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水 鄧伯軍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要“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①《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28頁。這是中共中央首次將“科技支撐”作為社會治理體系的重要構成寫入黨的重大決定中,既是對十九大報告中關于完善社會治理機制的守正創新,亦是對以科技支撐為邏輯前提的數字化發展的路徑指引,更是對當今數字政務、數字經濟、數字生態、數字資本、數字技術、數字服務等以“數字”為核心要義的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時代關切。
數字社會形態是繼農業社會、工業社會、信息社會之后,以數字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與迭代發展為時代特點,以“ABCDEL”②所謂“ABCDEL”是指以人工智能(AI)、區塊鏈(Blockchain)、云計算(Cloud)、大數據(Data)、邊緣計算(Edge Computing)、物聯網(Lot)等科技支撐為特征的信息技術。為核心要素,集數據挖掘、數據存儲、數據分析、數據決策為一體的更高級的社會形態。數字社會形態以其特有的數字化優勢,借助現代化信息技術手段正在重塑固有的社會治理模式,構成了數字化時代社會治理的動力源,并已成為推動社會治理創新發展的新引擎。數字化時代,數字信息技術不僅作為技術工具而存在,而且日漸轉化為生產力要素推動著社會關系的變革。為此,需要重新審視傳統的社會治理理念、治理結構、治理內容、治理方式、治理效能,以數字化發展推進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現如今,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問題域何以生成?如何實施?未來趨向是什么?圍繞該命題,本文將從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邏輯生成、邏輯展開、邏輯歸宿三個維度闡釋社會治理研究范式的新動態,以期回答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邏輯進路。
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數字化發展對社會治理的推動作用。習近平同志在主政福建期間,就前瞻性地提出與數字治理相關的戰略構想,2000年他率先提出了“數字福建”的治理理念,并將“數字福建”立項為福建省的重點項目,強調要“抓好信息化基礎設施建設,加快建設超大容量、技術先進、靈活高效、安全可靠的信息基礎設施,建成一個融語音、數據、圖像為一體的寬帶、高速的公共信息網絡”①中共福建省委、福建省人民政府:《“數字福建”建設的重要啟示》,《人民日報》2018年4 月20 日。。2012年福建省與工業和信息化部聯合頒布了《關于合作推進“數字福建”建設實施方案》,標志著由“數字福建”到“數字中國”治理理念的升華,政策推動數字治理的步伐日益凸顯。2015年國務院先后印發《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和《促進大數據發展行動綱要》,旨在從國家層面構建集政府數據服務平臺、數字信息資源、數據互聯整合與共建共治共享為一體的數字治理體系。2016年召開的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及國務院印發的《“互聯網+政務服務”技術體系建設指南》,強調要以技術支撐為主線,加大數據挖掘分析,以信息化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對建設網絡強國、數字中國和智慧社會作出戰略部署,習近平同志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實施國家大數據戰略進行第二次集體學習中,提出了“實施國家大數據戰略加快建設數字中國”的明確要求。2018年和2019年兩屆數字中國建設峰會的勝利召開,彰顯了中國數字化建設進入快車道,通過“寬帶中國”戰略、大數據戰略、“互聯網+”行動、數字經濟國際合作等路徑,完善政策措施,為數字社會形態下的社會治理提供了理論政策支撐。從國家的宏觀政策可以看出,數字化發展對未來社會治理理念、治理結構、治理手段必將帶來重大變革,數字社會形態下的社會治理問題研究成為不可回避的時代課題。
