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多商業事件釋放出的信號

印波 劉雨婷

隨著經濟、貿易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使得越來越多的企業緊密聯系，在頻繁的國際商事活動中，企業需要面對更加多變的商業環境和更加繁復的規范調整。這意味著，企業需要做更多的風險防范與合規工作以應對市場的千變萬化。

《世界銀行誠信合規指南》的發布讓我們看到，石油化工行業HSSE合規體系不斷完善升級，北汽集團在企業合規管理方面取得佳績，中興通訊在合規建設中的巨大投入……眾多合規建設事件釋放出一個信號——“企業合規”已經成為企業競爭力的體現以及引領企業發展的新趨向。

企業如何規避不同類型的合規風險

合規是指為通過利用合規計劃等企業內控機制，敦促引導企業管理行為符合相關的法律制度規定，從而實現主動預防，使企業避免可能會遭受到的民事訴訟、行政處罰、商譽受損等風險。合規是介于公法與私法之間的領域，是企業為避免法律帶來消極性的評價，而積極通過采取內部管理措施來規避或降低風險的措施。

不同行業有著不同類型的合規風險。對于石油化工行業，最大風險是安全、環保與健康;對于醫療行業，典型的風險是有醫藥代表通過賄賂醫院有關人員以獲得該醫院使用其藥物或器材;對于網約車行業，明顯的風險則是商業模式無法為客戶提供安全保障。

同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門也可能存在不同類型的合規風險。如果將公司視作一塊在不停運轉的機械表，不同部門就代表著使指針準確轉動的架構，而員工則是實現這些功能的零件。如果零件無法按照規定方式運轉，那么整塊表就無法準確定位時間。因此，個體員工在工作過程中違反崗位職責，違反相關規定的行為可能給公司運營帶來風險。由于核心技術部門掌握著企業的機密，在這些部門中還會存在技術人員利用職務之便竊取公司核心技術、工藝等商業機密的風險。

在所有法律合規之中最為核心的當屬刑事合規，同時，刑事合規風險管理也是企業管理的核心之一。事實上，刑事合規在嚴格意義上并不是一個法律術語，其指公司通過建立起的合規體系，以降低企業在生產經營活動中產生違反法律規定的行為的概率，并規避因此受到的來自行政機關乃至司法機關在刑法語境之下進行的消極評價。因此，其能很好地將企業對一國相關規范的遵循與犯罪預防緊密聯系在一起。

以企業最容易產生的風險——企業腐敗為例。據統計，近年來民營企業腐敗案件的數量增幅明顯，倘若企業存在良好的風險預警機制體系，那么無論是在企業內部運行，還是在其對外招投標、銷售的環節中，腐敗的滋生都會失去土壤。在打擊腐敗力度如此大的今天，這會避免將企業置于危險之境。而對于企業管理而言，刑事合規風險管理則能很好地幫助企業避免在經營活動中因腐敗等犯罪造成的諸如企業商譽受損、經濟受損、市場進入資格喪失等一系列致命性負面影響。

除了法律方面的合規，企業倫理的合規也需要提上日程。如果說企業經營符合相關的法律法規與監管要求，嚴格遵循公司規章是形式層面的企業合規，那么對于企業倫理方面的遵循則是內容層面的合規。

具體體現為：企業嚴格以倫理道德規范自身的經營行為，將相關的道德內涵量化為企業經營管理中的細則，以保證企業的經營管理者與員工在同消費者、外國合作伙伴以及政府等組織機構交往中的行為合乎倫理規范，使得企業在獲取利益的同時，可以避免企業出現違規行為，產生合規風險。從企業底蘊積淀的角度來說，企業倫理的合規能夠促進企業的價值觀建設，豐富企業文化內涵，為企業的發展注入新的動力，因此，商業倫理也是企業合規建設中不可以忽略的一部分。

企業合規無論對于企業自身還是商業環境的改善都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對企業日常的運營而言，企業合規管理的出現，有利于完善企業的管理制度，增強企業應對市場風險的能力，從而提升企業的競爭力;對于商業環境而言，加強合規建設能極大程度降低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的腐敗風險，從而有助于國家反腐敗斗爭的開展。加強商業賄賂的風險防控，則有利于規制不正當競爭行為，從而為營造公平有序的市場環境創造空間。

