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儲氣瓶

復林

一罐儲氣瓶為什么要了人命？

廢舊滅火儲氣瓶拍賣后，由競買人自行回收清場。拆卸過程中，儲氣瓶突然引爆并騰空旋轉，正在清場的老漢被撞擊當場喪命。事后，死者親屬向委托拍賣人和拍賣行索賠。

2020年1月14日，法院的終審判決書指出，特別約定不能免除對安全隱患的過失責任。

特別約定

家住浙江省衢州市柯城區的徐福，長期走街串巷從事廢舊物品回收業務。

2018年3月下旬，同樣做廢舊金屬生意的周建，給他帶來了拍賣行的公告，告知有一批廢舊設備即將公開拍賣。周建問道：“這是一筆好買賣，你愿意合伙嗎？”

原來，根據機構改革的要求，衢州人防辦即將改為民防辦，歸屬當地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管理。為了配合機構改革要求，人防辦委托拍賣行對經過資產評估的一批廢舊機器設備進行拍賣。拍賣行將這批機器設備標注為8號標的，對外發布了《拍賣公告》。

徐福看了看公告，注意到其中有加粗黑體字《特別約定》的內容：8號標的競買人須具備廢舊金屬回收資質，委托人、拍賣人聲明不提供生產廠家發票，交付標的以現場實物為準……買受人進場提貨后的保管責任和拆卸、搬運、清場過程中產生的所有費用及一切安全責任（包括由此造成的經濟責任和法律責任）均由買受人承擔……他說：“我們沒有經營執照，估計競拍的資金也不小，這事恐怕干不了。”周建表示，已經跟金隆回收服務部的老板趙亮說定，以金隆物資回收服務部的名義報名。還說他又拉了另外3個人入伙。徐福同意參加。

周建、趙亮和徐福等人籌齊了資金，憑金隆物資回收服務部的執照辦理入場手續，在審驗競買人資質時，工作人員發現服務部并沒有廢舊金屬回收的許可。趙亮打著“哈哈”說正在辦理之中，于是通過了報名。

2018年5月10日和11日上午，周建、趙亮在人防辦工作人員和拍賣行人員帶領下，兩次進入現場查看了實物。2018年5月11日下午舉行拍賣會，經過數輪舉牌，金隆服務部以32萬元競拍成功。拍賣行重申了《特別約定》，拆卸、搬運、清場過程中產生的安全問題，均由買受人承擔。

5月15日，周建以金隆服務部名義與人防辦、拍賣行辦理了拍賣標的實物交接手續。趙亮代表金隆服務部在接收聲明中簽了字，明確已對參與競買的標的做了充分查實和了解，愿意接受拍賣公告、拍賣規則、拍賣會特別約定上所有條款及拍賣標的一切現狀和瑕疵。

氣瓶爆炸

在競拍下的物資中，有一組滅火系統即七氟丙烷氣體瓶組，放在汽車庫下面一層的儲瓶間內，瓶組由5個紅色大儲瓶和5個黑色小儲瓶（啟動瓶）組成。

2018年5月20日，周建組織人員進場實施拆除作業。5月底，參與入伙的王全、趙江等人去拆除七氟丙烷氣體滅火系統上的瓶組。由于儲瓶由金屬軟管連接在消防管道上，王全將連接管道處的活節擰開，取下儲瓶，沒有做泄壓處理，也未加裝防止滅火劑誤噴射的防護裝置。儲瓶拆下后，放置在原地10天左右，6月上旬搬至附近汽車庫。

2018年6月21日14時許，徐福在車庫里回收廢舊電線，王全等人在汽車庫下面一層干活兒。14時20分許，王全聽到“轟”的巨大聲響，隨后聽到徐福發出“啊”的一聲慘叫。王全迅速奔到汽車庫，只見徐福趴在汽車庫南側大門內的西側，后腦部朝上，腦漿和大量的血流淌在地面，墻面上也有血跡。王全隨即打120電話將徐福送到醫院，徐福經搶救無效死亡，死亡原因為：呼吸心跳驟停，多發傷；開放性顱腦損傷、胸部損傷、腹部損傷。

