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儒學 “仁” 警察文化
基金項目:“廣東警官學院青年骨干教師培養計劃”課題:“傳統國學與文化強警”。
作者簡介:黎聰,廣東警官學院基礎課教研部,博士,講師。
中圖分類號:D631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5.050
警察文化本質是一種職業文化,它是警察群體在長期的警務活動中所形成的,極具警察職業特色的價值理念、道德準則、思維體系及行為方式。毋庸諱言,在當前的警察文化建設中仍然存在著種種不盡如人意之處。比如:對基層警察日漸疲憊的身心缺乏足夠的人文關懷;對警察隊伍忠誠警魂的鑄造流于形式與生硬;警務管理與執法過程中柔性不足等等。這些問題看似瑣碎,無礙警察文化蓬勃發展的大局,但是,“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如果我們不能從小處著眼,不采取積極的思想政治工作加以管理與疏導,總有一天必定會對警察隊伍的整體凝聚力、戰斗力產生嚴重影響。
“警察”,于中國而言,本身就是個舶來品。若追根溯源,“警察”一詞乃是民國時期從日語詞中借用而來。至于警察文化,相比起歐美,我國的相關研究開展得很晚。英美學術界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已經開始對警察文化進行了系統的研究與論述,成果也頗豐富。面對著外國的先進研究,我們固然可以虛心地在學習與探討的基礎上嘗試“洋為中用”,但是,在“弘揚傳統文化,呼吁道德回歸”越趨成為新風潮的今天,我們更應該大力借助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基因的融入,尤其是與傳統儒家思想智慧的結合,建立起一套既符合中國國情,又具備中國傳統文化內核,且開放包容、行之有效的警察文化研究范式與架構體系呢?
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9月24日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是具有很強的啟示意義的,他強調要“在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基礎上,堅持古為今用、推陳出新,努力實現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使之與現實文化相融相通。”因此,要實現上文所提到的中國傳統文化內核與警察文化相結合的目標,其中最重要的兩個途徑便在于“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其實這也與儒家文化自身的特點緊密相連。因為自從其誕生之日起,儒學就從來不屬于一個保守、封閉的體系。本文就擬將儒學“仁”這一核心觀念融入到當今文化育警戰略下的警察文化建設中來,并作簡單探討。
近年來,涉及警察的爭議事件是不少的。從2014年發生的山西王文軍打人案,2016年的北京雷洋死亡案,山東于歡辱母案,以及去年京福高鐵上女子的一句 “我爸是警察”,都令警民關系一度處于風口浪尖。當中固然有民眾對于警察執法要求過于嚴苛,甚至在出現矛盾、糾紛時遷怒于民警的因素。甚至也包含有某些無良媒體為了點擊率、流量而小題大做,不負責任地捕風捉影,煽風點火的惡意。但是,自身若無偏差,又何懼群眾質疑的聲音與異樣的眼光?說到底,終究是由于我們部分民警或由于特權思想嚴重、忘了為民服務的初心;或由于缺乏共情意識,對待群眾態度冷漠,作風簡單粗暴。導致公安機關以及民警的正面形象在社會輿論中日趨妖魔化,警民關系也變得緊張而微妙。因此,在這種情勢下,我們很有必要在警察群體中加強“仁”的理念。
“仁”作為儒家學說的一個最核心的理念,影響了幾千年中華文明與民族精神的發展。而溯其本源,關于“仁”這個概念,僅僅在《論語》中,便出現了高達109次。眾所周知,作為一本語錄體著作,《論語》中記載的孔子及其弟子關于“仁”的探討,在不同的時地,不同的場合,抑或面對不同的對象時,所呈現出的理解是有著明顯差別的。但統而辨之,“仁”價值中的一個最核心的體現乃是——“仁愛”,即“仁者,愛人” (《論語·顏淵》)。而由“仁愛”所延伸出的如“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述而》)等等諸多要義,也都深刻地展露出了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泛愛眾”的寬厚博愛的胸懷。
