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巷

梅瑜

1 石頭

有一個問題困擾了我許久。為此我吃不香，睡不安，走路沒精打采，恨不得把腦袋里的問號挖出來掰直成感嘆號。

星期天下午，我依舊在想這件事，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煩惱，頭發都快被我揉成了鳥窩。

“不如出去散散心，說不定會有幫助。”家人勸我。

“能有什么用啊？”我氣鼓鼓地回答，但是為了不使家人擔心，我還是挪出了家門。

日頭明晃晃地照耀，地面反著光，令我的心情更加焦躁。街上車來車往，人流熙熙攘攘，嘈雜的聲音讓我恨不得捂上耳朵。

為什么要出來啊！我一邊責備自己，一邊狠狠地在一塊小石頭上踢了一腳。

石頭骨碌碌滾動起來，伴隨著一個嘰里咕嚕的抱怨聲。“自己的煩惱解不了，找人出氣的本事倒很大咧！”

我朝四周張望了一圈，最后確認，就是前面那塊石頭在說話。

“喂，喂，你嘀咕什么啊？”我正沒地方出氣呢，撒腿跟了上去。沒想到那塊石頭像長了腳似的，左彎右拐，靈活得很，三下兩下就把我帶到了一個巷子口。

巷口栽著一棵高大的老樟樹，樹蔭濃密，香氣陣陣。樹下立著一塊圓乎乎的石頭，上面寫著“牛角巷”三個大字。

“要不要進去瞧瞧啊？”石頭一邊說，一邊在地上一蹦一跳，像個皮球似的。

我不確定以前這兒是不是有這樣一條小巷。

“瞧瞧就瞧瞧。”我滿不在乎地回答。

“那行，你自己進去瞧。有緣再見！”石頭神神道道地說了一句，“呯”一聲蹦起來撞向那塊大石頭，我正想阻止，卻發現小石頭和大石頭融為了一體，就像一滴水掉進了一盆水里一樣，絲毫不顯痕跡。

嘿，真是神奇。說不定這小巷里面也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呢！我想著，便急匆匆地朝里面走去。

2 南墻

巷子里只有一條路，青石板鋪成，就像每一條古鎮老街里的路一樣。太陽照到的地方石板泛著白光，照不到的地方長滿青苔，綠油油的，倒也挺清涼。

我沿著石板街一邊往前走，一邊東張西望。兩邊古老的宅院里不時傳來“丁丁當當”的聲響，也可以瞧見人影晃動。不時還有花香傳來，是一個幽靜的所在。

走著走著，巷道漸漸變窄，我這樣一個胖子走在中間還真覺得有點擠了。就在我遲疑不定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一堵墻。這墻高大又結實，上面刻著斗大的兩個字：南墻。

我不禁樂了，這是在考驗我嗎？“不撞南墻不回頭”，我才不要試試我的腦袋有多硬呢！

我轉身離開，沒想到左邊的石墻“咔嚓咔嚓”往后退去，眼前出現了一條新的石板路。石徑旁開滿五顏六色的小草花，雖不是名貴的品種，卻色彩紛呈，賞心悅目。

我興沖沖地踏上新路，心里想著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么好玩的場景出現。

3 空空湖

果不其然，當我沿著小路走了十幾分鐘后，前面出現了一個大湖。環視四周，除了渡船過去或者原路返回，似乎別無它法。

有了前面的經驗，我相信一定可以有第三種途徑，只不過我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

我在腦子里搜索，這時，“退一步海闊天空”蹦了出來。

我興奮地往后退了幾步，可惜湖面依舊波光粼粼，蔚藍色的水面綿延到天邊，仿佛和藍天連成了一體。

“啊，這是怎么回事？”我氣憤地叫起來。身處空曠的湖畔，我的聲音像被吸進一個大瓶子里，顯得那么渺小。既然如此，我便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起初我質問湖水為什么阻礙我的行程，之后各種各樣平常不能或不愿說出口的話語，像水流一樣從喉嚨里噴薄而出。如果此時的我身處鬧市，一定會被人們認為有毛病，但在這空曠無人之地，我卻完完全全不用顧忌這些。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有人喜歡站在大海邊，站在高山上，把心事喊出來，講給浪花聽，說給松濤聽。

