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屠殺要犯26年后終落網

陶短房

1994年盧旺達大屠殺中，民眾埋葬受難者遺體。

5月16日，一則短訊震撼了非洲：被盧旺達特別刑事法庭通緝26年的費里西安·卡布加，當天在法國巴黎遠郊的藏身地被捕。

85歲的卡布加曾是盧旺達首富，在上世紀90年代的盧旺達大屠殺中起過重要推動作用。他的被捕，揭開了那段血腥歷史的隱秘一角。

“押寶”成了首富

盧旺達曾是比利時殖民地，獨立前有胡圖族、圖西族兩大族群，前者占人口80%以上，從事農耕，皮膚更黑;后者人口占14%，從事畜牧，皮膚稍淺。為統治方便，比利時殖民者將不同族群區別對待，以圖西族為統治階層，胡圖族為被統治階層，人為制造了兩者的對立和矛盾。1962年盧旺達獨立，法國成為對盧最有影響的國家。不少法國政要認為，圖西族和東非“親戚”的關系密切，以說英語為時尚，對以“非洲警察”自居的法國有離心情緒。因此，法國以“支持多數人自決”為由，扶持胡圖族長期把持盧旺達政權。

被通緝的卡布加。

1994年，一名盧旺達愛國陣線士兵在休息。

盧旺達難民營慘狀。

胡圖族“翻身”后，對圖西族的欺凌變本加厲。1973年，國防部長朱韋納爾·哈比亞利馬納發動政變，加強打壓圖西人，迫使大批圖西族人流亡。身為胡圖族的卡布加原是個窮光蛋，經過奮斗成了小種植園主。但他與同族的哈比亞利馬納關系密切，很早就在此人身上不惜血本“押寶”。哈比亞利馬納任總統后投桃報李，將卡布加視作御用商人，幫這位“老朋友”巧取豪奪了盧北部大片茶園、咖啡園。后來，卡布加將觸角伸向工商業更多領域，短短15年就混成了盧旺達首富。

“商而優則仕”。卡布加漸漸不滿足于依附權力發財，而想嘗嘗權力的滋味。他加入了哈比亞利馬納領導的執政黨——代表胡圖族人利益的爭取發展全國革命運動。當時，盧旺達的形勢發生了微妙變化。流亡烏干達的圖西族人在保羅·卡加梅的領導下，幫助烏反對派領導人約韋里·卡古塔·穆塞維尼成功奪權。隨后，他們在烏新政府默認下，成立了以圖西族人為主的盧旺達愛國陣線，進入盧旺達開展游擊戰。而此時胡圖族人內部也發生了分裂。溫和派認為要尋求與圖西族人的和解，激進派則認為“這樣做會亡國滅種”，必須依靠暴力。

卡布加屬于激進派。在他看來，自己的一切都來自對圖西族人財富、權力的剝奪，一旦和解就不得不與后者分享，這是他不能容忍的。1990年，胡圖族人控制的盧旺達政府創辦官方雜志《喚醒》，實際出資人和操縱者就是卡布加。這本雜志或捏造事實、或移花接木，竭力詆毀圖西族人，挑起民族間的沖突、暴力。

但卡布加很快發現辦雜志效果不佳，大多數胡圖族人只是粗通文墨，甚至目不識丁，《喚醒》實在難以“喚醒”那些最愚昧也最容易被挑撥的胡圖族人的“戰斗意識”。卡布加決定辦電臺。1993年4月，由執政黨公開支持、名義上為籌款共建的“盧旺達自由千山電臺”開始籌辦，同年4月正式播出。電臺標榜“一切為了捍衛胡圖族人利益”，采用添油加醋、顛倒黑白的手段，挑撥民族間的矛盾，刺激胡圖族人的激進暴力情緒。這個電臺的名嘴是使用民族語言播音的喬治·魯吉烏，幕后老板就是卡布加。他提供了電臺最大一筆運轉費用，擔任了“主席總干事”的電臺最高職位，職責包括主持日常工作和作為電臺的代表。在卡布加的影響下，激進派胡圖族人的地下電臺如雨后春筍般出現。

富有諷刺意味的是，曾將卡布加捧為首富的哈比亞利馬納，此時已意識到“不可能繼續如此統治下去”，也開始尋求與圖西族人和解。他找到了鄰國布隆迪的總統、胡圖族人西普里安·恩塔里亞米拉。后者與圖西族領袖卡加梅的好友、烏干達總統穆塞維尼關系密切，兩頭都能說上話。1992年，哈比亞利馬納政府和卡加梅領導的盧旺達愛國陣線談判，就停火、民族和解、流亡圖西族人回國等達成協議。

進口50萬把砍刀

這種和解，正是卡布加和胡圖族激進派最不愿看見的。他們操縱地下電臺肆意污蔑，指使俗稱“貢多拉”的胡圖族民兵和暴徒制造事端，地下電臺則顛倒黑白，渲染所謂“圖西族人的暴行”和“總統的軟弱”，煽動胡圖族人“拿起砍刀保家保產”。

卡布加擔心胡圖族人找不到砍刀，還花錢打造、進口了號稱“足以武裝2/3胡圖族男人”的砍刀無償分發。自1993年1月至1994年3月，他共進口砍刀50萬把，是盧旺達大屠殺期間向暴徒提供砍刀最多的人。