孔孟所極力推崇的“仁愛”理念,固然是令人高山仰止,然而正如孔子所言,“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論語·述而》)要實現并不是遙不可及。相反,只要我們一心以“仁愛”為念,則就離其不遠矣。而且我們完全可以將“仁”中的精髓貫穿于民警的日常警務活動之中,實行“人情”執法。所謂“人情”執法,自然不是指對案件立而不偵、罔顧法紀,一味顧念私情去辦關系案之“人情”。這里強調的“人情”指的是民警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應該要始終懷抱對群眾的仁愛之心,“親親而仁民”(《孟子·盡心上》),真正融入自己愛民為民的情感。化用至民警日常的執法中,就是要懂得在面對每一位來求助的群眾時,感同身受他們的焦急、不安與恐懼,盡己所能去保護他們的每一項合法權利不被侵害。也只有這樣,才能使“有困難找警察”“人民警察為人民”等等鏗鏘的話語落到實處,而不是一兩句僅僅停留在宣傳層面的響亮口號。這與人民警察“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也是一致的。
2017年公安部新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看守所法》,特別強調要將對在押人員的稱謂由原來的“人犯”改稱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雖說只是一個稱謂的簡單變化,但內里蘊藏著的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是孔子“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述而》),“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的“推己及人”的仁愛的情懷。它體現的是公安機關對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這個模棱兩可的群體設身處地式的尊重與關愛。
去年全國開展的“楓橋式公安派出所”創建活動更不失為“人情執法”的另一個良好呈現。該活動能夠在全國的推廣得益于2019年1月召開的全國公安廳局長會議上,公安部黨委書記、部長趙克志關于“深入開展‘楓橋式優秀公安派出所創建活動,進一步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公安基層基礎工作”的大力提倡。這使得“楓橋經驗”再次進入公眾視野。而上世紀60年代的“楓橋經驗”之所以在二十世紀的今天仍然迸發出如此歷久彌新的魅力,秘訣無他,就是“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矛盾不上交”的成功管理經驗。具體到公安工作之中,尤其是落實至穿行在“雞毛蒜皮”中的社區民警身上,就是以一顆仁愛之心耐心傾聽、細心調解,真心相助,以更符合人性、人情的方式去化解群眾內部的矛盾糾紛。尤其當出警面對傷殘人士、單親家庭、留守兒童、空巢老人等弱勢群體時,更應該多問、多聽、多想,切實了解藏于人與事背后的曲折與無奈,少一分嚴苛,多一分體諒,少一分粗暴,多一分真情。以筆者所在的廣東為例,中山市石岐分局民警周綠焉心系被害人及其家屬,6年間利用自己的休息時間,共無償自愿為127名被害人及其家屬開展心理疏導,令他們能夠在較短時間里擺脫心魔,重新投入正常的生活;又如珠海市斗門分局巡警大隊中隊長周榮波在屬下輔警離世后,積極承擔起了關愛已故輔警女兒的責任,經常到其家中和學校進行走訪、慰問,幫助他們渡過難關。凡此種種,在鮮明地閃耀著儒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的“仁愛”光輝之余,又何嘗不是對習近平總書記“人民警察來自人民,心系人民、植根人民、服務人民是公安機關的優良傳統”重要論述的最佳回應?
“義利之辯”由來已久,作為儒家之“仁”所衍生出的一個核心命題,孔子便曾明確提出了“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靈公》)的觀點。后起的孟子更是巧妙地以魚與熊掌設喻:“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孟子·告子上》)這一段“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論述深刻地表明了儒家君子在道義與利益,或是道義與生命發生沖突,甚至難以共存的時候所作出的決然選擇。那就是仁人君子理應以“仁”的最高追求克服物欲、私利與生命帶來的羈絆,始終將踐行仁義作為人生的終極取向,哪怕要因此犧牲自己的生命。這種學說深刻地影響了后世儒家思想文化的發展,也奠定了中華民族“義利觀”的基本內涵。
儒家“義利觀”傳承至今,是深厚綿長的。就個人而言,在面對仁義與私利的沖突時,毫無疑問選擇的是“義”。而當這種“義利之辨”發生于個人與群體的層面,個人的“義利”則又應該服從于群體的“義利”。一個人為了成就“義”,竟然能置自己私利,甚至生命于不顧,這在某些利己主義者看來,顯得是如此的迂腐且愚蠢。但事實上,這種對“義”的極端崇尚,是最符合公安隊伍職業要求的精神內核。正如周恩來總理指出的那樣:“國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因此,當民警自身的利益與國家和群眾的利益發生矛盾、二者不可兼得的時候,民警肯定應當義無反顧犧牲個人的利益,以保全國家和群眾的利益不受損害。這種高尚的“義利觀”應該受到大力的頌揚,將它加固于每一次警務活動的執行中,將它體現于對每一個公安英烈的紀念中。2020年,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突如其來輻射全國,面對這場全國性,甚至全球性的嚴峻災難,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強領導下,全黨全國各族人民團結奮戰,廣大的公安民警聞令而動、義無反顧、日夜奮戰。截至2020年4月,全國共有60名公安民警和35名輔警犧牲在抗擊疫情和維護安全穩定第一線,年齡最大59歲,最小僅22歲。他們共同用寶貴生命譜寫了公安群體對儒家“舍生取義”的崇高“義利觀”的認同和堅守。
