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靜

《相對論——少年版》,曹則賢著,科學出版社2020年4月出版
本書雖名為少年版,但它實際上為所有想要真正了解相對論的人,敞開了懷抱。“所謂少年版,不過是希望讀者總保有少年旺盛的熱情罷了。”曹則賢如是說。
2017年,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員曹則賢出版了一本《量子力學——少年版》。最近,它的姊妹篇《相對論——少年版》問世。
有這樣一句話:“制造相對論文獻,是世界上不多的持續(xù)增長的工業(yè)門類之一。”這讓曹則賢覺得諷刺和好笑。
在世界范圍內(nèi),相對論都被當作一門艱深的學問,但同時,它也是有極大需求的一門學問。這些需求中,有對知識的純粹追求,也有用其來“裝點門面”、增加談資的另類需要。與龐大的需求相對應的,是大量的供應。除了職業(yè)科學家之外,哲學研究者以及其他各個層次、不同背景的解讀者,都在不斷地生產(chǎn)著關于相對論乃至愛因斯坦的介紹、解讀文章、圖書,這使得相對論文獻層出不窮、汗牛充棟,全世界莫不如是。在曹則賢看來,這其中,濫竽充數(shù)者居多。
這種現(xiàn)象讓曹則賢覺得很無奈,而更令他覺得諷刺的是,當少年時的自己在大學叩問物理之門時,他是連這樣良莠不齊的相對論文獻都見不到的。
1982年,16歲的曹則賢考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物理系。兩年后,他才從郭碩鴻先生編寫的電動力學課本上第一次接觸到相對論。
“相對論孤零零的一章,就掛在電動力學課本的最后,介紹得很簡單。廣義相對論在1915年奠立,在近70年后,這就是我作為知名大學物理系學生學習相對論的唯一來源。別說入門了,就等于你只聽過‘相對論三個字。這樣的我們,何談走到物理學研究的前沿,何談去和別人競爭?”如今談到此處,曹則賢仍有著痛切的感受。
讓他記憶更深刻的是,大學畢業(yè)后,曹則賢自己作為輔導老師,又去輔助電動力學這門課。“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相對論為何物,代課老師也不知道,我們的課就是這樣進行下去的。”
后來,他留學德國,又回國工作,整日忙碌,但關于相對論的這件事一直埋在心底,直到多年后被又一位少年的問題重新點燃。
2007年8月的某一天,曹則賢和兒子坐在從北戴河開往北京的列車上。正在玩一個礦泉水瓶的兒子突然問他:“為什么列車開得那么快,而物體下落卻和地面上一樣?”他心里一動。
“這是一個我們的祖先早就注意到了的現(xiàn)象,近代科學奠基者伽利略在四個世紀前就有詳細的描述。在20世紀初經(jīng)過愛因斯坦等幾個天才頭腦的努力,這個思想被發(fā)展成了現(xiàn)代物理的兩大支柱之一——相對論。”曹則賢說,“這樣偉大的思想,它的起源現(xiàn)象可以被一個少年注意到,就一定能夠為少年所理解。”這讓他萌生了寫一本《相對論——少年版》的想法。
雖然名為少年版,但曹則賢并不打算降低它的難度,把它寫成一本簡化版、通俗化的書。
按照曹則賢的說法,這本書提供了廣義相對論所需的整套數(shù)學及其基礎內(nèi)容。他一直認為,科學的高峰,既不會迎合攀登者的熱情,也從不體諒攀登者的羸弱。科學的正確打開方式,不是將其簡單化、庸俗化,而是原原本本地呈現(xiàn)給讀者,讓人們知道真正的學問是什么樣子。如何將高難度的數(shù)學、物理內(nèi)容不折不扣地呈現(xiàn)給不同準備程度的讀者,考驗的是作者的能力。
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一方面,對愛因斯坦盲目的個人崇拜以及對英雄史詩敘事的追求,妨礙了人們對相對論這一偉大思想的客觀認識;另一方面,相對論的很多寫作者都缺乏數(shù)學知識,或者干脆置數(shù)學于不顧,這讓很多書籍淪為乏味的純文本。變換不變性、洛倫茲變換、(微分)幾何和張量分析,這些才是相對論的靈魂,沒有這些內(nèi)容,相對論就剩下了‘一切運動都是相對的的干癟哲學教條。”曹則賢說。