終于，我把嗓子眼里最后一句牢騷也喊出來后，整個人變得輕松又自在。此時我才發現，眼前的湖面上一片水汽，湖水在迅速地蒸發，水汽在天地之間形成一道幕簾，上面搖擺著密密層層的圖案，我看不清楚，卻分明知道那些是我喊出去的煩悶與焦愁。

少頃，寬闊的湖水變成了一條淙淙小溪，我一抬腳，便輕易地跨了過去。

小溪邊有一叢矮牽牛，所有花朵小喇叭都朝著一個方向“嘀嘀嗒嗒”地響。側耳傾聽，我聽到一句“過了空空湖，便是佳友閣”的話語。

4 佳友閣

我抬頭一望，心中正在詫異哪里來的“閣”，身旁的牽牛花藤飛速地攀爬起來，它們的枝蔓就像畫師手中的筆，看似隨意的勾勒下，一間小閣樓便出現了。

雖然才進牛角巷不久，我卻已經知道了這里的不簡單，便沒再猶豫，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不大，卻整潔明亮。地上鋪著地毯，擺著坐墊。我試著坐了一下，松軟又舒適，讓人感到很放松。

房間里沒有電視、空調，茶幾上卻放著一個遙控器。我隨手拿起，按了“夜間模式”，轉眼間，四周暗了下來，上方卻有一片銀白色的亮光。我抬起頭來，啊，真沒想到，天花板上出現了一方玻璃頂，一彎皎月掛在正中，點點星光正灑落下來。我已經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夜景了，我癡癡地坐在地上，不禁凝望許久。

后來，我把遙控器上的按鈕又換到了“雨夜”。滴滴答答的雨點打在窗欞上，就像彈奏著一首自在又隨意的樂曲，悄悄在我耳邊鳴響。

我又嘗試了“起風了”“日落”“彩霞滿天”等模式，都是我曾見過卻又被我無視的自然場景，我已經很久沒有心無旁騖地沉浸在自然景物中了。

對了，既然叫佳友閣，怎么卻沒有“友”呢？

就像知曉我的心意，手中的遙控器忽然變成了一部小型電話機。它在我手里搖來擺去，拼命晃動著，就像一個不安分的調皮小孩，扭麻花似的要我滿足它的要求。

一部電話機會提出什么要求呢？難道是……打電話？

我試著按下一個數字，果然，它不動了，安安靜靜地等待著。我便依次按下心里熟記的那個電話號碼。少頃，話筒里傳來一個聲音：“喂，是誰啊？”

“媽媽，是我。”

“啊，兒子啊！你怎么現在打來電話？”媽媽的聲音里充滿了驚喜，我忽然覺得羞愧無比。

我開始和媽媽絮絮叨叨地說一些家常，無非是叮囑媽媽及時添衣、不要舍不得、出去散散步諸如此類。媽媽一邊回答，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沒事嗎？你有事先去忙吧！”

放下電話，我的身心像飄滿飛絮的春日，猶有幾分料峭，卻已暖意融融。

之后我又給幾個久未聯系的朋友打了電話。我們在電話里暢談，就像我們昨天剛剛見過面一樣。聽他們講著種種趣事，分析我的優點與缺失，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縷曙光，心里也亮堂起來。

等我打完電話，手中的話機不再搖擺，它靜靜地躺在我的手心里，慢慢地變成了一朵牽牛花，飄散出淡淡的馨香。我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5 空中書屋

離開佳友閣，我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繼續往前走。天色已經向晚，我有點著急，已經出來大半天了，家里人該惦記了吧？

