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茜雅
每天,我都這樣匆忙地開始工作。
從幾個客運站點依次接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看他們陸陸續續在座位上坐好,我們的大巴就出發了。從人群熙攘到草木茂盛,隱隱的水聲也變得分明起來。
都江堰市不是個太大的地方,我們到都江堰景區的路程也不遠。剛啟程沒多久,我就開始在車上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本次旅行的導游小王,你們叫我王導也可以。今天咱們要去的都江堰啊,是由戰國時期的秦國太守李冰主持建造,史稱湔堋、都安堰……”我站在大巴車的過道上面對著游客,盡量尋找一種三角式的穩定站姿,一手扶著第一排座椅靠背,一手握著話筒。
路上略有些顛簸,七拐八彎,熟悉的景象一如昨天,一點一點又剝開在眼前。“好的,現在大家向那個方向看,那就是我們馬上要去的景區。大家請收拾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看管好貴重物品。下車后大家先在車邊等待,我去取票。”司機剎住車,車慣性地向前探了一下頭又縮回來。正好講完。今天時間卡得很準。
“還有,我們團有沒有上海游客?下了車麻煩跟我來一趟。”我一連問了三遍。
十一年前,我還在市里上初一。那天下午我們剛剛上課,突然我感覺像有人在踢我凳子,隨后吊燈開始搖晃,我的數學課本緊接著顫抖著掉到了地上,從窗戶望出去,外面的樓也在上下搖動。“地震了!”大家站起來時推椅子發出的尖銳的劃地板聲,都被教室外墻壁坍塌的聲音淹沒了下去。“快去操場!”班主任站在走廊做疏散工作,我仿佛窒息了一般難以喘氣,只是拼命向樓梯跑。直到我驚魂未定地到達,才發現腳踝疼痛不止,一塊巴掌大的淤青隱隱地提醒著我剛才逃難時的兇險。震后道路被亂石堵住走不通,父母徒步前來尋找我,見到我直接就癱坐在地下,抱著我哭成一團。
后來我們一家就在帳篷板房住了一個月。媽媽有一天領來了分給我的文具,一個書包,一個筆袋,一套筆橡皮之類的套裝,說是上海捐來的。筆袋是淡藍色的,上面畫了一棵樹,樹上沒有綠葉,結了一樹紅心。拉開,里面有一個原味的和一個可樂味的棒棒糖,還有一個紙條:“親愛的災區小朋友,不要放棄希望,加油!”“看起來像個小孩的字體,還叫我小朋友。”我對媽媽一笑,然后就鉆到她懷里從熱淚盈眶到號啕大哭。
所有的災難結束后,災后重建開始了,一省對一市,是上海來支援我們都江堰市。這里經濟恢復很快,我重新擁有了一個穩定的家,學校也高標準擴建,城區規模甚至擴大了一倍。兩年之后,他們走了,這座城市早已重新生氣勃勃地呼吸。高考后,我毅然決然地把志愿填去了上海,在那度過了難忘的四年大學時光。畢業后,我重回家鄉,每天向游客們講述這里源遠流長的文化、熱情善良的人民和共克時艱的傳奇。到現在,震后十一年了,上海人援建的學校、街區,已然融入這座城市的血脈,都江堰人提到這些名字,無不微笑感謝。
“上海游客怎么啦?”一個阿姨拿身份證問我。“都江堰市人民永遠感謝上海人民,我可以幫您和您的家屬辦理優惠,”我誠摯地告訴她。“有什么好客氣,不用不用,”她不好意思地推辭了,“年輕人你趕緊去買票吧,別讓別的游客從這等我。”
每天,我都這樣感動地向售票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