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針對十九世紀作家埃德加·愛倫·坡的經典哥特式小說《泄密的心》,首先從兩個方面分析敘述者的不可靠性:敘述者所描述的前后不一和可疑的事實、敘事者不合邏輯和扭曲的價值觀。其次,本文重點關注《泄密的心》中具有諷刺意味的道德意蘊。借由文本所傳遞出的荒誕性與諷刺性,愛倫·坡另辟蹊徑,為讀者提供了一種別樣的道德評判工具。
【關鍵詞】愛倫·坡;《泄密的心》;不可靠敘述;道德意蘊
【作者簡介】張璠,南開大學濱海學院,助教,文學碩士,研究方向:文學翻譯研究。
一、引言
愛倫·坡是短篇小說的最早開創者和實踐者之一,借助不可靠敘事,《泄密的心》成功描繪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敘述者的可怕罪行,敘述者因一名老人的“鷹眼”而將其謀殺肢解,并將尸體藏于地板之下。其后他仿佛聽到老人的心臟仍在跳動,最終因幻覺的折磨向警方認罪。
道德指導通常通過第一人稱敘述者的自我展現來體現,盡管如此,在某些情況下它通過精心安排的行文結構來表明,有時很容易被讀者忽視。因此,本文旨在發掘不可靠敘述中的內在含義及其所傳達的諷刺意味。
二、敘述者的不可靠性分析
在傳統的文本敘述中,讀者常扮演信息接收者的角色,即他們通過敘述者陳述的可靠或不可靠的事實和細節來被動地獲取信息,因而他們很容易全然地信任敘述者。然而直到韋恩·布斯在《小說的修辭學》中創造了“不可靠的敘述者”后,才強調并加強了讀者的功能,即他們深深地融入故事并走進了角色的世界。
一旦讀者或觀者認真地質詢敘述者在文學或電影中的可信度時,這一敘述者有可能將被視為不可靠敘述者。然而讀者如何辨別該敘述者的可靠性?從第一人稱敘述者(通常以不可靠的敘述形式出現)的角度來看,威廉·里根通過研究分析,列出四種主要類型的不可靠敘述者:“(a)以夸張為特征的敘述者; (b)敘述者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例如精神分裂癥或偏執狂;(c)敘述者不認真、有意識地處理慣例、真理和讀者的期望;(d)敘述者的觀點不成熟或受其觀點限制。” 本文將從兩個方面說明敘述者的不可靠性。
1. 敘述者所描述事實的矛盾性及可疑性。在文本開頭敘述者直接宣告了自己的犯罪原因,即對老人的仇恨。 “我想是由于他的那只眼睛吧!眼睛,就是這東西!他的一只眼睛酷似鷹眼——一只淡藍色的眼睛,覆以一層薄翳。” 然而,閃現的唐突之句“對他的金子,我更無非分之想” 似乎向讀者暗示這可能是他犯罪的隱秘原因。
在《當代敘事理論指南》中,詹姆斯·費倫指出“那些不可靠敘述者是些不可救藥的自我主義者和獨白者,他們的絕大部分言談確實是以說話人為中心的,總喜歡以‘我開頭。” 當一個人用主觀情緒陳述時,他的話是否可信應當受到質疑。基于此,讀者可以觀察到敘述者經常強調自己沒有走向瘋狂。另外,在文本開端他的語氣極其激動,“那么,我瘋了嗎?聽著!你看我氣色多好——多么鎮定自若地把這一切給你和盤托出。” 這似乎表明,講述整個故事的目的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神智如常,甚至機敏過人。盡管如此,在對老人實施犯罪時,讀者可感受到其對自我的“機敏”和“狡猾”的強烈自負。試問一個心智健康的人在多大程度上會以殺人技巧為榮?