全球化視野下的企業合規立法

合規制度誕生在美國，最早可追溯到20世紀初公共安全機構的出現，在對外貿易中，美國常以危害國家安全為由，使用長臂管轄權對相關企業進行制裁。其國內的合規制度發展則是從20世紀70年代《反海外腐敗法》的頒布開始，該法頒布的重要原因是美國Lockheed公司的巨額海外行賄案件。

隨后，由于眾多因違反商業道德而導致企業破產的案件的出現，各大公司開始意識到企業合規的重要性。到上世紀80年代，美國大型企業已經出現了“道德與合規官”的職務。

立法層面上，對于激勵公司加強合規建設的呈現則是從《美國聯邦量刑指南》的頒布開始。在該指南涉及組織量刑規則一章中，明確指出企業建設有效的合規體系能夠幫助其減輕刑罰（即罰金），但如若企業不積極履行合規義務，就會面臨高額的刑事罰金。

該指南的立法目的實質上是希望通過利用從司法層面量刑緩和的方法，以激勵企業積極開展合規建設。由此，英國、日本、意大利、法國等國家也逐步完善與發展了合規立法，而合規規定最為明顯的領域則是反賄賂、反貪污與反壟斷方面的法律規定。

不同于美國以量刑激勵合規的模式，英國在法律中明確將合規規定為企業應當履行的義務，并在2010年的《反賄賂法》中明確設立了反腐敗方面的合規罪名。

一般情況下，只要是與企業相關的人與以商業組織利益為目的實施行賄行為時，該組織就會被視為犯罪。同時，在該規定的但書中也明確指明，如若企業建立完善有效的預防賄賂程序，則該組織就能以此獲得從寬處罰，乃至于企業可以將其作為避免刑事責任的抗辯理由。這種單獨立法明確企業的合規義務的模式，能引導企業積極參與合規建設，建立有效的合規制度。

日本政府在美國的影響之下，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在國內大力推動企業確立適法計劃活動的開展，隨著《反壟斷法》等執行力度的加強，以及與適法計劃相關的文件的頒布，在日本國內，各行業逐步統一了建立適法計劃的相關標準。在此基礎之上，日本還引入了管理監督過失理論，即對監督管理義務的不作為會導致其在面對風險時需要承擔相應的責任，這一理論的普遍適用迫使企業積極履行其監督管理義務。

在傳統意義之上的意大利法，實質上是并不承認企業的犯罪行為的，但隨著近些年來企業犯罪頻發對于本國商業環境的侵害，加之意大利作為歐盟成員之一加入了《保護歐洲共同體金融利益公約》《反賄賂歐洲共同體官員或歐盟成員國官員公約》等明確規定了懲治法人商業賄賂義務的國際公約，因此意大利通過立法明確了企業的“結構性疏忽”責任，即公司應當明確防范合規風險的指導方針與建立起相應的預防管理體制的責任。

法國在反腐敗案件涉及欺詐內容時，法院需要在審查過程中重點關注企業的行為職責是否得到履行，以及相關的風險畫圖、評估等程序是否完善，是否能夠有效地被記錄，以達到約束行為的效果。這實質上是將企業是否具備合規體系作為審查公司是否構成犯罪的關鍵性依據來看待。

以上這些國家的相關制度規定，無論是以定罪量刑的標準激勵企業建設合規體系，還是以單獨設立罪名的方式，倒逼企業履行合規義務，亦或者是在司法審查中將是否具有有效合規制度作為審判的依據，合規在其中所處的角色不太一樣，但其實質上具有相似性，即其目的都是通過一定的法律手段，以促進企業自覺合規，而企業則能通過合規管理，在降低風險的同時，提升其企業價值。

我國企業合規建設任重道遠

合規在當今時代背景之下是大勢所趨，無論是國內還是將視野放置在國際市場，無論是政府還是各類國際組織，無論是在商事活動還是在企業管理上，對于合規的需求都在不斷增加。近兩年國內外各類案件爆發，一定程度也顯現出國內企業在合規方面的建設存在缺失。