政策支撐需要理論升華,國家政策維度為數字社會形態下的社會治理提供了研究圖景。20世紀70年代英國著名學者登力維(Patrick Dunleavy)提出了“數字時代的治理理論”,極大地提升了學術界對數字時代社會治理問題的研究熱度,學者們從聚焦傳統社會治理的單向度研究范疇,轉向了基于數字世界社會治理的研究視角。無論是從研究視閾還是問題聚焦,抑或是研究的現實觀照,后者研究均是對前者研究的深化與拓展,為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提供了理論之石和實踐之基。縱覽國內學者關于該問題的研究之路,經歷了由數字治理概念的界定與引介,到基于數字的多維度治理,再到數字治理為前瞻的國家治理等三個研究階段。
第一,早在2004年,有學者就從狹義和廣義兩個層面對數字治理的概念做了闡述,分析了數字政治、數字城市和數字市民社會對善治的作用。②徐曉林、周立新:《數字治理在城市政府善治中的體系構建》,《管理世界》2004年第11期。2008年,復旦大學竺乾威教授將登力維(Patrick Dunleavy)關于數字時代的治理理論譯介到國內,在其著作《公共行政理論》中,他從數字時代的治理背景、治理內容以及對該理論的評析等方面對數字時代的治理理論做了介紹。③竺乾威:《公共行政理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476—496頁。第二,始于2012年大數據背景下的治理成為學者關注的焦點。由于數據收集的國家性,加之政府是治理的法定主體,因此眾多學者對基于數字的政府治理做了大量研究,認為在政府治理中存在著諸如數據失真、數據風險、數據依賴等數據異化現象,應樹立理性對待數據的理念,建立數據使用規范,確立行為邊界。④陳萬球、石惠絮:《大數據時代城市治理:數據異化與數據治理》,《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5年第5期。有學者認為基于數字的政府治理具有多元性、協同性、開放性、動態平衡性和復雜性等五重特性,應提高政府數字治理的整合能力、協同能力、開放能力、預測能力及解決復雜問題的應對能力,以此提高數字治理水平。①蘇玉娟:《政府數據治理的五重系統特性探討》,《理論探索》2016年第3期。也有學者在對政府部門數據資源管理調研的基礎上,對數字治理中涉及的數據協同、數據匯集、數據利用、治理形態、承載平臺和外部流動做了初步研究。②鮑靜、張勇進:《政府部門數據治理:一個亟需回應的基本問題》,《中國行政管理》2017年第4期。第三,隨著數字化時代的到來,數字治理成為學術研究的熱點,植根于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研究架構之中。有學者在對數字治理和傳統治理體系比較的基礎上,提出了國家數字治理的原則、架構設計和支撐體系,認為構建統籌的大數據治理體系,是從傳統社會邁向數字社會乃至智慧社會轉型的基礎。③何哲:《國家數字治理的宏觀架構》,《電子政務》2019年第1期。同時,也有學者將傳統理論與數字時代相結合,提出了構建數字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命題,主張從技術、行為、組織三個層面系統推進數字治理體系框架建設。④鮑靜、賈開:《數字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研究:原則、框架與要素》,《政治學研究》2019年第3期。
由是觀之,政策施展為數字社會形態下的社會治理提供了政策環境和合法化依據,成為驅動數字化時代社會治理變革的重要因素。縱觀學理研究,已呈現出由聚焦單向度的社會治理向多向度的數字治理學術話語轉向的趨勢。毋庸置疑,數字治理的確有助于社會治理的科學性、系統性、精準性、高效性,但如果社會治理局限于基于數字范疇的治理,缺乏數據本體的治理,則會導致數據本體的失真、數據收集的失序、數據使用的失范、數據決策的失誤。而數據本體的治理又是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邏輯前提,因為數據具有密集性、復雜性、動態性、多維性、易變性等特性,只有對數據本體展開有效治理,才能明確數據使用權限、規避數據風險、厘清數據權責關系。然則,如果數字社會形態下的社會治理僅停留在數據本體的治理,忽視人工智能語境下,數據、算法、算力所帶來的社會治理的智能化趨勢,就會導致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水土不服”。因為數據是冰冷的,本身并不具有價值,只有把智能機器運行中呈現的“數字”與社會治理理論相結合,提升數字治理主體的數字教育素養,將“數字治理”推向“數智治理”的高階治理階段,才能適應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新技術革命所帶來的社會變革。
