下列第一審案件”。,其在設立之初并非直接采取傳統意義上的專門管轄,而是以集中管轄作為其“替代方案”。原因在于,盡管互聯網法院在設立之初就被標榜為新型“專門法院”,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部法律對其進行過明確的承認。②2018年10月,《人民法院組織法》迎來了它的第四次修訂。不同于1983年、1986年、2006年《人民法院組織法》,此次修訂對專門法院重新采取了列舉式規定,其中不乏金融法院、知識產權法院的身影,但對于互聯網法院仍只字未提。設立基礎也僅有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的《設立方案》作為依據,缺乏全國人大常委會的確認程序,這與黨的十八大以來的其他專門法院設立存在著明顯的差別。③目前設立專門法院所普遍采取的方法是由中央批準并依據全國人大常委會之《決定》方式設立,例如近年來設立的知識產權法院以及金融法院,均是先由深改組(委)作出決策,隨后由全國人大常委會以《關于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決定》《關于設立上海金融法院的決定》的方式設立。因此有學者對互聯網法院本身的合法性產生質疑,詳見:占善剛、王譯《互聯網法院在線審理機制之檢討》,《江漢論壇》2019年第6期,第116頁。
據筆者考證,“集中管轄”一詞并未正式出現在我國三大訴訟法之中,而是我國在司法實踐中積累而成的“中國經驗”,嚴格來說,其并無任何規范性基礎,也無明確的法律概念,因此缺乏法律地位。
在民商事領域,關于集中管轄的文件最早見諸2001年。2001年12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通過《關于涉外民商事案件訴訟管轄若干問題的規定》,明確了一審涉外民商事案件由開發區人民法院、中級人民法院、高級人民法院管轄。在刑事領域,2013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等聯合下發《關于外國人犯罪案件管轄問題的通知》,通知規定:“外國人犯罪案件較多的地區,中級人民法院可以指定轄區內一個或者幾個基層人民法院集中管轄第一審外國人犯罪案件。”④《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外國人犯罪案件管轄問題的通知》,《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報》2013年第4號,第13頁。在行政案件領域,2007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行政案件管轄若干問題的規定》規定了個案由中級人民法院集中管轄的情況。2013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開展行政案件相對集中管轄試點工作的通知》,其中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在總結各地經驗的基礎上,決定在部分中級人民法院轄區開展行政案件相對集中管轄試點工作。”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開展行政案件相對集中管轄試點工作的通知》,2013年1月4日發布,2019年12月11日訪問,htt p://www.law-lib.co m/law/law_view.asp?id=407684。
