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堂建筑裝飾的文化解讀★

龍 瑤 吳曼穎 郭婉婷 田 兵

(1.吉首大學土木工程與建筑學院，湖南 張家界 427000； 2.中外建華誠工程技術集團有限公司，湖南 張家界 427000)

1 概述

重農抑商是封建社會傳統觀念，封建政府推行輕商、賤商政策，使得商人地位極低。明清時期，商品經濟的高速發展，社會風俗發生了變化，地域商幫大量出現。因社會動蕩，兵禍天災也給了商人無限商機。商人社會地位和自我認同提高，社會上經商成風。而崇德堂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建立的一座商人宅第，其宅主裴守祿正是棄儒服賈的典型代表。1951年太平天國運動，江西處于太平軍活動范圍中心，江西流民流入全國各地，湘西地處沅水流域，是大西南連接中國東部的通道節點，許多外地商人在此經商。宅主裴守祿原是江西豐城人，早年中過進士，因兵禍天災，家遭變故，無以為生，隨叔父逃難到鳳凰后，棄儒服賈，賣雜貨營生。

湘西位于湘、鄂、黔、渝四省市交界處，地處邊隅，自古是蠻荒之地，與外界交流甚少。雍正四年，清政府裁撤土司制度，以郡縣制代替土司世襲制。改土歸流后，在湘西土家族地區，廢除了漢不入境蠻不入洞的禁令，大量漢族流民進入湘西。清朝末年，戰亂紛生，軍隊長期駐守，大批商人在此經商。鳳凰在明清時為大湘西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戰事多，官商富紳云集此地。在清代咸豐、同治、光緒時期，鎮竿鎮(鳳凰古城)這個山區邊城，逐步成為封建地主官僚致仕退隱頤養之地，造園之術隨之大興，能工巧匠隨之而出，文人學士參與其事，鎮竿鎮的園林綠化因而興盛起來[1]。1884年，江西富翁裴守祿于湘西鳳凰古城史家弄街修建崇德堂，是一座典型的兩層南方四合院建筑。

2 湘西儒商建筑的巫楚文化表現

湘西屬于武陵地區，是苗民的聚居地，苗族巫儺文化歷史悠久，是苗族人民特有的一種民族文化。湘西地區是巫儺文化最早的起源地之一,也是巫儺文化最盛行的地區，巫是信仰“萬物有靈”的原始自然宗教的代表；儺文化是一種遠古的原始宗教文化。巫儺文化鬼神信仰的特征，在儺事儺戲中有體現，在建筑上也有所表達，人們把現實生活中的不安向神靈寄托，以當做精神慰藉，于是逐漸成為一種建筑符號。湘西傳統民居建筑的雕飾風格及文化內涵亦充滿著楚巫風韻，在木地蔓延的民間木雕，有許多保留著巫術神性意識的構件和紋飾[2]。如崇德堂門窗建筑裝飾非神非獸的動物圖騰、鬼神符號紋樣(見圖1)，體現了對鬼神的崇拜，展示了趨吉辟邪的心理。歷史上民族間的交往的頻繁往往會帶來文化的發達，可以說地區文化也不例外[3]。湘西本身又位于荊楚文化的圈西南邊緣，春秋戰國時期在境內就己經形成巫楚文化，漢文化的封建倫理道德觀念在建筑上有所體現，如崇德堂的門樓入口開口形狀為八字形(見圖2)，以順應風水“迎吉避兇”，朝門開在建筑中軸線上，正對院落和堂屋(見圖3)。建筑裝飾整體風格雅致，大量運用比喻、象征、同音的手法。會客廳雀替上出現的鹿、魚、松、鶴的組合寓意長壽富裕，鹿在中國文化的傳統中為長壽仙獸，鹿音同“祿”表示福氣或俸祿，魚諧“余”音，寓意生活富裕美好。隔扇窗格上雕飾有“五福捧壽”的圖案，蝙蝠之“蝠”與“福”諧音，中間一個壽字，四周環以蝙蝠圖案的菱花。入口隔屏雕飾的鏤空壽桃圖案(見圖4)，外形似“福”，中間為“壽”，細看又有一只鹿，可謂福、壽、祿俱全。魚雕成鯉魚、金魚兩種“鯉”與“利”諧音，金魚諧“金玉”，回字紋象征著福壽延綿不斷。道教在后晉時期傳入鳳凰縣內，一些建筑裝飾構件也體現了道家文化。如門口雕刻太極八卦圖案，門窗、墀頭、柱基、墻面等部位或雕或塑或繪有大量“暗八仙”的道教符號，寓意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用八仙人物故事表達對道家出世、超然物外思想的寄托。雀替上的卷草紋(堅忍不拔的品質)、蓮花、萬字紋(吉祥之意)則展示了佛教堅毅、神圣而崇高的思想。各具特色的漢文化與浪漫飄逸、神秘莫測的巫儺文化碰撞融合，形成了表現在建筑裝飾上獨特的巫楚文化。

3 湘西儒商建筑的儒商文化表現

明造園理論家計成在《園冶興造論》中明確指出:“世之興造，專主鳩匠，獨不聞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諺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4]可見，宅主是造園的關鍵，宅主的思想決定了造園的風格和意境。崇德堂建筑裝飾體現了清代湘西地區儒商宅第裝飾的藝術特點，這些藝術特點，與湘西地區的時代背景，主人的文人背景有關系，又在這中間流露出獨特的商人情懷。