事故發生后，衢州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牽頭各部門成立事故調查組。于2018年9月28日作出調查結論，并發出通報：事故的直接原因是，徐福在作業過程中，觸動了未設置防護裝置的儲瓶容器閥應急手柄，致使容器閥開啟，造成儲瓶內帶壓的七氟丙烷滅火劑快速、大量泄放并汽化形成持續的高速氣流，高速氣流產生巨大反作用力使儲瓶旋轉騰飛擊中徐福，導致事故發生。間接原因為金隆服務部未盡安全保障義務，安全生產資金投入不足，安全管理缺失等。

不能免責

庭審調查期間，人防辦提交了衢州市特種設備檢驗中心出具的事故技術分析報告，載明七氟丙烷儲瓶不屬于特種設備安全法及特種設備目錄的調整范圍。儲瓶裝在人防辦的時候不能安裝防護裝置，在運輸裝卸時才必須安裝上防護裝置。因此，防護裝置應當是競買人自行處理，并非人防辦的義務。

堆料裝置行走機構采用自行式驅動系統，對于場地不平的堆場建議采用履帶式行走系統，行走機構在駕駛室通過操縱桿控制，操作自如。

不能免責

徐福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生前需要贍養90歲的母親，妻子操持家務沒有收入，女兒剛參加工作不久，兒子才上大二。妻子陳英多次找人防辦和拍賣行協商賠償未果后，祖孫四人向柯城區人民法院提出產品銷售者責任糾紛訴訟，要求人防辦、拍賣行共同賠償徐福死亡所產生的醫療費、喪葬費、死亡賠償金和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共計人民幣114萬元，并互負連帶賠償責任。

陳英等四原告訴稱，人防辦銷售的七氟丙烷儲瓶沒有設置防止誤噴放的防護裝置，并與拍賣行隱瞞該儲瓶與普通常規手提式滅火器不同的特點，沒有盡到特別告知和提醒義務，應負全部責任。

庭審調查期間，人防辦提交了衢州市特種設備檢驗中心出具的事故技術分析報告，載明七氟丙烷儲瓶不屬于特種設備安全法及特種設備目錄的調整范圍。儲瓶裝在人防辦的時候不能安裝防護裝置，在運輸裝卸時才必須安裝上防護裝置。因此，防護裝置應當是競買人自行處理，并非人防辦的義務。

人防辦辯稱，拍賣資料上已明確標注以現場實物為準，不存在夾雜。一旦進入拍賣場，即表明競買人已完全了解拍賣標的情況，并對自己的競買行為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同時，對此拍賣行為，人防辦也作出了特別約定，即拍賣成功提貨以后，保管責任以及拆卸、搬運清場過程產生的所有費用及一切安全責任、經濟責任、法律責任均由買受人承擔。故人防辦不應承擔賠償責任。

人防辦還提出，事故的過錯責任人是金隆服務部。儲瓶側面貼有標簽，提示瓶組的安裝維修和充裝工作應由專業人員進行。而金隆服務部安排王全、趙江進行拆除，兩人無相關資質和專業技能，金隆服務部也未告知裝卸時存在的危險因素和應當安裝防護裝置，儲瓶也未作泄壓處理。同時，買受人作業現場管理混亂，儲瓶20多天一直處于作業區域，安全隱患長時間存在。受害人的不慎是事故發生的直接原因，金隆服務部的過錯是事故的根本原因。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生產者和銷售者應當保證其提供的商品或服務符合保障人身安全的要求，盡最大可能地采取措施，保證產品在安裝使用過程中的安全。涉案七氟丙烷儲瓶在運輸、裝卸、儲存過程中存在安全隱患，需要在容器閥出口安裝防止誤噴射的防護裝置，避免危險。雖然七氟丙烷儲瓶側面所貼標簽中已經列出相關注意事項，但是人防辦將七氟丙烷滅火儲瓶與其他機器設備一起拍賣，購買者對于危險的認知易受影響。且購買者的認知程度有強有弱，如果在購買產品時銷售方沒有特別的警示，仍然可能影響產品安全性。雖然人防辦、拍賣行組織買受人到現場查看，但未對有安全危險性的拍賣標的作特別警示提醒，未盡最大可能地采取措施保證安全，存在一定的過失，銷售方應就該缺陷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