有學者認為,集中管轄指的是上級司法機關改變法定的地域管轄或級別管轄,將某一類案件集中到區域內某一(些)特定的司法機關進行管轄或直接提級管轄。⑥張曙《刑事訴訟集中管轄:一個反思性評論》,《政法論壇》2014年第5期,第167頁。也有學者認為,集中管轄是指定管轄的一種。筆者對此并不贊同,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指定管轄指的都是一種個案式的指定并且發生在具體案件之后,而集中管轄更像是司法實踐中產生的一種新式的、適應改革國情的確定管轄方式⑦江必新教授認為轉移案件管轄是案件管理的重要方式,而案件管理質量的提升有利于司法資源的優化配置。“轉移案件管轄是從另一個角度解決案件分布不均問題的方式,即將‘訴訟爆炸’法院的案件轉移到其他法院。由于當前的指定管轄制度屬于‘裁定轉移管轄’,僅適用于個案,不能適用于批量性地轉移案件管轄,因而制定有關案件批量轉移管轄的規定就有必要。”參見:江必新《域外案件管理改革的借鑒與啟示》,《比較法研究》2013年第4期,第10頁。,并且這種方式也與當下加強司法管理的理念不謀而合⑧2011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人民法院審判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見》指出:“人民法院開展審判管理,要運用組織、領導、指導、評價、監督、制約等方法,對審判工作進行合理安排……對司法資源進行有效整合。”,在事實上成為我國完善法律統一適用的一種機制。⑨2006年12月最高法組織召開“完善法律統一適用機制國際研討會”,對我國現有的各種機制作了梳理,歸納了30種機制,并分為四類加以研究。其中保障法律統一適用的程序類機制之一就是特定案件的集中管轄。參見:蔣惠嶺《法律統一適用機制再認識》,《法律適用》2007年第3期,第3頁。
但無論集中管轄的定義如何,筆者認為,需要明確的是:集中管轄并非專門管轄,也絕不是專屬管轄。具體而言,《關于為京津冀協同發展提供司法服務和保障的意見》指出:“積極探索特定類型案件集中管轄或專門管轄。”可見,集中管轄與專門管轄并不相同,但他們的關系如何?“集中管轄制度更傾向于是一種為適應當時面臨的經濟、社會、環境快速而深刻的變化,法院基于提高審判效能考慮,從司法層面對某種類型化案件做出的臨時性制度安排。”①楊艷、張培森《關于北京互聯網法院案件管轄與立案審查的思考》,《經貿法律評論》2019年第3期,第123頁。同時集中管轄也絕非專屬管轄,首先,現行《民事訴訟法》僅規定專屬管轄與級別管轄不受協議管轄限制;其次,從制度目的上來看,專屬管轄更多出于公益目的考慮,并為法院調取證據、及時處理提供便利。②肖建國、莊詩岳《論互聯網法院涉網案件地域管轄規則的構建》,《法律適用》2018年第3期,第23頁。而目前對于涉網案件的集中管轄,似乎只是解決其跨行政區劃的問題,為的是實現“探索建立與行政區劃適當分離的司法管轄制度,保證國家法律統一正確實施”③《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國政府網,2013年11月15日發布,2019年12月11日訪問,http://www.gov.cn/jrzg/2013-11/15/content_2528179.ht m。,這從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互聯網法院審理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第二條的表述中也可見一斑④《關于互聯網法院審理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二條:“北京、廣州、杭州互聯網法院集中管轄所在市的轄區內應當由基層人民法院受理的下列第一審案件。”,除此之外別無特別。
因此,集中管轄事實上并不享有法定性、優先性與排他性,進而無法對抗當事人之間的管轄協議或仲裁協議,而這種管轄方式帶來的直接后果則是——導致部分涉網案件因存在當事人約定而外流。同時,互聯網法院在審理案件時,需先行辨別管轄協議的效力,進而考慮是否適用協議內容,無疑給涉網案件的處理又增加了新的負擔與不確定性。
2017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要求杭州鐵路運輸法院對杭州地區5類涉網案件開展集中管轄試點。隨后,《關于杭州互聯網法院案件管轄范圍的通知》在原有5類案件基礎上,進一步擴大受案范圍,并新增對涉網行政案件的管轄。2018年,北京、廣州互聯網法院相繼設立,為明確管轄范圍,確保管轄統一,防止各行其是,2018年9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以司法解釋方式發布《規定》,在肯定一年多來“杭州經驗”的基礎上,按照改革進程,規定了11類互聯網法院管轄案件。
