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抄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的故事。
我與父親的江湖,山闊水長。
父親高小畢業,是一位農民,山野視角,原本寄居田園,茍且卑微,與江湖無關。在我十歲那年,父親帶我到縣城買自行車、逛新華書店。我頭一回看見了琳瑯滿目的書籍,也第一次看見父親買了一套金庸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
那時家境還特別貧困,對于這樣一件奢侈品,父親自然愛不釋手。即使出門,都要把它妥妥地鎖進高低柜里。
逮住父親外出的一個星期天,我找來啟子、鐵錘,撬開了柜子,取出書籍,看了接近一天,實在是害怕父親回來,才戀戀不舍地將書放回。
《書劍恩仇錄》雖然不是金庸先生巔峰之作,但“乾隆皇帝是漢人”,本身就滿足了讀者獵奇的心理。再加上他與兄弟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的家國恩怨,以及兄弟倆與香香公主的情感糾葛,為“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注入了強大的生命力,也從此開啟了我與父親的武俠江湖。
我很驚喜,父親經常拿《書劍恩仇錄》與朋友換書看,為他和我換來了金庸的整個江湖:“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但偷書的日子像江湖武林一樣步步驚險。父親藏書的地點充滿了不確定性,我只好像獵犬一樣時刻盯緊。為避免父親發現,有時我偷偷地把書藏到三層的二梁木方上去看;有時偷偷地藏到洗澡房去看……
父親雖然不會讀書,但這并不阻礙他實現江湖夢想。他在自家舉辦的英雄小宴,或三五、或十幾,與各路朋友傳杯送盞,煮酒論道,講書猜拳,逸興橫飛。在他身上,更多地展現出了在飛雪地里射白鹿的豪氣,和與神俠笑談時倚碧鴛的灑脫。而這種豪氣與灑脫,源自于他內心對待世間眾生的一種平等、平衡,這讓他擁有了更多的朋友與知己。
18歲那年,我遭遇了車禍。汽運公司的車子與貨車相撞,巨大的慣性將我甩出車外,背上有一個5厘米深的傷口。那時信息閉塞,父親趕到時已是5天之后。在此之前,我咬牙堅挺,自己上手術臺,自己斜拉著身子打菜吃飯。
見到父親時,我忍不住嚎啕大哭。父親安慰我說:“江湖流血不流淚,歇歇就好。”接下來的日子,他悉心照料我,也會在醫院閑逛、串門。一來二去,差不多半個醫院的人都與他熟識。我可以出院時,父親已經放下農活,和我在醫院一起呆了35天。
金庸曾在一場采訪中說:“我喜歡那些英雄,不僅僅在口頭上講俠義,而且遇到困難、危險的時候,能夠挺身而出,而不是遇到危險就往后跑,我正是這樣努力去做的。”
毫無疑問,父親就是我孩時成長路上最需要的英雄。
每個人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金庸古龍引領的江湖已經家喻戶曉。而我與父親的江湖,也與他們的武俠小說一樣引人入勝,讓人難忘。
現在,我已經藏有1000余冊書籍,涉及哲學、文學、歷史、教育多個領域,再也不用偷書與換書閱讀。去年過年,我購齊了梁羽生先生的38部武俠作品,送給父親,進一步豐富了父親的江湖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