裴守祿16歲中過進士，自幼接受儒學教育，受儒學文化的影響，仁愛、孝廉、尊賢、守禮這些儒學思想在崇德堂的建筑裝飾上也有所體現。崇德堂大量用到匾額，匾額是一種對屋檐裝飾起到重要作用的構件之一，不僅能夠反映建筑物的名稱及性質，也是人們表達義理及情感之類的文學藝術形式。會客廳門口“令德昭遠”匾額，展廳收藏的 “碩德者儒”“昭德堂”“志潔行芳”等匾額，無不體現了對道德的推崇；門窗上大量出現的二十四孝浮雕、“純孝格天”“慈惠宜年”等匾額，體現對孝道的推崇；石雕展廳收藏的禮字磚雕、“敦禮堂”“天地親君師”等匾額則體現了儒學文化的“禮”。從商之后修建的宅院，仍可見對讀書的推崇，像“貢元”“經傳紗幔”的匾額以及一些體現讀書故事的浮雕則可見此。從建筑的裝飾可直接感受到宅主好儒求祿、恪守禮法的儒學思想，與追求利潤的商人文化看似矛盾對立，實則是有著相通的一面。儒家思想注重倫理，提倡五常之道；商人重“義”，經營中重承諾，講誠信；儒家提倡戒奢寧儉，商人艱苦創業。儒家的仁義禮智信、戒奢崇儉的思想是利于商人經商的。在宅第建設中通過建筑裝飾來宣傳忠、信、義、孝等儒學思想，除了表現對福壽祿的美好追求外，也可借此渲染詩情畫意的空間氛圍。崇德堂的植物紋樣眾多，廣泛用于門窗上，例如梅花紋、牡丹紋、蘭竹紋、蓮荷紋、卷草紋等，是宅主清雅高潔的文人氣質的直接體現。

因自小背井離鄉在此經商，受此地影響甚遠，行事上也帶著些楚地的風格。楚人有巫風楚韻，狂放不羈，逍遙自在，沒有半點矯情和虛張聲勢，那是一種未經儒家道德倫理文化規范壓抑的自然心性的表達，楚地商人不同于吳地商人的“壓抑心性”，為表現文人氣質，不會露骨的表述對財富的向往，只能運用“水”等物質來含蓄地表達自己對財富的渴望。楚地商人肆意地表示自己愛財，也從不吝嗇向外展示。宅院花費大量工夫運用于細部裝飾上，通過巧妙的圖案設計與精美繁瑣的雕刻工藝來表達他們與一般庶民不同的富有身份與審美情調。在一些材料的使用上，也盡可能名貴，展現家中雄厚財力，如：梁枋上鑲嵌的藍寶石；會客廳的椅子雕刻靈芝紋，中部鑲嵌大理石，寓意吉祥、彰顯富貴。尤其十分著重對門、窗、梁、柱這些建筑內部構件進行精工細雕，如門板上裝飾的博古、琴、如意、花卉、暗八仙等紋飾，博古紋(香爐、花瓶、書卷)代表福祿雙至、博學多才，清雅高潔，博古也有讀書做官的含義，云板(八仙法器之一)則表達了眾神保佑、趨吉避兇之意。體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反映出主人亦商亦儒的文化心態。在這樣一個狂放的商人宅院，也可以體會到其中隱含的文人志趣與儒雅風范。除了建筑裝飾中大量出現銅錢，直接地表現對財富渴求外，建筑紋飾中也常用到水紋。商人愛財，水主財，用水喻財同樣少不了。柱礎上雕刻的流云紋則隱喻的表現了其求財的愿景，前院水缸也應證了這一點，雨水順著屋脊匯入院落中再通過銅錢狀地漏排出。水缸雨天可集水，因建筑多木質結構易著火，而水源距房屋遠，古城大戶人家都會置水缸，以備不時之需。除了院落中的排水地漏使用銅錢形象塑造，門窗、圓桌裝飾也有大量銅錢紋樣，暗喻“聚集財富”和“肥水不外流”。建筑裝飾可體現人的思想，人的性格特征又會投射影響到建筑，建筑又反過來給予人不同的空間感受，這正是建筑與人相互密切影響的關系，從這個關系中我們也能從傳統建筑中窺見建筑文化體現的時代特征、社會心理，了解到其所反映的價值觀念。

4 結語

貝聿銘說過：“建筑是有生命的，它雖然是凝固的，可在它上面蘊含著人文思想”。崇德堂建筑裝飾中的這些裝飾形象與紋樣的出現，與宅主的儒商身份有直接的聯系，間接的受地域、人文、社會等因素的影響。清末背景下湘西商人謀求發展，文化的交融，在這樣一座“左儒右賈”的商賈宅邸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建筑裝飾在創作中充分表達了宅主的思想與品位,表現了當地的風俗文化與人文理念,同時也巧妙地展現了湘西商人文化的特色。崇德堂建筑裝飾體現了清代湘西地區儒商宅第裝飾的藝術特點，是獨特歷史背景下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