總而言之,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思路不應受制于傳統治理理論和信息技術作為工具理性而存在的邏輯前提;社會治理的場域也不應局限于現實世界的邏輯架構之下;社會治理的研究視角亦不應局限于基于數字世界的單向度治理。數字的智能化、社會的智慧化、治理的現代化,對數字社會形態下的社會治理提出了新的命題,要求打破傳統社會治理的理論迷思,突破社會治理的時空限制,沖破基于數字的治理樊籬,構建數智治理的高級形態。
數據本體治理是數字治理的題中之義,一般而言,數字治理包括雙重內涵:一是對數字的治理,即數據本體治理;二是基于數字的治理。前者是對由信息通信技術所衍生的海量數據體系本身的組織與管理,治理的對象是“數據”,旨在為社會治理提供安全的數據保障;后者是對數字的組織與運用,“強調數據為治理構造了一個新的治理場域,推動治理主體以一種新的觀念和視角去重新審視社會治理”⑤顏佳華、王張華:《數字治理、數據治理、智能治理與智慧治理概念及其關系辨析》,《湘潭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5期。,意在變革傳統的社會治理模式。二者相互支撐、辯證統一于數字治理體系之中。數據本體治理是基于數字治理的前提和基礎,基于數字的治理是數據本體治理結果的實踐應用。當前,基于數字的治理研究成果相對較為豐富,而對數據本體治理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然而,數據本體治理卻是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首要環節。因此,探究數據本體治理成為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首要任務。
數據本體之所以具備治理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是以海量數據的生成和重塑為邏輯前提的。數據本體治理隨著大數據、云計算、邊緣計算、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新興技術群的迭代發展而逐漸成為時代課題。在農業、工業甚至信息等社會形態下,人類活動的行為軌跡是以紙質的文字、圖片、圖表或者少量的數據存儲等形式予以留存的。而在數字社會形態下,人類活動所產生的符號、圖表、音頻、視頻、表情包、行為軌跡等信息,則通過PC、智能手機、可穿戴設備、服務器機房等設備生成海量的數據,如果不對數據本體進行有效治理,重塑數據之間的關聯,則會導致數據的孤島化、條塊化、分散化、無序化,數字世界變成數據的垃圾場。數字化時代,人類所產生的數字,正由傳統社會形態下的線性化增長,轉變為數字社會形態下的指數化增長。在信息通信技術出現之前,人類社會存儲的知識在1個TB左右,而2017年前后,人類產生了約16ZB的數據。國際數據公司(IDC)在《數據時代2025》白皮書中預測:“2025年全球數據量將達到163ZB。”①《〈數據時代2025〉預測2025年全球數據將攀升至163ZB》,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17-05/11/c_129601736.htm.浩如煙海的數據,為社會治理帶來了諸多挑戰:數據采集的規范、數據使用的權利、數據收益的分配、數據資源的共享、數據責任的承擔等,這些問題最終歸結為數據本體治理的規則建立與權力重構,有力地回應了數據本體治理何以可能及為何必要的問題。
數據本體治理的最終目的在于對雜亂無章、真假難辨、種類繁多的各類數據進行合理化整合,進而為政府或企業的風險預警、危機處理、政策制定、實踐評判提供技術支撐與決策依據。具體目標為:一是使條塊數據整體化、碎片數據系統化、靜態數據動態化,讓看似零散化、無生命力的“數據”成為推動社會治理變革的生產要素,提升數據的增殖能力,實現社會資源的優化配置。二是實現數據由工具理性向價值理性的轉化,即從數據本體治理的“表層”深入其“內核”。現階段,中國并不缺少數據,而是數據特有的價值并未發揮作用,乃至數據成為政府或企業“裝點門面的廣告牌”。為此,數據本體治理需要增強數據的透明度、提升官民的互動度、提高數據的利用度。“通過有效治理使無序數據關聯化、隱形數據顯性化,挖掘數據背后隱藏的信息、激活數據使其動態化才能產生價值。”②陳端:《數字治理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前線》2019年第9期。三是利用數據的多元組合、多維匯聚、多徑分布的特點,借助智能化技術手段,實現社會治理對象的精準化、治理手段的現代化、治理績效的高效化。
