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冷月
正月十五這天,水藍給我發微信,說要給我送口罩過來。因為新冠病毒,2020年春節最缺的不是祝福,是口罩。雖然整個春節沒怎么出門,但我們僅有的十幾個口罩已用得彈盡糧絕,馬上又要復工,正愁這個,此時有人送口罩,不僅僅是雪中送炭這么簡單了,我簡直感覺自己上輩子積了德。
水藍說,她剛好要陪她干爸干媽回來,所以順帶給我拿口罩,讓我不要太感動。
大年初一那天我們互發拜年語音時,聽水藍說過,她臘月二十八就回老家了,把她干爸干媽也接了過去。她老家我去過一次,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風景與空氣極好。
“本以為初三就可以回來,哪想到因為嚴控疫情,搞到元宵節才敢回。也好,偏遠農村,清清靜靜,不像你們待在市里這么恐慌,還省口罩。”水藍說。
我問她怎么有那么多口罩,她發了個得意的表情,說可能是職業敏感,春節前聽到肺炎的風聲,就買了上百個口罩備用。水藍不做護士轉行做保險好多年了,居然還能有這么高的敏感性?我表示懷疑,擔心她是買了高價口罩送我,心里很過意不去。
“別婆媽了,多年朋友了,你還不了解我是什么人?我有那么大方嗎,還買高價口罩送你?想得美!實話說,送的又不止你一個……”
我笑,表示要心安理得地笑納。
認識水藍十余年了,她這人表面上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但心極細,待人真誠,她認定的朋友,會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你跟她客氣,她會嫌你虛偽。這樣爽快不做作的性格,為她贏得了許多真心朋友。
比如她提到的干爸干媽,其實最早也是她的客戶。我曾經開玩笑說,照此下去,等到她不干保險那天,估計干親都能排隊,到時還顧得過來么?她特認真地說:“爸媽不能亂認的,認定了就這一對,認多了伺候不了。再說了,憑我的人脈,像我干爸干媽買保險這么大方的中老年人,全市估計也就撈得到這一對,想多認也難。”
我哈哈大笑,這家伙總是把她做的讓人感動的事拿來調侃自黑。而我知道的正經版本是,她干爸干媽確實是有錢人,在她手里買的各種保險,用我外行人的推算,她拿的傭金,估計接下來十年都會吃穿不愁。但有錢人不是傻子,反而他們特別提防所有試圖靠近他們的人,水藍是如何一步步贏得他們的認可和支持,這中間的付出,不是每一個保險經理人效仿得了的。
不得不說,同樣的起點,人和人是有質的區別的。十二年前,水藍是一名三甲醫院的實習護士,四年前,她還是個沒有工作的全職媽媽,今天,她已經是某大型保險公司的客戶經理,銷售業績是地區前五。有些人的人生是坐動車高速前進的,從來不怕起步晚,比如水藍;有些人的人生一直是步行或者是坐自行車的,比如我。
2008年冬天,我婆婆因糖尿病并發癥在市區的一家三甲醫院住了半個月院。為我婆婆輸液的護士之一就是水藍。
水藍那時二十出頭,剛從學校畢業出來實習,身上還帶著學生氣,陽光般明媚的笑容極有感染力。我70歲的婆婆因為病情嚴重,每天被限食,只能吃少量的幾樣東西,一直跟孩子似的鬧情緒,說如此活著就是遭罪,不如隨心所欲,想吃啥吃啥,吃死拉倒。某天輪著我陪護,婆婆又一次為吃的事情發脾氣,看我一籌莫展的樣子,過來輸液的水藍朝我眨眨眼,很認真地跟婆婆說:“阿姨,如果您實在想無所顧忌地吃,那么我跟主管醫生建議一下,讓他跟您家屬商量,咱不治了,回家痛痛快快吃。只不過,您才70歲呢,原本養好身體還可以再活十幾年的,可惜……”
“我這身體,還能活那么久?”婆婆將信將疑。
“聽醫生和家人的話,保養好身體,十幾年不是問題。不配合治療不遵醫囑,胡吃海喝不運動,不用一年,各種并發癥就來了,您就會以很痛苦的方式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了。阿姨,您是個明白人,算一算,哪頭劃得來?”水藍扎好針管,開始溫柔地給婆婆捏腿。
我婆婆一邊舒服得直哼哼,一邊撇嘴說:“我知道你在哄我。”
“不信您去問主治醫生嘛!”水藍嘻嘻笑。
這以后,每次輪著水藍值班,她都會在抽血輸液量體溫的時候順帶陪婆婆說說話,幫她按按摩,別說是婆婆這個病人了,連我都覺得溫暖得不行。
臨出院時,婆婆依賴水藍已經勝過我這個兒媳以及她自己的女兒。水藍主動留了QQ號給我,說有護理方面的問題可以找她,婆婆不聽話時,也可以找她“哄嚇”一下。
那以后,我們偶有聯系,但不多。我只知道在接下來的三年多時間里,她完成了人生中的幾件大事:戀愛,結婚,生子,辭職在家當全職媽媽。
聯系增多是在四年前。某天水藍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有事相求,想見個面。
幾年不見,水藍胖了許多,也蒼老了些。她還是愛笑,只是笑容不再明媚,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出來工作了,不是以前的行業,是做保險。剛上道,業績壓力很大,到處找關系找熟人幫忙,所以打擾姐了。”水藍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