我加快腳步，想快點找到出口，卻發現越著急越忙亂越找不到出口。

回想起剛才遇見的那幾個地方，我忽然覺得有點古怪，就連那塊領我進巷的石頭也是那么離奇。我怎么會進到這里來呢？

牛角巷？牛角巷？我這是在鉆牛角尖嗎？

至此我終于恍然大悟，最近幾天我一直鉆在想不明白的事里出不來，那不就是鉆了牛角尖嗎？現在不僅是心里鉆了，還在現實里走了一遭！

弄明白了這點，我倒不再著急了。既然牛角尖走不通，那我就往回走吧。

眼前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間老式樓房。廊檐下掛著燈籠，房內燈火通明，窗紙上映出一排木架子。

是書店啊！

我信步走了進去。一個頭上長角的小妖怪把我迎了進去。它不會說話，但我明明白白地知曉它的意思，它告訴我，樓上有各種書籍可以翻閱。

太好了！我最喜歡看書，常常陷在書里出不來，家人朋友常說我是“書癡”。

樓上的書架果然更多，書籍滿滿當當。我在書架前流連忘返，就連小妖怪退出時也沒在意，直到房門“吱呀”一聲關上，“咯嚓”落鎖后，我才驚覺過來。

我沖到門邊，拼命地拉門，大門紋絲不動。我被反鎖了！

任憑我大聲喊叫，拼命撞擊，也沒有任何回應。我想，我只能自救了。

幸好房間一側有一扇小窗，我跑過去打開窗往下一望，驚訝地發現自己此時置身于“空中樓閣”，剛才進來的一樓已蕩然無存。我現在所處的二樓是懸在空中的。

隱隱地，可以聽到巷外傳來的聲音，看來離出口不遠了。我試圖喊叫，又覺得先不如自己想想辦法。回望四周，房間里除了書本外別無它物。

書，書……書，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有了！用書搭一座梯子，從這里下去是否可行？

在扔出手中第一本書之前，我還是猶豫了一下，但是我又想，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把用完的書完璧歸趙。

當我把第一本書扔出窗外的時候，它沒有直直地往下墜，而是懸浮在了窗外，像一級階梯。這給了我信心。

一本、兩本、三本……書本一冊冊停在空中，形成一架空中階梯。我小心翼翼地從窗口爬了出去，深呼吸之后，輕輕地踩在書上——

出乎意料地穩固和踏實，我踩著它們，來到了地面。

就在我轉頭回望的時候，小妖怪的尖角從窗口鉆了出來，它朝我揮揮手，然后手一揚，書本便如蝴蝶般翩翩飛回書樓里，接著，小妖怪、空中書屋，便像被橡皮擦拭一般，漸漸隱沒，消失不見了。

沒走幾步，我便來到了巷口。這里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像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那樣，嘈雜忙碌而又煙火氣十足。

我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家。路上我看了一下時間，發現已是下午5點，這樣說來，我在牛角巷里度過了半日時光啊！

6 牽牛花

自打從牛角巷回來后，我時不時會想起那個下午的奇遇。為此我還特意查了一下這個城市的地圖，發現果然有一個“牛角巷”。于是我便興沖沖地再次前往。

這一次，我沒有遇見一塊會說話的石頭，卻在巷口看見寫在大石上的“牛角巷”三個字;我也在巷子里看到了南墻、空溪、小閣樓，可它們就像平常的普通事物，只不過名字與我的記憶相符，卻完全找不出奇異之處。直至我看到一間門前懸著紅燈籠的書店。我連忙走了進去，迎接我的店員是一個干干凈凈的少年。我上了二樓，在一個角落里，我打開了窗戶，巷外市場的喧鬧聲就在我耳邊沸騰。

我摸出口袋里那朵牽牛花。幾天過去了，它的花瓣卻新鮮如昨。它輕輕地停佇在我掌中，像一只歇腳的蝴蝶，微微顫動著。一陣輕風徐徐吹來，花兒便從我的手中飛了出去，它輕輕地旋轉著，蹦跳著，漸漸消失在一片蔚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