數字社會形態下,靜態的數字已演變成動態的流動資源、價值資本、財富源泉,但也引發了信息泄露、倒賣數據、監管失效、數字鴻溝等一系列社會公共問題。因此,數據本體治理必須要遵循基本的治理原則。
第一,國家主權原則。它是數據本體治理的首要原則,是將主權范圍內由個體和所有機構所生成的數據,從國家宏觀層面進行統一治理,包括數據控制權、運作管理權、收益分配權等,以便于實施精準的社會治理。國家主權原則并不意味著國家對數據的壟斷,亦不是對商業數據的行政強制,更不是對個人數據的國家侵權,而是建立統一的國家標準和存儲格式,形成規范、可視、高效、安全、兼容的數據治理模式。國家擁有對數據體系不可爭辯的最高治理權。國家主權原則一是要求任何商業機構或個體,在對數據挖掘、數據分析、數據供給、數據運用等方面不得損害國家利益;二是國家對數據監管和使用,必須在法律的框架內實施,不得超越法律界限。
第二,國家安全原則。數字化時代,數據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構成,數據本體治理要有國家安全觀,它是以國家安全為價值導向的源頭治理,沒有國家安全,所有的治理都是空中樓閣。從數據本體治理而言,國家安全原則體現在數據本體安全、數據交互安全、數據運用安全三個維度,前兩個維度的安全側重技術層面,后一個維度的安全側重宏觀制度層面。數據本體安全強調的是數據的客觀性、可靠性、原生態性,數據在收集過程中沒有被人為篡改。數據交互安全強調的是數據在拆分與整合、存儲與分享等環節,同樣沒有被人為的植入危險元素。數據運用安全強調的是在數據使用過程中,要做到合乎規范、科學決策。無論何種維度的安全,都必須以國家安全作為底線,這是數據本體治理的核心原則。
第三,共建共治共享原則。這是數據本體治理的關鍵原則,數據本體治理是系統性、全面性、過程性、持續性的治理,它不是依靠某一機構或部門構建恢宏的數據庫體系,也不是數據擁有者的線性治理,亦不是數據資源的獨自享有,而是多元主體合力打造數字生態命運共同體的治理。這就需要以共建共治共享作為治理的基本原則貫穿始終。共建是前提,數據根據不同的分類標準包括官方數據和民間數據、歷史數據和實時數據、商業數據和公益數據、國內數據和國外數據等,對種類如此繁多的數據,單靠某一部門、機構或個人是無法構建滿足社會治理需求的數據庫體系的。這就需要多元主體的廣泛參與,上下融合、政企聯動、官民互動、協同建構,完善數據庫體系。共治是核心,數據本體治理核心在“治”,是多主體(政府、企事業、社會組織、個人等),多領域(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等),多路徑(線上、線下)共同作用的過程。共治原則是數據本體治理的本質要求,有助于實現數據結構的大而全、精而優、廣而深,從而為社會治理提供全方位的高質量數據。共享是關鍵,也是難點,尤其是商業組織通過掃碼支付、APP軟件、可穿戴設備等方式所收集的用戶數據,成為其商業秘密乃至核心資產,要實現其數據的共享,就需要國家在法律框架內進行統籌管理。數字社會形態下,“數據的自由流通、開放和共享是實現數據價值和潛能的重要方式”①王洛忠、閆倩倩、陳宇:《數字治理研究十五年:從概念體系到治理實踐——基于Cite Space 的可視化分析》,《電子政務》2018年第4期。,也是實現數據價值最大化的最佳路徑,共建共治共享是數據本體治理的關鍵性原則。
如何實現對數據本體進行系統性、協同性、全面性的治理,為數字社會形態下的社會治理提供組織保障,成為亟待解決的社會課題。依照數字社會形態下數據運行的行為邏輯,本文試圖構建一個以技術層為支撐、數據層為核心、應用層為目的的國家數據治理宏觀架構。

國家數據治理宏觀架構圖
如上圖所示,國家數據協同治理中心作為宏觀架構的核心,屬于數據治理的中樞機構,它同省市數據治理中心、商業組織、社會組織等機構,構成數據層治理協同機構,它們之間是垂直隸屬關系。國家數據協同治理中心會同它的下一級機構,協商制定國家層面的數據標準、運行格式、共享規則,協調指導下一級數據治理機構的建設審批、規范運行,以解決數據兼容、轉化、共享等問題。國家數據協同治理中心擁有對主權范圍內所有數據的最高治理權。
國家數據協同治理中心的運作,依賴于技術層面的數據支撐。數字社會形態下,數據運行軌跡是建立在發達的信息通信技術群之上的,它通過網絡數據平臺采集用戶上網的各類信息,再經過后臺數據處理系統對數據進行分析整合,最后生成有價值的數據資源,并提交給數據治理機構或組織,從而為數據治理中心提供決策依據。