1994年4月6日，結束國際會議的哈比亞利馬納和恩塔里亞米拉同機返回。飛機當晚在盧旺達首都基加利附近離奇墜毀，兩位總統遇難。卡布加和激進的胡圖族民兵首領們借機宣稱“圖西族人對胡圖族人下手了”，號召胡圖族人“以牙還牙”。大屠殺開始了。從當年4月至7月，短短100天內有多達91萬人死亡，占盧旺達全國人口的1/9，其中94%的遇難者為圖西族人。這是二戰后最駭人聽聞的人道災難和種族滅絕行為。

在慘案刺激下，卡加梅率領圖西族武裝加速進軍，而原本袒護胡圖族政府的法國、比利時等國駐軍則喪失了護短口實。當年7月19日，卡加梅率軍攻入首都，奪取政權，原政府大員及卡布加等人紛紛逃亡。

不過，卡加梅主張民族和解。占領首都后，由盧旺達愛國陣線成員、胡圖族人巴斯德·比齊蒙古出任總統，黨首卡加梅任副總統。比齊蒙古于2000年3月辭去總統職位，卡加梅繼任。2004年4月7日，比齊蒙古因煽動暴力、貪污等罪名被判15年徒刑，2007年獲卡加梅特赦。

值得一提的是，法國在大屠殺爆發后以維護當地穩定等理由出兵盧旺達，這一干預行動代號“綠松石”。法軍對胡圖族暴徒的暴行視若無睹，甚至將跑到軍營求助的圖西族難民拒之門外。卡加梅奪權后，法軍帶著大批前政府胡圖族政要撤回法國，這些人被稱為“綠松石一族”。卡布加雖是大屠殺中極兇殘的主使者和極關鍵的嫌犯，卻并不是政府和執政黨里的要員，還沒資格當“綠松石一族”，大難臨頭時只好設法逃亡瑞士。

“這個罪犯早就該落入法網”

卡布加想逃往永久中立國瑞士，但瑞士得知其劣跡，將其拒之門外。無可奈何的他只好掉頭返回非洲，先去了剛果民主共和國，后通過私人關系移居肯尼亞首都內羅畢。1995年9月，他在肯尼亞注冊了一家公司，還想東山再起。

然而，此時國際社會已開始清算盧旺達大屠殺主導者的罪責。根據1994年11月8日通過的955號決議，聯合國于1995年在坦桑尼亞組成盧旺達問題國際刑事法庭，起訴大屠殺相關責任人。卡布加沒有擔任政府公職和執政黨內要職，也不是大屠殺中極端民兵派別的頭目，最初逍遙法外。但隨著其電臺名嘴魯吉烏的到案和坦白，檢察官卡拉·德爾朋特宣布起訴卡布加11項罪名，其后任檢察官哈桑·賈勞又將罪名提煉為4項：共同參與謀劃種族滅絕案，直接和公開煽動種族滅絕，直接參與或共同參與種族滅絕行為，危害人類。卡布加遭到通緝。

不過，當時肯尼亞政局動蕩，卡布加得到一些大人物庇護，繼續逍遙法外。2003年1月，肯尼亞記者威廉·穆努赫著手調查卡布加的問題，卻很快被發現死在一所公寓里。當地警方稱其“燒炭自殺”，但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他的死和卡布加及其袒護者有關。2006年8月，有肯尼亞血統的時任美國參議員巴拉克·奧巴馬發表演說，指責肯尼亞“罔顧原則，讓卡布加花錢買避風港”。

2019年，盧旺達總統卡加梅（前中）主持儀式紀念大屠殺受難者。

2008年6月14日，肯尼亞媒體爆料稱，卡布加前一天被捕，被拘押在內羅畢的吉吉里警署。一時間，整個非洲為之轟動。但這其實是卡布加的障眼法。被捕者是長相酷似卡布加的一名大學老師，而卡布加不知去向。與此同時，挪威一個自稱“非洲國際新聞社”的博主煞有介事地說，卡布加到了挪威首都奧斯陸，打算在那里自首。但又是一個煙幕彈。

這個時候，一直庇護“綠松石一族”的法國，正把引發1994年空難、擊落哈比亞利馬納所乘坐的總統專機等罪名強加給盧旺達卡加梅政府。兩國陷入外交僵局。人們普遍相信，卡布加一定躲到了法國。針對他的“人間蒸發”，一些非洲媒體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哪里是找不到，只是法國人不想讓他被找到罷了。”

此后，情況又開始發生變化。法國的“護短”行為在遭到盧旺達的堅決反擊后，有所收斂。2015年4月，時任法國總統奧朗德下令，將盧旺達大屠殺中法國秘密行動的相關檔案公開，法盧關系趨于緩和，而卡布加等失蹤已久的通緝犯，終于開始面對無處藏身的危險。

2020年5月16日，在法國躲了至少10年的卡布加，終于被法國警察在其長期居住的、離巴黎市中心近在咫尺的阿斯涅爾“找到”，并于5月19日被送到檢察官辦公室。等待他的將是遲到26年的審判。消息傳出，一位受害者家屬指出，如果不是某些人的縱容、包庇和懈怠，“這個罪犯早就該落入法網”。

費里西安·卡布加1935年生于比屬盧旺達姆卡蘭戈縣布云姆巴鄉穆尼加村，盧旺達前首富。在上世紀90年代盧旺達大屠殺中積極煽動暴行，后遭盧旺達政府通緝，逃亡肯尼亞、法國等地，2020年5月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