我這人沒有什么保險意識,再加上我和老公在單位都有社保,所以一直對商業保險不感冒。水藍見我沒多大興趣,就給我留了名片和一些介紹保險的資料,拜托我如果身邊朋友有這方面的需要,幫忙介紹給她。
加了水藍的微信,發現她自加入保險行業以來,每天都會在微信朋友圈轉發關于保險的文章,然后用言簡意賅的文字做個簡介,教大家如何區分和購買保險,看起來已經很是專業。
她還經常邀我參加他們公司組織的各種聯誼和游園活動,“就當散心,順帶了解一下這個行業的好壞,不要有心理壓力。”怕我不好意思或者有抵觸情緒,水藍每次都會事先說明。
通過她,我開始對商業保險有了新的認識。
大約半年后,兒子接連兩個月內發了兩次高燒,雖然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但仍引發了我內心的焦慮風暴。我主動找到水藍,幫我兒子買了份重疾險,又給我們一家三口各買了一份意外險。
通過我的介紹,有兩個親戚也在水藍手里買了保險。自然而然地,我和水藍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
我一直不理解,水藍為何放著好好的大醫院護士不做,要出來做保險。雖然保險銷售人員做得好,賺得確實比護士高,但做到“鳳毛麟角”那種幾率畢竟是少數,而且,護士工作在大眾眼里,到底比“賣保險的”來得體面。
“你這說法跟我老公想的一樣,有偏見。”水藍說,在她眼里,職業不分高低貴賤,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就是好的職業。當初結婚生子后,因為孩子沒人帶,在她老公大胡的堅持下,她辭了職,全職帶娃到孩子五歲。如果不是大胡的言行上的一些轉變,她可能還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認為男主外女主內還是比較公平的婚姻模式。
打破這種“公平”的是大胡越來越大男子主義的做派。在事業單位混得一官半職的大胡開始有意無意地嘲笑水藍日漸臃腫的身材,說她是有護士工作經驗的人,怎么對身體的自我管理能力這么差。這些,水藍都能忍,就當他開玩笑好了,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在家用方面,大胡開始斤斤計較。
水藍家在農村,條件不太好,逢年過節,她都會抽空開車回去,帶足父母日常所需物品。對于水藍的孝順,結婚頭幾年,大胡是睜只眼閉只眼的,畢竟,她也給他遠在北方的父母寄錢寄物。孩子上幼兒園后,家里開銷大了,大胡開始在這事上尋碴兒,說她不掙錢,花錢倒是一把好手。一次兩次,水藍忍了,但大胡明顯得寸進尺,有一次喝多了,居然口不擇言地說,當初要不是他娶了她,她一個農村出來的小護士,怕是很難過上現在這種衣食無憂的日子,她得感謝他當初的“色令智昏”。
水藍跟大胡大吵一架,正式提出要結束全職媽媽的生活,出去工作。看水藍態度堅決,大胡意識到言行過火了,為彌補雙方的感情,主動要求托關系幫水藍聯系醫院,做回護士的老本行。
“我拒絕了,靠他的關系找工作,會一輩子被他看低。我一個朋友剛好在做保險,說干這行時間自由,可兼顧孩子,做得好,賺得也多。想了一夜后,我不顧大胡反對,果斷入行。”水藍語氣里滿是慶幸,接著說,“姐,很現實很悲哀是不是?不掙錢,別說別人看不起你,你自己的枕邊人都會忘了當初的信誓旦旦,妄圖把你踩在腳底下,讓你一輩子俯首稱臣。”
水藍這話雖有點絕對,但也不無道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當我們的社會價值和家庭價值逐年遞減后,自己先就會找不到存在感和安全感,在強大的人群中變得卑微。
保險工作,水藍做得很努力。用她的話來說,自己選的行業,哭著也要做好。憑著專業的銷售知識以及良好的售后服務,她慢慢積累了一些信賴她的客戶。在大胡的一次同鄉聯誼會中,水藍認識了一對做生意的夫妻,就是她后來的干爸干媽,吳先生和吳太太。那天,吃飯時他們坐在同一桌,水藍發現,吳先生是個糖尿病患者,一直在忌口。水藍以前是內分泌科的護士,專門護理糖尿病患者,當時就好心地給他們講了些注意事項和護理知識,沒想到順嘴一提的事,贏得了他們的好感。
“幸運總是降臨給細心和好心的人。”我感嘆。
水藍說,這只是個契機。她干爸干媽這些年做生意是掙了不少,但不到六十歲的他們也累出了一身的毛病。他們唯一的兒子在國外留學后,留在了當地工作,幾年不回來看他們一次。
“唉,也是可憐人。可能是因為他們當年忙著做生意,沒有太重視親子關系,兒子對他們一直疏離淡漠。我只是恰好在他們需要時,給了他們一些關心和照顧。他們一直在考慮高質量的養老問題,剛好我們公司有這樣針對高端人士的養老保險,只是費用很高,深思熟慮之后,他們還是買了。不僅如此,他們還把我帶進了他們的社交圈子。這于我,是莫大的認可和激勵。”
我表示有錢人的世界我真看不懂,以我窮人的思維來看,有了數百萬,還用得著購這樣巨額的保險來養老?
水藍沒有取笑我目光短淺,沉思著說:“姐啊,我們要努力工作賺錢,你看,有了強大的經濟后盾,就有了無數種選擇和規劃。”說這話時,她眼里有光芒在流動,我覺得,那是一種走向更高層次生活的野心和決心。
以我對水藍的了解,我知道總有一天,她會成為她想要成為的人。因為,她便是她自己最好的保險。