具體而言,首先,這11類案件更多關注其本身的“網絡性”,而對案件的具體內容并沒有增設過高的門檻。對于合同糾紛,僅要求必須是“簽訂、履約”均在互聯網上發生即可,排除了某些通過電子郵件或者即時通訊平臺訂立但在線下履行的合同;對于著作權或鄰接權糾紛,只要是“在線發表”或“在線傳播”即符合受理要求。其次,這11類案件覆蓋面極廣,基本包含了生活中所能預見的民商事經濟、侵權糾紛。正如學者所言:“互聯網法院仍追求較大范圍地覆蓋目前民事經濟活動中發生較為頻繁的糾紛。這就決定了互聯網法院的案件受理數量從一開始就可能被定格在高位,天然具有親民性。”⑤劉哲瑋、李曉璇《互聯網法院管轄規則評述》,《經貿法律評論》2019年第5期,第129頁。
然而,這種廣開訴訟大門,主動貼近市民生活的受案范圍,卻迫使互聯網法院不得不直面大量事實清楚、法律關系簡單、標的額較低的案件,而將自身限制于“便民的”法院而非“專業的”法院。一方面親民的受案范圍能夠為互聯網法院吸納更多案件,但另一方面也使得互聯網法院深陷簡單案件的“泥潭”。
同時,這也是導致互聯網法院程序性處理比重過大的重要原因:由于過于親民的受案范圍以及低廉的訴訟成本,使得原本自行調解、協商即可解決的案件紛紛“上網”,隨后雙方又在私下達成協議后撤訴。這種做法似乎是將司法訴訟當成一種商業策略,通過訴訟消耗對方,施加壓力,尤其針對自然人被告而言具有較強威懾力。這就能解釋為什么在12170份裁定書中,由原告主動撤訴或按撤訴處理的裁定書高達11765份,占到全部裁定的96.7%。
傳統地域管轄規則難以適應涉網案件“超時空”的特點,是導致涉網案件程序性處理比重過大、涉網案件外流的另一重要因素。具體而言,從上文可知,在不予受理的裁定中過半數是因為當事人住所地或合同履行地不在互聯網法院管轄范圍,進而導致互聯網法院喪失管轄權。
在涉網案件中,以涉網合同糾紛的數量最為龐大,而在涉網合同糾紛中,其要約與承諾的過程也均在網絡空間中完成,因此并不存在傳統意義上的“合同簽訂地”。同時,“若合同通過網絡履行,履行數據可能會借由不同路徑經過若干網絡服務器,在網絡空間中的出發地址、到達地址也會因當事人不經意的操作選擇而千差萬別,甚至可能在國外的服務器上最終完成合同的履行,根本就不存在現行法律意義上的‘合同履行地’”①于海防《涉網絡合同案件地域管轄法院的確定——從傳統理論與現實規范出發》,《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第102頁。。況且,在網絡游戲中,對于虛擬物品的買賣,其標的物究竟在何處?而又在何處履行?普通網絡用戶根本不得而知也無從知曉。早有學者指出:“由于‘網上履行’合同的履行發生在網上,不存在物理交付,使得在依‘合同履行地’特別管轄規則對此類電子合同案件確定管轄權時,因合同履行地難以尋找而遭遇困境。”②李智《“合同履行地”管轄規則在“網上履行”合同案件中的適用》,《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3期,第76頁。筆者認為,網絡空間的一體化使其并不能像物理空間一樣被分割為多個區塊,即使能夠分割,也不可能與現有的物理區塊所對應。因此,正因為互聯網法院的管轄規則對傳統地域管轄的堅持,導致了各項條件均符合涉網案件受案標準的案件,反而被送往其他法院。
要解決因管轄協議或仲裁協議導致的涉網案件外流的困境,出路在于:突破互聯網法院的合法性困境,進而改集中管轄為專門管轄。杭州互聯網法院運行已有兩年多,北京、廣州互聯網法院運行也有一年多,即使“先行試點”,也并非“深改委”自身的能力范圍,對于互聯網法院的合法性不可長期視而不見。
因此,筆者認為,接下來,全國人大常委會應回歸十八大以來專門法院的設立邏輯,盡快以補充決定方式,賦予互聯網法院專門法院的地位,使其回歸我國現有的法律框架之內,進而當然排除管轄協議的適用,防止涉網案件外流。