然而,必須強調一點,“義利之辨”從不存在非此即彼,絕不兼容的二元對立關系。即便儒家君子一直強調應該輕利重義,乃至舍生取義,但那都是建立在“利”與“義”,“生”與“義”發生直接對抗,且“二者不可得兼”,絕對無法調和的前提下。事實上,這屬于一種較為極端的情況。孔子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論語·里仁》),又說“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其話中之意都是指君子取利應取之有道,絕不可取不義之利。而在更多的場景下,孔子從不否定人們對于正當利益的追求。回歸到對于公安隊伍的管理,更是如此。
習近平總書記2017年在全國公安系統英雄模范表彰大會講話中曾高度評價人民公安隊伍,認為“和平年代,公安隊伍是一支犧牲最多,奉獻最大的隊伍”,廣大公安民警平常“白加黑,五加二,沒有節假日,幾乎是時時在流血,天天有犧牲。”這并非是虛美之詞,而且由于民警作為時刻堅守在維護國家安全穩定與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第一線的衛士,工作壓力大、出警風險高、再加上長期超負荷工作,因此每年民警在職病故和因公犧牲的問題都十分突出。據不完全統計,僅廣東省公安機關,平均每年就有近30名民警因公犧牲,400多名民警因公負傷,2000多名民警積勞成疾。在這種情況下,加強完善民警生命安全的保障,減少民警流血犧牲的幾率,固然是急需解決的問題。但是,必須認識到,一位英雄民警的逝去,不僅是公安隊伍的巨大損失,同時,這也給已故民警的家庭帶來巨大的心理負擔,乃至經濟上和生活上方方面面的問題。此時,就正需要公安機關的管理部門在正義與合法的途徑下,大膽果決地讓致殘或已故的民警及其家屬獲得相對充足的物質利益保障,因為這是每一個舍生取義,重義輕利的英雄所應得之“利”。 2017年1月,公安部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關愛民警工作的意見》,要求全國各級公安機關應當“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從優待警、關愛民警工作。而廣東省公安廳在2018年1月更是主動與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廣東省分公司簽訂協議,分批為全省公安民警統一購買人身意外傷害保險,合共為廣東公安民警人身意外傷害保險范圍提供了13種情況,其中因公意外傷害致殘的保額最高,為每人100萬元。此外,根據公安民警工作的特殊性,還特意增加了13項特別保險內容,如被保險人因單位組織的日常訓練、救援等活動中造成殘疾或死亡等,還將惡性腫瘤、急性心肌梗塞等55種重大疾病種類納入承保范圍。這份對公安民警的關愛優撫,既很好地體現了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要堅持正確義利觀,做到義利兼顧。”同時,在“義利之辨”的基礎上也深切呼應了我們上文所提倡的“仁者愛人”的個中之義。
習近平總書記曾經指出“中華文明源遠流長,蘊育了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品格,培育了中國人民的崇高價值追求。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思想,支撐著中華民族生生不息、薪火相傳……包括儒家思想在內的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中的優秀成分,對中華文明形成并延續發展幾千年而從未中斷。”我國的警察文化,雖然只發展了七十余年,但是假如能匯入傳統儒學的思想體系中,從而建立起既順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又能與儒家傳統優秀文化中的“仁者愛人”“重利輕義”等精粹理念互鑒互通的警察文化,那必將能成為新時代警察文化建設最重要的思想依托與實踐助力,為完成“文化育警”“文化強警”的宏偉目標添磚加瓦。
參考文獻:
[1]張兆端.警察文化學[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0.
[2]但彥錚,肖毅.警察學[M].北京:群眾出版社,2010.
[3]袁廣林.觀念創新與模式重構:中國警察素質培養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