在文本末尾,敘述者最終向警方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原因有二:一是他能聽到被害老人的心跳;二是他不能容忍那些“偽善”的警察。第一個原因是相當超自然的,“天上人間的一切聲息盡在我的耳鼓里,我還聽見地獄中的許多事物。” 在犯罪過程中,他再次提道:“我的耳邊傳來一陣低沉、單調、迅疾的聲音……這聲音我也很清楚,這就是那老頭的心跳聲。” 這一系列的描摹在讀者心中刻畫出的印象是:他或許擁有聽力上的特異功能。然而在正常的聽覺下,警察并沒有聽到地下的心跳,敘述者卻宣稱警察假裝聽不到。“他們聽到了!——他們猜到了!——他們知道了!——他們在拿我的恐懼取樂!” 這些表述表明他的敘述與事實之間存在明顯的差異,即其敘事的不可靠性。
另一方面,“不可靠性有一些句法上的標記,例如不完整的句子、感嘆句、插入語、遲疑不決和動機不明的重復。” 讀者可以很輕易地發現他的敘述中遍布這樣的語句,尤其是文本的第一個單詞“ 真的!(TURE!)”。 另外,帶有感嘆號的單詞以及強調他的理智與機智的單詞反復出現,展現出敘述者的主觀性,使讀者感到他打算隱瞞自己不愿面對的某些東西——他確實是瘋了。
2. 敘述者的價值判斷失真且不合邏輯。敘述者的不可靠性不僅在事實報道中,也出現在他的價值判斷中。威廉·里根在《不可靠的第一人稱敘述者》中提道:“當敘述者的道德不能被道德標準或常識接受時,敘述者的不可靠性便表現出來。” 在很大程度上,這種敘事的諷刺意味在于敘述者對其罪行的重視。他從頭到尾都享受在自我營造的偽善之中,他稱贊自我的“狡猾(cunning)”“隱身(stealthy)”行為是高超的技巧與睿智的外化。 “我讓他們搜查——好好搜查……而我自己,則由于自己的杰作而肆無忌憚起來,把座位就放在下面藏有老頭尸首的地方。”這進一步說明,他為自己的道德缺陷感到驕傲,并不恐懼由此導致的自我毀滅。
最大的諷刺在于他對警察和他本人的另類態度,他認為自我的偽善是一種值得稱贊的個性,相反,他不能忍受“偽善”的警察,“我再也忍受不了這幾個偽君子的嬉笑了。” 警察搜查房屋時,他在歡愉的氣氛中交談,戴著“面具”正襟危坐于尸體“上方”。以示鎮定、自豪抑或勝利?這是因為他對自我的心理素質信心滿滿,還是在殺害一條性命后感到極大的滿足?
因此,讀者對敘述者持懷疑和否定態度,并揭示其真實的犯罪目的。讀者大膽推翻他的陳述,并假定敘述者或多或少患有精神疾病,并且潛意識中覬覦老人的財產,因此通過八天的精心謀劃奪走了他的生命。
三、諷刺與道德寓意
在《泄密的心》中,無論兇手使用的犯罪手法多么謹慎,他的邪惡之心終會公之于眾。愛倫·坡以微妙的方式告訴讀者一個至簡道理:惡有惡報。文本結尾處,心跳聲在敘述者的耳畔愈來愈響。愛倫·坡之所以選擇心跳作為幻覺,是因為它是生命之所以存在最令人信服的證明。實際上,他耳畔的心跳不斷地折磨著良心,這是一種不可抗力,他沒能做到無視這一力量,最終將自我推向了深淵。此外,敘述者的不可靠性推翻了他的理智主張。關于兇手是否精神健康的懸疑,并非要讓讀者獲得明確的答案,而是要傳遞出:兇手的殘酷性令人難以置信,以至只有瘋子才能犯下如此令人發指的罪行。這是對殘酷罪犯的道義譴責,他殘忍地肢解了受害者,沉迷于謀殺的樂趣,并對自己的“機智”感到自豪。讀者也許會從如此反人道的殺人游戲中挖掘出兇手的愚昧無知以及對待生活的頑劣癖性,愛倫·坡隱喻地斥責了兇手的變態瘋狂。
考慮到采用第一人稱視角,愛倫·坡沒有對兇手的罪行添加任何評論,這為讀者提供了思考和討論的空間。相反,他細致地描述了謀殺的細節,并不惜筆墨強調敘述者在犯罪過程中的自滿,這反而引發了讀者更強烈的憤慨。
四、結論
不可靠敘事是一種重要的敘事策略,可以有效地說明文本所傳達出的諷刺意味和心理含義。敘述者話語和價值判斷的不可靠性,映射出文本潛藏的反諷意味,使讀者在閱讀后重構閱讀感受。愛倫·坡對道德的深刻思考以及他對人文主義的獨特關注,體現在其出色的寫作技巧中。哥特式短篇小說所包含的內容遠不止其神秘性和荒誕性,更有作品等待讀者探索的心理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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