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斯
我脫去了窗戶的衣裳。在窗口左角,有一朵快要枯萎的玫瑰,如同一枚戒指,插在窄口的花瓶里。對著窗戶的天空是裸露的。
陽光照進窗口,籠罩了玫瑰。于是,這花兒更顯憔悴,并有了清瘦的花影。
但是,我還是希望,如果有可能,在這玫瑰的陰影里稍坐片刻。
天際向我伸出雙手。
在此之前,這雙手似乎在把玩長在太陽臉上、如同女人發辮一樣的云彩。
我晃動枕著我過去的枕頭。
我喚醒了“瞬間”的身體。
——你的思想是云彩,是不知該停泊何處的浮船。你能為我指出一處堤岸嗎?
——可是,除了在云彩里,你還能發現明白的話語,以表達生命的朦朧嗎?
——是否,正因為如此,每當我向云彩提出問題,它總以“無可奉告”作答?
他對我說:“我從小受的教誨,是要以天空為友。今天卻發現,我無法就任何問題和天空爭論或對話。那么,這種友誼又有何用?”
——去游戲吧。不要停止游戲。游戲是天空之始。
我誕生于搖籃。在我看來,這搖籃最適合的名字,是傷口。
于是,我用風拴住我的舟楫,把事務托付給汪洋。
有一次我幻想:我在收集海鷗的眼淚,把它注入波濤的水罐。
那么,時光,你這意義之蛇,憑什么打聽我的生活呢?
天空要我學習云彩的禮節。可是,為什么云彩擋住了天空的臉,卻不向它道歉?
在我的住處,云彩常常端坐在時間的寶座上。我們四周,是倚靠著太空、相互碰撞的人們。
天空本身,也自云彩的懷抱降生,這是因為云彩對運氣充滿信心,從而擲出骰子嗎?
這只飛過的烏鴉如同一片小小的云朵。我毫不懷疑,它的聲音是球形的。
當我向光明發問“云彩閱讀什么”時,光明為我的無知感到驚詫。
太陽赤著腳行走,向升騰于海浪之上的藍色音樂致敬。海浪,卻在傾聽大海高聲地朗誦詩篇。海鷗是在海浪里閃亮的鏡子。海浪倚靠著空氣之墻,忽上忽下地翻滾。
“你并非屬于我。”大海對從它體內滲出的泡沫如是說。
那么,你該學會:只有當你成為向自我發起的一場戰爭時,你才能成為自我。
無論在何時,無論你怎樣眺望大海,你都能看到海浪穿著泡沫鞋起舞,而海浪疲憊之際,便是它死去之時。
于是,我認為大海里有我的一段歷史,我認為,我的無知是透徹而活生生的,猶如水的無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