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
北京庚圖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庚圖公司”)是一家提供軍用地理與態勢信息系統系列化產品及裝備的高科技公司。庚圖公司實行每天八小時工作制,但同時規定員工上下班時間可采用靈活調整的彈性工作制度,即規定員工工作期間可自行休息一小時,且上下班時間可以彈性半小時。該公司員工手冊還特別說明:員工到單位指定地方進行健身運動的時間計入八小時工作時間,如利用中午時間進行健身,可不經領導批準,自行進行,在兩個小時內為合理時間。
2016年10月10日,為落實公司員工健身場所,庚圖公司還專門與公司附近的祥悅游泳健身匯西三旗店(以下簡稱“健身店”)簽訂協議,約定健身店提供健身場地,作為庚圖公司場地的延展,供庚圖公司員工用以專門健身;庚圖公司一次性繳納費用1.35萬元,合作期間為五年。
2018年7月2日,劉楠與庚圖公司簽訂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成為庚圖公司的一名軟件開發工程師。2018年12月5日13時5分左右,劉楠在健身店健身后,被健身房工作人員發現暈倒在更衣室,后經搶救無效于當日15時24分死亡。
2019年2月15日,庚圖公司向海淀區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以下簡稱“人保局”)提交工傷認定申請。4月11日,人保局作出工傷決定書,認為劉楠受到的傷害不符合《工傷保險條例》第十五條第一款第一項規定的“視同工傷”的情形,決定不予認定或視同工傷。庚圖公司不服,向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要求法院撤銷人保局不予認定工傷的決定。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劉楠的情形符合“視同工傷”的情形,遂判決撤銷人保局作出的被訴不予認定工傷決定,責令其重新作出處理。人保局不服,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
人保局上訴稱,國家設立工傷保險制度是為了保障職工因工作原因遭受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病后可以及時獲得救治和經濟補償,因此“與工作的關聯性”是認定工傷的必要條件。按照社會普遍認知,緩解工作疲勞的正常途徑是通過合理、適度的方式進行放松休息。本案中,劉楠是在健身房進行高強度鍛煉時突發疾病,其行為已經超過通常意義下恢復體力、精力的合理限度,因此應將劉楠去健身的行為視為已脫離工作狀態,符合常理。
人保局指出,《工傷保險條例》第十五條第一款視同工傷的認定情形,是國家立法傾向性保護勞動者權益的具體體現。在條款的適用上,行政機關應當依法履職,以立法者的初衷和本意為基本出發點,以事實為依據,準確適用條款內容,法無明文規定不可為,嚴格限制擴張解釋,以此兼顧勞動者合法權益和工傷保險基金安全。

人保局最后提出,一審法院認為劉楠的情形屬于工作時間和工作崗位上突發疾病的情形,是對《工傷保險條例》第十五條第一款第一項文字含義的擴張,已經突破了《工傷保險條例》的立法本意。工傷保險是對雇主責任的一種風險社會分散機制,應當基于社會民眾的普遍認知作出工傷責任認定。故本案庚圖公司以自身意思表示將法規條文進行不合理的延伸,不應予以認可。
針對人保局的上訴理由,庚圖公司逐一進行了駁斥。庚圖公司指出:首先,人保局將劉楠健身行為視為脫離工作狀態不符合本案事實,健身是工作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這是由劉楠單位性質、工作崗位性質以及我國互聯網公司創業的工作現實情況決定的。其次,人保局將庚圖公司申請認定工傷清晰證據描述為“指向性極強”,本質上是用貶義詞描述該內容明確、證明目的清晰的申請材料。最后,人保局對《工傷保險條例》立法本意認知錯誤,錯將一審法院對事實認定理解成法律條文不合理延伸。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將本案主要爭議焦點歸納為兩個方面:第一,劉楠事發時間是否屬于工作時間;第二,劉楠事發時是否屬于在崗狀態。
針對劉楠事發時間是否屬于工作時間的爭議焦點,二審法院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規定,勞動合同應當具備工作時間和休息休假的條款。《國務院關于職工工作時間的規定》第五條規定,因工作性質或者生產特定的限制,不能實行每日工作8小時、每周工作40小時標準工時制度的,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可以實行其他工作和休息辦法。
在遵循標準工時制規定及不違背法律和行政法規的前提下,用人單位可以與員工對工作時間在勞動合同中進行約定。劉楠與庚圖公司在勞動合同中約定、庚圖公司的相關規章制度,均作為本合同的附件,與本合同具有同等效力。故庚圖公司的員工手冊作為公司相關規章制度,可以作為勞動合同的附件,與勞動合同具有同等效力。
本案中,庚圖公司的員工手冊中特別說明員工按照單位指定地方進行健身運動的時間計入八小時工作時間,員工手冊中關于工作時間的規定符合標準工時制的要求且并不違背法律和行政法規。劉楠事發當天8點50分到單位上班,中午12點18分到達祥悅游泳健身匯西三旗店健身,13點04分暈倒在更衣室。劉楠的健身時間符合庚圖公司關于工作時間的規定,亦符合勞動合同雙方當事人的約定,故劉楠事發時應當屬于工作時間。
針對劉楠事發時是否屬于在工作崗位的爭議焦點,二審法院認為:《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第一、二、三項認定工傷時的法定條件是“工作時間和工作場所”,而第十五條視為工傷使用的是“工作時間和工作崗位”,相對“工作場所”而言,“工作崗位”強調更多的不是工作處所和位置,而是崗位職責、工作任務,從事與工作有關的活動。因此判斷是否為工作崗位,應當結合職工從事的活動是否與工作相關來判定。
一般而言,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可以在勞動合同中對工作崗位進行約定,或由用人單位對勞動者的工作崗位進行安排。本案中,劉楠事發時確實未在其日常工作崗位內,但庚圖公司已經規定員工在公司指定健身地點進行健身的時間屬于工作時間,且與健身店約定案涉健身場所為庚圖公司場地的延伸。
本案劉楠響應公司的號召,去庚圖公司提供并指定的地點健身亦并未超出勞動者為恢復其精力和體力所實施行為的合理限度。因此,劉楠的上述行為應當視為與工作有關,其事發地點可以認定為工作崗位。
2019年12月25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本案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一審判決。二審案件受理費50元,由上訴人人保局負擔。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
我國勞動法沒有對工作時間的概念作出明確的規定,只規定實行8小時工作制。一般情況下,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對工作時間進行約定或用人單位單方面對勞動者的工作時間進行規定,其意義在于能更好地維護勞動者的權益。判斷一段時間是否屬于工作時間,可綜合考慮這段時間內勞動者的活動是否符合用工單位的目的、是否從事與工作內容相關的活動、是否受用人單位支配和控制等因素。
當前許多涉互聯網企業由于工作期間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且勞動強度大,故此類行業的企業大多會結合其行業特點、生產和工作特殊需求,專門為員工提供并指定特定健身場所,同時規定彈性的作息制度,其目的是為了促進員工更好、更高效地履行其工作職責。
故在進行工傷認定時,對于工作崗位應結合職工從事的活動是否和工作有關進行判定。此外,工作場所具有一定的延展性,不能僅僅局限于生產、經營、培訓過程中的場所,與職工工作職責相關的區域以及自然延伸的合理區域均應視為工作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