他下決心要把相對論“寫透”,因此用幾年時間大量閱讀相對論的德、法、意、英等外文原始文獻。他梳理出相對論自身的歷史發(fā)展路徑,試圖把相對論相關的事件、人物以及邏輯關系清楚地展現(xiàn)給讀者。
相對論的發(fā)展是一個長達300余年的思想過程,從開普勒、伽利略的思想發(fā)端,在愛因斯坦1915年奠立廣義相對論的那一刻達到了頂峰。在曹則賢看來,相對論是純粹理性思維的勝利,是物理現(xiàn)實的內(nèi)在和諧與數(shù)學表達的形式美學之間完美的相互激勵,是嚴謹?shù)娜斩幕c浪漫的拉丁文化的燦爛結晶。物理規(guī)律的變換不變性是相對論的核心思想。沿著樸素相對論、伽利略相對論,經(jīng)由狹義相對論,抵達廣義相對論,這一條綿密的思想河流上有激動人心的關于物理學創(chuàng)造的歷史畫卷。
在《相對論——少年版》中,曹則賢用15章的內(nèi)容,按照樸素相對論、伽利略相對論、狹義相對論、廣義相對論和整體相對論的順序,以相對性思想的歷史演化為線索,詳細介紹了相對論所包含的數(shù)學、物理和哲學內(nèi)容。
那些與相對論有關的德、法、意、英文原始文獻,被他搬到了書中,他將非英文文獻的標題譯成了英文或中文,方便讀者順藤摸瓜,一步步接近相對論思想的核心,看到相對論創(chuàng)立過程中的那些細節(jié)。
國際上有一種說法,一本書每增加一個公式,它的讀者就會減少一半。但曹則賢并未因此減少本書的數(shù)學內(nèi)容,相反,他在書中盡可能多地提供了學習相對論所需要的關鍵數(shù)學基礎,盡可能多地列出了相對論的數(shù)學公式。
這些內(nèi)容讓本書不僅可以作為少年讀者了解相對論的科學讀物,更可以為有志于研習相對論的學習者和研究者提供幫助。
這樣一本相對論,少年能學會嗎?曹則賢的回答是:“當然能!”事實上,本書中就有不少少年的故事。
一個少年名叫泡利,出生于1900年,從維也納多布林中學畢業(yè)時,他剛滿18歲,就提交了題為“論引力場的能量分量”的論文,研究的就是廣義相對論的課題。1918年秋,泡利進入德國慕尼黑大學,師從物理學家索末菲。索末菲認為泡利已經(jīng)符合物理學家的標準,但慕尼黑大學有規(guī)定,學生入學六個學期后才能申請博士學位。在這六個學期里,索末菲干脆讓泡利為他編纂的數(shù)學科學百科全書寫作相對論的條目。
1921年,泡利在第六個學期完成時,以關于氫分子的量子力學研究獲得博士學位。兩個月后,他的相對論綜述文章刊行,洋洋灑灑237頁,至今依然是相對論的經(jīng)典文獻。
另一位少年的故事還要早100多年。出生于1713年的法國人克萊羅,13歲時就第一次向法國科學院遞交了關于幾何曲線研究的論文,16歲時提出曲線的描述需要“曲率”的概念,并以此申請法國科學院院士的資格,但當時未得到國王的立即認可。兩年后,克萊羅發(fā)表了《關于雙重曲率曲線的研究》一文,在文中公布了他對空間曲線的研究成果。這一年,18歲的克萊羅成為了法國科學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院士。
這些只是少數(shù)天賦異稟的少年的故事?曹則賢說:“不!這些少年確實更聰明,但我們更應看到的是,他們是如何被教育和培養(yǎng)的。我相信,中國少年中也有這樣的天才,但我們給他們提供了像樣的教育、讓他們讀到像樣的書了嗎?這是我們作為前輩應該去思考的。”
曹則賢說,這本遲疑延宕了12年才寫成的書,是為自家少年準備的入門讀物,也注定是他自己要看一輩子的書。從這個角度說,本書雖名為少年版,但它實際上為所有想要真正了解相對論的人,敞開了懷抱。“所謂少年版,不過是希望讀者總保有少年旺盛的熱情罷了。”曹則賢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