數據本體治理的最終目的是對數據的應用,國家數據協同治理中心把自下而上統籌的龐雜數據,經過系統分析,形成數據鏈,為國家相關行政機構制定政策、進行風險防控、安全監管、績效評估等提供科學依據和有效支撐。
近年來,美、英、法、德等世界發達國家分別制定了《國家人工智能研究和發展戰略計劃》《人工智能領域行動計劃》《法國及歐洲人工智能賦能戰略研究報告》《德國聯邦政府人工智能戰略》等國家級人工智能戰略。2017年,中國也制定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旨在搶占人工智能國際話語權的制高點,同時也為社會治理的轉型升級提供政策支撐。現如今,發達國家的社會治理方式已不再局限于數字治理,而是在逐漸向數智治理邁進,數智治理是未來社會治理發展的必然趨勢,也是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邏輯歸宿。
“數智治理”是較數字治理、數據本體治理在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方式的高階治理,屬于治理理論范疇下的從屬概念。而厘清“數智”的概念則是理解“數智治理”內涵的前提和基礎。“數”即數據,“智”即智能、智慧,但“數智”并不是“數據”與“智能”或“智慧”的簡單相加或拼接。“數智”是技術維度的概念,是指以人工智能先進的算法和超強的算力為支撐,對海量的數據進行智慧化賦能,使冰冷、孤立、零散的數字形成有生命力、聚合力、價值力的智能化數據。“數智”是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而受到學術界關注的全新概念,“數智”只有置于治理的語境之下才具備概念建構的應用價值。因此,“數智治理”不是單純的技術話語,同時也是治理話語體系下的價值性概念,它包含著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雙重內涵。因此,“數智治理”可以定義為基于技術層面的數智邏輯和價值層面的治理邏輯深度融合的基礎上,以治理理論為基石,運用人工智能信息化手段,實現治理的智能化、精準化、高效化,從而使社會達到善治的智慧化治理方式。
數智治理作為社會治理的高階治理方式,為轉變社會治理理念、變革社會治理結構、革新社會治理手段、優化社會治理效能提供了現實基礎。但是,由于數智治理過程中對數據的高度依賴性、技術的高度智能性、法制的高度保障性,導致了數字社會形態下的社會治理面臨著數據壟斷、技術倫理、法制短板等困境。
第一,數據壟斷的困境。數據是數智治理最基礎性的要素,缺乏數據的支撐,數智治理將無法實施。在數字社會形態下,數據是政府決策的重要依據,企業獲得財富的重要資本,個體行為軌跡的重要展現。但是數據的生成或獲得主要集中在技術研發實力雄厚的大型企業和政府部門之中,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數據的壟斷。如商業組織憑借自行研發的各類應用平臺,通過人們使用其平臺,將各類信息傳遞到自有云端系統,變成企業獨有的數據資源乃至核心競爭力,任何一家企業都不會自愿將所收集的數據分享給第三方,造成了企業對數據的壟斷。同時,由于政府在數據標準、數據格式方面尚無統一規制,就造成了部門之間、地區之間、部門與地區之間的數據無法有效對接,進而導致數據在政府部門之間的被壟斷。基于此,就造成了“政府在數據上面臨數據獲取先天不足和數據整合后天乏力的難題,而少數互聯網企業擁有的數據優勢可能會轉變成為對政府的權力優勢”①陳鵬:《智能治理時代的政府:風險防范和能力提升》,《寧夏社會科學》2019年第1期。,使得數據壟斷成為社會治理的掣肘因素。
第二,技術倫理的困境。數智治理是建立在對技術高度智能化基礎之上的,技術的變革引發了人們對倫理價值失衡、倫理行為異化、倫理道德失范的擔憂,成為了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不可回避的挑戰。社會公平正義是任何社會形態下人們所追求的最基本的價值取向,但數智治理強調對技術智能化的高度依賴性,部分地解構了原有的社會分工模式,造成了就業結構的失衡。加之算法黑箱造成性別、種族等文化偏見問題,人有可能成為機器的奴隸。同時,人們的行為習慣、興趣偏好等個性化信息,會因個體上網的閱覽軌跡而被智能系統所留存,并由此對人們進行精準化的推送,從而造成人們對技術的過度依賴而缺乏獨立思考,弱化人的價值判斷和甄別能力。再有,諸如智能機器人的發展,對人類的關系倫理帶來諸多不可預測的風險,一旦出現道德失范問題,誰是道德的主體、該承擔何種道德責任等難題都是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所面臨的現實困境。