以長生疫苗事件為例。長生生物公司在疫苗生產過程中，為了降低成本且提高疫苗的產出率，未按照批準的工藝流程進行生產，不僅生產采用勾兌原液或過期原液，白鼠實驗也由生產結束后改為在原液生產階段，為掩蓋違規行為，該企業還偽造相關的生產記錄和發票等。這是典型的企業產品合規風險，該公司為藥企，其產品的違規對社會帶來了嚴重危害。

國際社會對于企業合規的重視程度不斷增加，如世界銀行這類國際組織，近些年來就針對企業誠信合規評估及監督制定了很多原則、標準與相應的制裁制度，與制裁程序相關的文件都被公開透明地放置在相關網站上。由于很多企業在招標過程中存在著欺詐、賄賂、共謀的行為以騙取銀行資金，只有實施相應的舉措才能保護好銀行資產。

目前，世界銀行與眾多其他多邊開發性金融機構已經簽訂合作協議，只要一家企業被任何一個合作機構制裁，如被實施三年禁令，其他這些簽署了《共同執行制裁決定協議》的機構就會對這家企業實施聯合制裁，這導致了因企業經營不合規而帶來的雪球效應，進而嚴重影響公司下一步的融資發展。

同時，世界銀行也針對三年禁令進一步明確了救濟手段：企業只要根據《世界銀行誠信合規指南》建立誠信合規體系，積極配合并主動采取補救措施就能縮短制裁時間，乃至解除禁令。

很多國家和地區的行政執法機關開始重視企業的合規問題，這與眾多發展銀行將聯合制裁的案件轉介到自己的國家內部有關。因此，企業合規建設，已經不僅關系到企業在國際上獲得融資的機會，還關乎到企業在海外市場的發展空間與企業形象的建設。

相比美國、英國等國家對于企業合規建設的制度與規則已經相對成熟與完善，我國在這一領域的發展存在著很大空間。為了使得中國企業在國際市場上獲得更多機會，避免相應的合規風險，國家已經出臺了《中央企業合規管理指引（試行）》《關于加強中央企業內部控制體系建設與監督工作的實施意見》等規定。合規規定依舊需要時間去完善與發展，與此同時企業自身也需要加強合規建設。

目前，國內企業對于合規的認知還處在很原始的狀態，從企業職能部門的設置就可以看出。大多數國內企業目前基本上都是將合規方面的事務交由法務部門處理，認為只要是涉及法律相關的問題就得一刀切地交給法務部門。從公司經濟效益來看，這種方式的確可以節約一定的成本，但法務部門在很多時候并不能很好地處理合規風險方面的問題，反而會為公司帶來一定的隱患，

另外一類企業雖然有單獨設置合規部門，但在公司日常業務中，并未能很好地將合規部門與內控管理、審計、紀檢等部門之間的職能明確區分。實質上，合規部門負責的內容是一種事前的風險預防，它與其他部門之間的關系是相輔相成的。只有明確各部門之間的職責，加強部門之間的溝通，才能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通過系統性的協作，規范企業的經營行為。

國內現今有很多企業并沒有完整的合規計劃，這種現象在企業今后的國際交易中存在很大風險。很多國家十分重視合規計劃。在美國，合規計劃被上升到企業義務的高度，在對企業定罪量刑時，合規計劃能夠起到減緩企業責任的作用。當然，其前提是企業的合規計劃必須有效，即能夠起到“發展企業文化，促進道德行為且承諾遵守法律”的作用。

現代經濟發展與商業環境的國際性很強，不同國家對于一些事情的規定存在著差異，如果企業沒有相應的合規體系作為預防或者規避風險的護盾，或是沒有嚴格履行加強合規建設的義務，則會導致企業承擔一些本可以避免的懲罰，造成不必要的損失，同時也為企業的海外形象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企業目前對于職工的培訓主要還是局限在工作內容和相關技能方面，并未涉及合規培訓，且只有較少企業的高層人員目前開展過合規建設的培訓。

