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天齊
〔摘 要〕安塞姆·基弗作為德國戰后新表現藝術的代表藝術家之一,其風景作品緊緊圍繞德國歷史、圣經、北歐神話、文學和藝術史等主題,并以其與眾不同的創作技法、象征符號的引用赤裸裸地展示了德國二戰時那段真實而悲痛的歷史,借此探究了生與死以及人與世界的哲學涵義。
〔關鍵詞〕風景畫;視覺符號;安塞姆·基弗
安塞姆·基弗,1945年出生于德國西南部的多瑙埃興根市,當時二戰還沒有結束,原本應該優美靜謐的多瑙河源頭城市,時時遭到轟炸。同年法西斯德國戰敗,二戰結束。雖然納粹德國政府的專政已經終結,但是戰爭所帶來的恐慌不安的心理陰霾并沒有從歐洲人們的心頭退去。納粹德國的歷史給基弗乃至整個西方民族都帶來了嚴重的精神創傷。面對如此悲痛并令德國蒙羞的歷史,二戰后的德國民族選擇集體沉默,但基弗卻選擇了直面歷史現實,并以藝術的視覺方式再現了納粹德國的“風景”。因童年記憶受到了戰后廢墟的現實影響,其藝術風格沉重而悲痛。基弗的視野囊括了歷史、神話傳說、文學等各個方面,并運用這些豐富的元素構建起了他的藝術世界。
一、荒涼的風景
二戰后德國一片荒蕪,浮尸遍地,到處都是斷壁殘垣,是基弗童年心中抹不去的“風景”。顯然在他的繪畫主題上,也產生了巨大影響。基弗從不以單獨個人為主題,往往以風景為核心,且畫幅巨大,顏色晦澀,有如廢墟一般。基弗作品中的場景往往取材于德國法西斯的實體建筑,并以獨特的藝術視角與審美建構起與眾不同的風景畫——視野廣闊,氣氛莊重威嚴,擁有強烈的空間感和形式美感。基弗筆下的風景畫,已不只是對自然的繪畫再現,更是一種歷史與精神的再造。正如基弗所說:我很了解歷史,所以當我看到風景的時候,看到的不只是純粹的景色,還有戰爭和歷史的痕跡。這與印象派純粹的視覺再現的風景畫不同,他對待風景的態度與以往畫家相比,有了更為深沉的轉變,給予了風景畫新的人文涵義。
在第39屆威尼斯雙年展上,他的風景作品《德國精神英雄》首次亮相,就因刺激了集體傷痛而飽受爭議。在這幅大型畫作中,中世紀閣樓是描繪的主要建筑,閣樓內部有兩排正在燃燒的火炬,不知是迎接勝利還是等待滅亡,粗糙的木梁上劃刻著作品標題,地板上排列著“卡斯帕·大衛·弗里德里希”“理查德·瓦格納”“約瑟夫·博伊斯”等等基弗心目中德國重要人物的名字。畫面透視效果充滿戲劇張力,氣氛顯得極為壓抑,觀者像是走進大屠殺后的奧斯維辛集中營,空蕩得讓人不安。
在基弗另一幅作品《鐵路》中,描繪的是二戰時期的鐵路線, 灰色的地面, 闊大、傲慢、陰沉, 焦點透視推進了固有的脅迫感。基弗采用了樹脂、乳膠、蟲膠等材料與油彩相互交融疊壓的創作技法,并賦予其畫作象征性的涵義。鐵軌近處放有干枯的植物, 仿佛被火焰焚燒過一般,透著死亡的氣息。鐵路是真實、堅固又恒定的, 而材質卻是脆弱、易朽的。斷裂的鐵軌在近處展開,在遠處逐漸消失暗示著鐵路的盡頭是通往死亡還是新生?或許兩者都有,死亡與新生本身就是相互依存的,但更重要的是基弗讓我們洞見了那個時代的氛圍,茫然、混沌、沉悶,隱喻著戰爭、殺戮和死亡。
與博伊斯、呂佩爾茲等親歷戰爭創傷的德國藝術家有所不同的是,基弗是以風景畫的形式,并融合歷史、文學、圣經元素站在未來角度重新經歷并克服戰爭。他并不在場,卻得以立足廢墟之上——包括被摧毀的城市廢墟和震蕩過后的精神廢墟。他認為自己是“拿著故事碎片的敘述者”,有責任把當下和歷史串聯起來,目的不是帶上政治的帽子來奪人眼球,而是希望把人類故事完整地延續,并從中尋找自己的時代身份。通過再造這一“荒涼的景色”的視覺印象,不斷刺痛民族集體記憶的神經,呼喚人們直面歷史問題并進行深刻的反思。