第三,法制短板的困境。法律和制度規范是數智治理有效運行的基本保障,無論是國家對數據擁有最高治理權,還是商業或社會組織的數據采集權或共享權,亦或是個體的數據保護權,都應該建立在合法、合規、合理的基礎之上。否則就會導致數據采集與使用的權責不明晰,國家對數據最高治理權的合法性遭受質疑,國家介入商業或社會組織數據采集或共享的合理性遭詬病等系列問題。同時,各類應用平臺的泛濫,造成了泄露個人隱私、商業秘密、國家機密等風險。面對諸多問題,亟需完善法律規范和制度準則。但依目前情況而言,在數智治理的數據權限方面,中國尚缺乏完備的法律規范和制度準則,對數據的使用權、共享權沒有明確的法律界定,為此造成了數據權利失范和數據共享尷尬的局面。對網絡平臺準入的低門檻性,造成了社會平臺使用亂象的發生。
數智治理是以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人工智能、區塊鏈等信息通信技術的高度發達為實踐前提的。當前,中國雖然在信息通信技術方面與數智治理的要求還存在一定差距,但是應該具備長遠性、前瞻性、全局性的戰略眼光,為數智治理的實踐提供技術支撐、智力支持和制度保障。
第一,技術支撐是基礎。進入新時代,中國在信息通信技術領域取得了顯著成就,神威·太湖之光超級計算機、5G 網絡、光量子計算機等國之重器已處于世界領先地位,讓中國的數智治理在大數據和算力方面逐步縮小了與世界的差距,為人工智能技術下的算法訓練提供了便利。數據、算法和算力是構成數智治理最基本的技術性要素,算法是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對人類的行為軌跡進行處置,它是人工智能技術的核心。算力是人工智能的計算能力,需要以強大計算能力的超級計算機系統為支撐。目前,雖然中國數據的擁有量處于世界領先位置,但是算法和算力方面依然是短板。因此,首先,要加快數字化平臺建設,為數據的挖掘提供設備支撐;其次,要提高數據分析和處理能力,讓數據“動起來、活起來”,加強人工智能的算法訓練,提升人工智能的深度學習能力;再次,要加大算力領域的科研研發投入力度,同時還必須以高算力和高存儲來應對網絡攻擊問題,從而筑牢技術支撐的“防火墻”。
第二,智力支持是關鍵。數智治理雖然是以人工智能為基礎的智慧化的社會治理方式,但歸根結底離不開作為社會治理主體的人的積極參與,才能實現治理的數智化。因此,加大對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的智力支持,就成為數智治理的關鍵環節。對此,國家要注重培養公民的數智思維意識,提升數智思維能力,加強數智素養教育,積極培育人工智能領域的高端技能人才,尤其是在算法和算力方面的專業頂尖人才,解決數智治理的人才“缺口”和技術“短板”問題;同時,要加強對社會治理主體“同理心”的培育。美國《財富》雜志資深主編杰夫·科爾文認為,同理心是“21世紀最關鍵的技能”①[美]杰夫·科爾文:《不會被機器替代的人:智能時代的生存策略》,俞婷譯,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7年,第138頁。,它是人類所特有的情感因素。但隨著人工智能的高速發展,人類面對冰冷的數字、無聲的智能屏幕,很容易產生同理心褪色的危機。因此,在數字社會形態下要高度警惕社會治理主體同理心褪色的危機,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理念,提高治理主體的生活溫度和情感熱度。
第三,法制建設是保障。數智治理必然引起人們生產與生活方式的重大變革,生成新的生活方式與生產關系,這就需要完善法律法規,重構制度規范體系,為數智治理提供法治化環境和制度化土壤。具體為:首先,盡快制定有關數據采集、數據交互、數據共享等方面的數據法規,以法律的形式保護數據的個人隱私權,規范數據的使用權,明確數據的共享權。其次,以制度化建設填補數據異化的漏洞,建立數據使用規范和應用規則制度,明確數據采集的基本權限,理順數據失范應承擔的主體責任,避免“爭數權”和“推數責”現象的發生。再次,構建人工智能的國家主義話語權。前文已述,數據治理涉及國家安全問題,要從國家安全的戰略高度統籌數智治理的數據共享和技術服務問題,從法律和制度層面賦予國家購買商業組織或社會組織數據和技術服務的權力,消除數據壟斷或數據霸權的風險,為數字社會形態下社會治理方式的轉型升級提供法律和制度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