一審法院還認為，徐福在此次安全事故中受害，相關職能部門成立專門調查組出具的分析報告能夠證實：買受人競買成功后，未按規定安排專業人員作業，相關人員未按規定要求進行操作，在拆除七氟丙烷儲瓶時及拆除后均未按要求為儲瓶加裝防護裝置，才導致事故發生，買受人應承擔事故直接責任。

衢州人防辦作為出售方，應當保證其提供的商品或服務符合保障人身安全的要求，盡最大可能地采取措施，保證產品在安裝使用過程中的安全。

此外，根據衢州市特種設備檢驗中心出具的分析報告，涉案七氟丙烷儲瓶自身雖不存在缺陷，但在運輸、裝卸、儲存過程中應在容器閥出口安裝防止誤噴放的防護裝置。衢州人防辦作為出售方，應當保證其提供的商品或服務符合保障人身安全的要求，盡最大可能地采取措施，保證產品在安裝使用過程中的安全。但衢州人防辦在拍賣前后并未對該組儲瓶的安全隱患作出提示，存在一定的過失，法院酌情確定由其承擔15%的民事賠償責任。因機構改革，原人防辦主體發生變化，變更為衢州市住建局，故相關民事責任亦由其承擔。

2019年10月8日，柯城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衢州市住建局賠償四原告17.3萬元。

陳英等四人不服一審判決，以人防辦及拍賣行隱瞞拍賣物中存在特種危險設備，且拍賣公告中的特別約定系單方告示，金隆服務部沒有廢舊金屬回收資質，人防辦及拍賣行未盡審查義務為由提出上訴，要求人防辦及拍賣行共同承擔30%的責任。

二審中，各方當事人沒有提交新的證據。經審理，二審法院對原審查明的事實予以確認。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衢州市特種設備檢驗中心針對本案事故出具的分析報告，載明本案儲瓶不屬于《特種設備安全法》及《特種設備目錄》的調整范圍。事故發生的直接原因是儲瓶拆卸后未加裝防護裝置，徐福觸動應急手柄使得儲瓶內七氟丙烷形成高速氣流反作用于儲瓶，儲瓶騰飛擊中徐福。陳英等四人并未提供證據來推翻該分析報告，故其認為該儲瓶系特種設備的上訴理由不能成立。拍賣會特別約定中寫明8號標的以現場實物為準，衢州人防辦、拍賣行在拍賣之前組織競買人到現場查看，陳英等四人認為衢州人防辦隱瞞儲瓶缺乏事實依據。金隆服務部作為競買人提交了報名表及聲明，表明其已了解了拍賣公告、規則及特別約定，陳英等四人認為只是單方告示不能成立。因陳英等四人并不能證明涉案儲瓶為危化物品，其關于競買人需要資質的上訴理由亦不能成立。

根據衢州市特種設備檢驗中心出具的分析報告，涉案七氟丙烷儲瓶自身雖不存在缺陷，但在運輸、裝卸、儲存過程中應在容器閥出口安裝防止誤噴射的防護裝置。衢州人防辦作為出售方，應當保證其提供的商品或服務符合保障人身安全的要求，盡最大可能地采取措施，保證產品在安裝使用過程中的安全。但衢州人防辦在拍賣前后并未對該組儲瓶的安全隱患作出提示，存在一定的過失，一審法院酌情確定由其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并無不當。

2020年1月14日，衢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落槌定音，駁回陳英等四人的上訴，維持原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