表3.十八大以來專門法院的設立路徑
十八大以來,專門法院的設置進入革新期。“最近幾年創設的新型專門法院,從一開始就走出了歷史的誤區,深深嵌入了以事務管轄為標準、以專業審判為基點的改革框架。不僅及時呼應了時代變遷和司法需求,更集體占據了司法改革的前沿高地,真正開啟了以司法現代化、專業化為價值追求的新起點。”③阿計《專門法院應當如何創設》,《人民之友》2018年第9期,第50頁。因此,既然互聯網法院有志成為新型專門法院,那么對于涉網案件的受案范圍就不可僅關注“網絡性”“親民性”,而應該更多追求案件的復雜性與技術性,對簡單涉網案件的糾紛完全可以重新放歸各普通法院,并探索新型、復雜涉網案件遴選機制,專注于對“質”的提升而非“量”的增長。
未來,互聯網法院還應突破傳統法院的局限性,通過籌辦互聯網高端論壇、互聯網企業峰會,開展互聯網經濟、技術等學術論壇,在新型專門法院的基礎上,打造“互聯網智庫法院”,搭建國際性交流平臺。與本地高等院校、互聯網企業、互聯網產業分析協會合作,建立“產學研”一體化、常態化的合作機制,定期發布年度互聯網產業發展報告、打造互聯網智庫產品,牽頭全國性互聯網課題,組織翻譯最新互聯網研究成果,定時發布雙語案例,為政策制定者提供準確決策參考的同時,向世界傳輸“中國智慧”。
在涉網合同糾紛中,事實上并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合同履行地或住所地等連接點,若仍堅持以傳統地域管轄規則,難免制約互聯網法院的發展,因此應考慮適時突破傳統地域管轄對涉網民商事案件的制約。
具體而言,民事訴訟法中地域管轄的確定標準主要考慮訴訟標的以及法律事實與人民法院所在地之間的隸屬關系,依據公平原則以及“兩便”原則,即依據便利當事人訴訟原則、便利法官審理原則進行管轄權分配。盡量避免給一方當事人造成過多的麻煩而使得另一方以逸待勞,在訴訟中取得優勢地位,或盡量減輕當事人財力、人力成本,同時對于法院的審理、執行提供便利。例如,在胡志全與廊坊京東吉特貿易有限公司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一審民事裁定書中,北京互聯網法院認為:
如果允許當事人以虛構收貨地址作為管轄連接點,有違方便確定管轄、便利訴訟的立法目的,且損害對方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最終影響民事訴訟活動的正常進行。①胡志全與廊坊京東吉特貿易有限公司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一審民事裁定書,北京互聯網法院(2019)京0491民初14494號。
但是筆者認為,這種說辭事實上并不成立,隨著互聯網法院的出現,網上立案、網上審理、網上證據提交以及區塊鏈存證技術的運用,在很大程度上無需再考慮當事人的訴訟成本與證據提交、搜查的難度問題,對于物理地點的堅持其實并無過多意義。為此,筆者特意在北京互聯網法院電子訴訟平臺進行嘗試立案。進行簡單的注冊登陸后,即可進入平臺內部,該訴訟平臺集調解、立案、審理、審結、執行等全流程為一體,僅需點擊“我要立案”,即可一鍵選擇案件類型、糾紛類型、訴訟標的額,并在網上實現當事人信息提交、起訴狀自動生成、提交,依托“天平鏈”區塊鏈技術,直接調取證據,當事人在電腦前就可以完成所有步驟,無需再去實體法院。
因此,未來在互聯網法院的管轄中應逐步弱化甚至取消傳統地域管轄的適用,對于屬于受案范圍的涉網案件,由當事人自由選擇由哪一互聯網法院進行管轄,突破現行民事訴訟法地域管轄的圍墻,敢于探索真正適合互聯網法院專業審判的管轄規則。
司法改革并非一蹴而就的通途,本文對互聯網法院司法困境的探討并非是對其時代價值的否認,相反,筆者的意圖在于對互聯網法院時代價值的重申與強調。互聯網法院并非“便民法院”而是“破舊立規”之法院。筆者通過對其司法現狀的審視,以期為互聯網法院的完善提供借鑒,唯有對其及時調試、敢于突破,才能積極發揮互聯網法院的“頭羊優勢”,逐步走出國門,打造世界級糾紛解決中心,屹立于時代的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