二、承載思想的視覺符號
基弗以視覺方式不斷反思人與歷史、人與宇宙的關系,向日葵則是其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視覺符號之一。與梵·高筆下熱烈且充滿生命力的向日葵不同,基弗的向日葵往往是“垂頭喪氣”的——長滿黑籽的葵盤重重地彎向地面。基弗賦予了向日葵更為深刻的涵義,它象征著宇宙的星辰。基弗認為地上的植物與星宿之間存在著對應關系,植物必然被天上的星空所引導著。
在作品《夜晚的命令中》中,基弗描繪了一幅這樣的場景:在黑夜的籠罩下,基弗自身以一種赤裸上身的冥想姿勢躺在田地之上,身后的向日葵撐起巨大的葵盤“低頭”指向地面。呈現這種半裸姿態目的是為了釋放精神及身體的緊張感。數枝向日葵暗喻著宏觀世界即宇宙,而躺在地上的半裸著的人則暗指微觀世界即人類,表達的是兩者之間正在持續不斷地進行交流。畫中的向日葵這一視覺符號超越了視覺再現,進而上升為一種具有神秘的、深邃的宇宙星辰的形象。
基弗在作品中頻繁使用多種視覺圖像符號,不僅增添了畫面的象征性意義,還借此不斷探索著人類與宇宙的關系,同時也反思著二戰的歷史。
三、繪畫的煉金術士
基弗在一次修理自家水管時,偶然注意到了鉛氧化變黑的自然現象,黑色的氧化膜成為鉛新的保護殼。從另一視角來看,金屬的老化反而使其永恒。鉛被氧化、溶解,再以新的形態固化,這是金屬的生命輪回,也是古希臘煉金術的必要步驟——廉價的原料通過分解提煉,重生為高貴永恒的黃金。這也迎合了基弗在人性深度上對“消亡”與“再生”的思考,這也是他大量使用鉛質材料進行創作的原因。
在某種意義上,基弗也是一個“煉金術士”。沉重的鉛水傾倒在畫布上,迅速冷卻凝固,形成坎坷不平的銀白色外殼,包裹著畫面,既是覆蓋也是共生。從杜尚開始,藝術家歷來就有把拾得物納為創作材料的習慣,但以原始形態出現在畫布上的情況其實并不多見。在基弗眼里,物質本無貴賤,原始材料蘊含著豐富的能量,鉛水、蟲漆、稻草、砂礫、黏土、水泥、玻璃都可以在畫布上落腳。金屬在加熱時變幻色彩,蟲漆在打磨時逐漸發熱變得溫暖,金色的稻草一點即燃,灰燼浴火揚起,黏土緊緊地相互粘連。與其說是一幅幅“畫”,不如說是一個個有機體,充滿生命力。畫布上沉甸甸的是材料的物質重量,也是它們的精神包袱。
對于基弗來說,時間也是一種奇妙的材料。他的很多作品,在工作室外的露天里,經過漫長的氣候腐蝕和化學反應,變成我們如今看到的美妙而具有豐富肌理的作品。可以說,時間不僅僅是他創作的材料,還參與了他作品的整個誕生過程。時間,延續而永不斷流的本質,把歷史流變中產生各個事件以隱秘而未知的方式連接在一起,不再是時間長河中分隔而永訣的孤島。不同時間緯度的事件,在他的圖像煉金術里并置、吞噬、融合并轉換為全新之造物。他打破了架上繪畫的空間束縛,通過異質材料的肌理效果與細膩復雜的視覺形象以及時間的融合,使過去與現在有機地結合起來。
結 語
基弗的作品對于當代藝術,特別是對于架上藝術來說,在材料上展現出了很大的包容性,并彰顯出深刻的思想性及時代跨越性。基弗紀念碑式的作品,啟示中國藝術家們在做藝術時腳踏實地,探討自身與本民族及人與世界的關系,不要盲目挪用或是抄襲流行的視覺圖示,應多去探討作品背后的涵義。
(責任編輯: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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