我國企業在合規建設上主要存在三方面問題：

一是缺乏有效的合規管理框架。企業外部環境正在不斷發生變化，原有體系已經不能完全涵蓋合規要求與承諾。

二是缺乏有效的合規管理運行機制，即企業管理中缺乏全員的合規教育培訓機制、有效的合規責任考核機制、暢通的合規舉報查處機制和持續的合規優化改進機制。同時企業的領導者還缺乏以身作則、誠信合規的規范行為。

三是缺乏誠信合規的文化。這種文化實際上是一種合規意識，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合規性。

解決這三個問題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首先，建立有效的合規管理框架。第一步是厘清企業內部的關系和相關部門的設立，很多企業沒有專門的合規部門或者存在合規部門職能不清的現象，建立獨立的合規部門有其必要性。

如果說合規文化是企業的血脈，那么合規管理部門就是企業骨架的重要部分，合規部門的建立直接關系到合規體系與合規框架的建立。合規建設是對企業從相對宏觀角度進行把控，合規框架的建設實質上可以彌補企業現存的管理制度的空缺。由于合規體系十分注重PDCA循環，即將管理活動分為plan、do、check和act四個階段，循序漸進地開展，因此合規體系的動態性更新能很好地彌補企業管理框架因相對穩定存在的一定的滯后性。

為了更好地處理管理部門、監督部門與合規部門之間的關系，需要嚴格明確各部門之間的職能范圍。這種職權的劃分并不意味著各部門之間的業務往來被嚴格區分開來，合規部門的單獨設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為了提高企業合規建設的效率與精準性，專屬于合規方面的問題由相關專業人士予以處理，最終的作用和對象依舊還是規范公司整體運行流程。因此其他部門與合規部門的配合，部門之間的協作與溝通聯動十分重要。

其次，為了使企業合規體系能夠真正有效運行，還需要加強對于合規制度執行方面的監督并建立起相關的風險評估機制，能為各部門的工作提供相對具體的行為指南與標準，才能使得合規建設真正地付諸于實踐，而不是流于表面形式。此外，企業還需要加強對于國內外相關合規風險信息的收集與整理，不斷更新、完善企業的合規體系，使企業在國際市場上能真正做到避免合規風險對其造成的傷害。

在此，企業也需要明確造成違規問題之后的責任承擔并明確相關人員的合規義務。可以將對合規義務的履行效果納入績效考核中，從工作評估層面促使員工認真履行合規義務。同時，對于管理層的管理行為，企業也需要完善對其管理舉措的風險評估體系并增加一定的適法建議。對于公司集團下屬的子公司等的行為，也需要加強監督與規范，這樣才能為企業營造一個良好的形象，避免風險帶來的負面影響。

最后，也是合規建設最核心的內容——企業合規文化氛圍的養成。這種文化氛圍的形成需要一定時間，其最重要的環節就是提高企業內部人員的合規意識，這既需要管理層提高合規管理的意識，也需要員工養成自覺遵守相關規定，按照規章制度嚴格規范自身行為的意識。這一合規意識的培養是可以通過加強對于管理層的合規教育、對員工的合規培訓實現的，因此企業加強合規建設的第一步就是要加強對員工的合規教育，只有企業的管理層與員工養成了合規的習慣，這樣的合規企業文化才能得以實現。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由于國內對于合規立法的缺失，加之企業合規意識的淡泊，導致很多企業遭受到了十分沉重的代價，也由此讓我們意識到合規的重要性。中國在合規建設的道路中屬于后期之秀，相較于英美等國家較為完整、發達的企業合規體系而言，我國的相關制度體系需要進一步完善。這種完善既需要國家層面的引導，也需要企業自身對于合規文化的挖掘、詮釋與組織架構的深化調整，同時還需要每一個個體在工作和商業環境中以更高的道德標準要求自己。

合規建設需要相對漫長的時間，但若從企業發展的長遠角度和維護國家良好的營商環境來看，它的存在具有其必要性。

合規體系的建設既能為企業帶來很大效益，有利于企業與公眾建立起長期的信賴關系，同時也能積極回應眾多國家和地區與國際商事組織重視合規的行為。隨著我國立法層面的逐步完善，隨著企業合規建設試點的逐步展開，我國終將邁入依法治企的合規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